“何大人?何大人!”老朱见他半天不吭声,知道他是肯定拿不出来证据的,于是故作气愤地道,“您老人家可别跟咱开这种玩笑!您没证据就说这几个官员胡作非为,本千户可不能听您的一面之词啊!莫不是消遣本千户不成?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这么吧!您老人家就屈尊,跟咱走一趟京师,到北镇抚司把您所了解的情况都说一说?”
何进贤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自己进了北镇抚司,还能活着出来么?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大声喊道:“要本官去可以,他们也要一起接受调查!”
“可是……何大人呐,他们一个是朝廷新任的杭州知府,一个是新任的淳安知县,还有一个是钦派的监察御史,这个……咱要是拿人,那就是诏谕,得皇上下圣旨才行啊!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朱一刀眨巴眨巴眼睛,接着道,“既然您是报案人,那您先跟咱去,待说清楚了情况,咱再把他们也给抓起来,绝不放过一个贪官,但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这样总行了吧?”
何进贤的脸色从惨白又变成了绿色。下面的官员们也都看明白了,这回何进贤算是栽了,顿时议论纷纷,继而一个个地站起来表忠心,表示坚决以皇上为中心,坚决跟着朝廷走,拥护朝廷的各项决议,包括改稻为桑的实行,都会严格按照朝廷的指示来。
眼看着火候到了,再过估计万历就会找自己的麻烦了,老朱弹弹身上的灰,慢慢地站了起来:“何大人,皇上要我问您一句,这改稻为桑,你们是怎么决议的?您老给我一个准信,我回去了也好向皇上汇报不是?”
何进贤已经瘫软在了座位上,再也没了刚开会时的意气风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千户,”钱宁也站了起来,沉声对他说道,“你尽管向皇上汇报,浙江的改稻为桑正在慢慢地步入正轨。一定会严格控制粮价,至于赈灾,官仓的粮已经不够了,买田的粮也不多,但本院会想办法去问一旁的省份借粮,尽可能地不饿死一个人!”
“有钱大人这句话,那本千户就放心多了。”朱一刀冲着钱宁微微一笑,转脸对何进贤道,“何大人,您要是不再坚持他们有罪的话,那本千户就先走了。你们浙江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尽量别给朝廷添麻烦。这话是皇上说的,希望你能记住。”万历怎么会说这种话,他顶多是希望浙江别给自己添麻烦,所以朱一刀也不会害怕回去了万历找他的麻烦。
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浙江官场如同发生了一场地震一般,虽然并没有一个人受到什么处理,但是谁都看清了现在浙江的局势。浙江自己有个钱宁,朝廷又派来了个监察御史李化龙,内阁推荐的新任杭州知府于新武,淳安知县秦密,从上到下,牢牢地把浙江抓在手里,旁边还有个至关重要除了皇上谁都不在乎的京师卫所千户朱一刀。看来这改稻为桑是铁定要进行的,只是浙江谁也别想分到半文钱,所获的一切都要上交国库,大家心里虽有不甘,可总比丢了乌纱帽和性命强。刚才朱一刀准备请何进贤到北镇抚司去喝茶,所有浙江官员都心有戚戚焉,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接下来的决议就变得简单了许多。钱宁提出,这个议案必须要改,主要是粮价绝对不能低于三十石一亩,那些丝绸大户们不愿意买,官府就有责任去督促他们,如果有人企图闹事,就要坚决制止;同时关于赈灾工作,官仓的粮食既然不够,他负责去问邻省借调,但浙江的官府必须要做到不饿死一个人!买田也不能全部都集中在受灾的省份,要均摊到浙江的各个省份去才行。
于新武很是痛快地在议案上签了字。只是他心里始终不明白,朱一刀是怎么知道自己有难的,又是怎么毁灭那份自己亲手写的证据的?
