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万历看着这最后的问话,沉思不语。他知道朱一刀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心中还是有着豪情壮志地。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去面对那些群臣们,那些只知道你斗我我斗你的群臣们。平心而论,这些人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在内阁已经缺员好几个,六部的官员也少了不少人的情况下,整个大明还能正常运转,已经是奇迹了。

不行,得找个人来给自己当挡箭牌,有时偶尔也可以背背黑锅嘛!反正自己是皇帝,某些不方便做的事情还是可以让那位仁兄来做的嘛!申时行这个家伙,表面上看着人畜不犯的样子,实际上鬼心眼还是不少的。

自从嘉靖四十一年,申时行中了状元,在翰林院当了庶吉士之后,那是各种王公贵戚不断地拉拢啊!但是他却根本就不为所动,闭门谢客,只顾埋头读书。翰林院的同志们一致公认,这位仁兄又是个极为老实的书呆子,这种勤于治学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效仿!

不过我国古代的一句俗语还是证明了它蕴含的丰富哲理:老实人不吃亏。

那年头,朝廷的日子可不向现在这么好混,徐阶,高拱,张居正这几个人是来来回回斗的不亦乐乎。连带着朝臣们一起倒霉,今天升了官,还没乐呵几天,屁股下面的凳子还没坐热,头上的乌纱帽还没戴爽,也许明天就被流放边疆;在西北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半拉馒头还没啃完,就又被召回朝廷重新启用;回来之后是话也不敢多说,事也不敢多参合,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回家种地了。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出来混,就得找个好老大不是?可惜那年头,跟谁都不好混。那些大佬们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饭吃,又怎么罩得住下面的小弟?在这样的环境中,翰林院自然也免不了俗,同志们是争先恐后地在官场上你争我夺,杀的是不可开交。

唯独申时行,谁也不跟,谁也不碰,谁也不得罪;在翰林院这种水深似海的地方,他先是当了修撰,然后莫名地当了左庶子——谁帮的忙,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要别把自己牵扯进那些破事中就行。

在这段时间,申时行每天的工作就是读书写文件,主持了几次讲学。大家普遍反应还不错,这个人讲学四平八稳,非常敬业。然后顺后带了个学生脱离了苦海,这人对申时行谈不上感激,但是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张居正了!终于解放了!从这一点说,申时行还是有功劳的。

这个学生叫朱翊钧,也就是现在的万历。

达尔文曾经说,人类是在不断地厮杀拼搏中进化的。优胜劣汰,是大自然的法则,谁也逃不脱这个至高法则。

在不断地拼杀中,只有一个人笑到了最后。也就是这个人,成了申时行的老大。没办法,谁能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谁就有资格当自己的老大;也只有跟着这样的人物混,才能混出个名堂。

他就是张居正。

自从跟了张居正,那当真是有吃有喝有地位,还有官当。申时行确实老实,但绝对不傻。万历自从当了他的学生就知道,这个人是绝对不会甘于寂寞的,道理很简单——会咬人的狗不叫。

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申时行先是升任礼部侍郎——也就是现在的副部级干部,然后在万历五年的时候又调任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不得了,级别虽然也是副部级,但是实权在握,绝对是个肥差!

万历六年的时候,张居正因为自己老头子死了,强烈地申请回家为自己老爹办理后事,尽管已经被获准夺情。但是朝廷的事情不能放下啊,自己手里的权力不能丢啊,自己以后本辈子的幸福可不能靠那个已经故去的老爹啊!

于是他推举申时行进内阁,任东阁大学士——这个人够听话,放眼整个朝廷,也只有他能被自己使唤。

这一年申时行只有区区四十三岁。

内阁是大明的最高决策机构,不管是明史还是明实录,对于内阁,都仅仅是寥寥数语,语焉不详。它和司礼监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制定政策,而司礼监却是执行政策。

这在朝廷中是极为罕见的。和他搭档的那几个大佬,个个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妖精。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在内阁不过是张居正的影子——实质上就是凑数的。不仅仅自己要办事没人做,连话也没人听。这倒不能怪他没有本事,只能怪张居正的本事太牛。

对于张居正来说,内阁有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其他人只要配合他工作就可以了,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谁要是有意见,可以,但是必须保留。所以对于申时行来说,在这么一个脾气暴躁,不可一世的首辅面前,任何赞美和恭敬都不如乖乖地听他话。

张居正不需要内阁有能人,只需要内阁有听话的人。

在这么一个情况下,申时行如同坐火箭一般地往上升,到了万历九年,他已经是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傅。

当时尚且幼小的万历对这一切是清清楚楚。从小就生活在宫廷斗争中的他,对于这些自然是非常地敏感。申时行没有更多的选择,自己同样没有更多的选择。张居正需要的不仅仅是听话的大臣,更需要一个听话的皇帝。

唯一不同的是,他申时行听话还能升官,自己却已经是皇帝,升无可升,等到那一天张居正不再需要听话的皇帝时,自己恐怕就该禅位了——母后就是这么教导他的,虽然当着张居正的面,母后把他夸的如同一朵花一般。

当时的内阁,除了申时行这个凑数的,还有张四维,马自强和吕调阳三人。这三人无论是资历还是各个方面,都不是他能比的。于是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打扫卫生,整理整理文件,跑跑腿——说起来好歹也是个内阁大学士,实际上干的却是跟班的活。

但是申时行却依然是无怨无悔。我都已经等了二十年,还在乎再等上几十年?等到你们都下了或者是都死了,就该我上位了。

老天还是很保佑申时行的,不到一年,张居正死了。

张居正一死,张四维就开始开张大吉了。他是张居正的嫡系,亲信;谁都知道,张居正一死,紧接着就该是他当内阁首辅了。

这会申时行在干嘛呢?继续当他的跟班跑腿,当然是大学士级别的——跟现在大学本科生干保安之类的没什么区别。大家都弹劾张居正的时候,他不说话;皇帝剥夺张居正谥号跟封赏的时候,他也不说话;抄张居正家的时候,他更是沉默。

沉默不代表不动作。

他做了很多事情,跟文革时期周恩来做的事情如出一辙——抄张居正家抄出人命后,他立即想办法上书制止情况进一步恶化,还弄了套房子和一些薄地,以供张居正的后人生活;又不动声色地托关系找人,尽力地避免了张居正死了还要被人劈棺戮尸的悲惨结局。

张四维很想收拾他,但是很可惜,这老兄做事滴水不漏,一点把柄没有,老张一点办法也没有。没关系,咱继续耗着,咱有时间等,谁让咱已经是大明首辅?

然而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张四维的爹死了。按照惯例,他得丁忧回家,但是他不能走,一旦走了就很难再回来。三年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张居正的前车之鉴还在,四维兄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不能跟他比,所以还是遗憾地丁忧回家。没想到这一回去还没满三年,小张首辅就病死家乡。

自己头上的人都死完了,那就该轮到自己了。申时行一点悬念没有地当选大明首辅。

所以大家以后要记住,如果你恨一个人,不用慌,争取活的比他长,等他死了或者下了,你的仇就报了,恨就解了。

大明朝由此进入了没有张居正的时代,开始了申时行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