“怎么会这样?!”杨金山狠狠地把茶杯给摔到了地上!旁边的何进贤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杨公公,你算是说对了。钱宁才是高人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从现在起,我说话恐怕不会有人听了……这个巡抚的帽子,不戴也罢……”
“于新武呢?”杨金山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躺椅上猛地坐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咱家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一定要布置周全,一定要布置周全!那个朱一刀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咱们这儿出了问题,”何进贤颓废地说道,“是我不察,用的书办被他们给收买了去,把于新武写的那张纸条给弄了过去……现在要是再想拿那张纸条去逼迫于新武,太不现实了……”
杨金山也有些后怕不已。他们都把朱一刀这个最擅长监控官员的锦衣卫给忘了,这个人特立独行,谁的人都不是,只认准皇上,所以想要收拾他简直就是不可能。所以不要指望从他这找到突破口给翻盘。
“对了,你放出去的那个倭寇,叫小西行长的,他答应没有?”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半晌,杨金山突然问道。
“他?他只是向我保证,这几天内一定会有动作,让我到时候派兵……”何进贤也突然想了起来,自己还有一着后手没用呢!他一拍脑门,“对!对!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这次再不能出任何的差错!你亲自布置!”杨金山指着浙江巡抚何进贤的鼻子说道,全然忘记了两人的身份地位的差距,何进贤也懊恼地狠狠点了点头,全然没在乎自己还是个浙江巡抚。
当晚,刚刚回到官驿还没躺下的秦密,又被一纸急令给召回了杭州巡抚大堂,只见钱宁跟何进贤等人都是一脸的肃杀,他顿时也紧张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臬司衙门的一个千户大踏步地走上了大堂:“回大人,兵已经带到了。”
一见秦密走了进来,何进贤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到:“拖延!顶撞!这下好了!淳安的刁民跟倭寇联合着反啦!”他挥舞着手里的一纸公文,“就是你前天放走的那个王大牛,带领淳安的灾民串通倭寇,现在被官兵当场给擒获了!”
秦密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王大牛怎么会跟倭寇联系到一起?他到底做了什么了?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一旁的于新武,没想到他的脸色也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于府台,”何进贤又气呼呼地转向了于新武,“淳安归你管,你说该怎么办吧!都这么多年了,自从嘉靖年间戚继光把倭寇给赶跑以后,浙江这种事情几乎都已经绝迹了!可现在居然跟刁民串通到了一起!这是大事!我必须要上报给朝廷!”
于新武脑子里是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淳安是不是有百姓通倭,当立刻查处,但秦知县是前几天才来的浙江,这事儿应该与他无关……”他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也不过是刚来的,这几天一直都在忙着因改稻为桑跟何进贤吵架,他又怎么知道这其中的状况?
“通倭的人就是他前天放走的!还说没什么关系?那怎么样才叫有关系?!”何进贤拍着桌子大声吼道,“他秦密要是没有放走那些人,说不定今天就不会出这种事!好嘛,朝廷刚刚开始张罗着改稻为桑,现在我浙江就出了通倭的反民!就算是咱们意见再怎么不一样,关起门来吵架也是正常事,可牵扯到了倭寇就不再是正常了!于府台,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于新武这时心里什么都明白,说不定这就是何进贤干的好事,可他却觉得此刻自己是那样的无力,朱千户,朱千户呢?他或许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空荡的大场上,却看不到任何锦衣卫的影子。突然间,他感到眼前一黑,立刻闭上了眼睛,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又开始痉挛绞痛,便咬紧了牙,守住喉头那口气,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千万不能倒下……
也就一瞬间,于新武直直地朝后面倒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来人!”钱宁经过短暂的失神,最先清醒过来,大声喊着:“赶紧把于府台给抬到后院去,立刻去请郎中!把浙江最好的郎中给找来!”几个书吏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昏过去的于新武给抬走了。
“什么议案不议案的都不要再说了!”何进贤也反应过来,显露出了曾经是武官的杀伐决断,“秦知县,刁民通倭一事是否与你有关以后再说!本官现在命你立刻带上臬司衙门的兵去淳安,将倭寇立刻就地正法!平息叛乱!然后按照省里的议案以改兼振,稳定人心!这个时候不能再乱了!”
他又对那千户说道:“你,带上兵,立刻护送秦知县去淳安!”
“是!”那千户面无表情地对秦密说道,“秦知县,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