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寅双一向颇有运动天赋,加上昨日先生也教了一点皮毛,于是,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就已经能够独自掌控着她的小白颠步小跑了。若不是江苇青一直骑着他的小黑紧跟在她的身旁约束着她,她都很想试着学一学远处马道上那些老手们,放马狂奔一回了。
这般一直溜跶到天将擦黑时,雷寅双仍是舍不得下马,江苇青不得不强行把她从马背上拉了下来,笑道:“来日方长,等你下一个休沐日我们再来。”
而自觉已经会骑马的雷寅双,哪里还耐烦再坐马车回去,便非要就这么骑着马儿回家。江苇青犟不过她,只得小心护卫着她,二人就这么溜达过京城热闹的街头,倒也无惊无险地回到细柳胡同。
等雷寅双到家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去赴宴的花姐还没回来,她爹则是才刚下朝,正在门前下着马。已经早一步到家的李健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站在台阶上迎着雷爹。他和雷爹见雷寅双居然骑着一匹马儿回来了——更别说,还是跟江苇青一同骑着马儿回来的——二人的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好看了。
便是注意到他二人的脸色不好看,雷寅双也只当没看到的。从小白的背上跳下来后,她就兴冲冲地跑到雷爹面前,跟只欢快的小麻雀似的一阵叽叽喳喳,又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爹和李健,献宝似地给他俩隆重介绍着属于她的这匹小马。
她那满脸放光的模样,叫雷爹满肚子不满的话全都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只弱弱地冲着雷寅双抱怨了一句:“怎么能乱收别人的东西……”他虽舍不得给雷寅双脸色看,给江苇青脸色倒是不带一点犹豫的,于是立时扭头就冲着江苇青丢过去一个凶恨的眼神。
那雷寅双自小护着江苇青就护习惯了,如今见她爹拿小兔煞性子,立时就不满了,摇着她爹的胳膊道:“收他一匹马怎的了?他的命还是我的呢!”
雷爹一怔,不由和李健交换了个眼色。李健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雷寅双振振有辞道:“那番邦的哪个国家里就有这样的风俗。救人一条性命后,这人的命就归救他的那个人了。当年是我救了小兔一命,那他的这条命自然就是我的了。可是?”
她回头冲着江苇青一抬下巴。
江苇青赶紧点头称“是”。
于是雷寅双回过头来,冲着她爹又是一抬下巴,道:“看吧 ,他都承认了,一匹马而已。”又涎着脸看着她爹,道:“家里马厩不是还有地方嘛,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一匹马。”——如今她家可再不是刚进京时那样一穷二白了。因着小兔的事,江家和宫里送她家一笔颇为厚重的谢礼不说,便是后来雷爹封爵时朝廷给的各种金银赏赐,也足以叫她家“脱贫致富”了。
雷爹对于雷寅双,从来都是狠不下心肠的,被雷寅双拿巴望的眼神那么一瞅,他立马就软软地投降了。
这边雷寅双亲自拉着她的小白送去马厩时,那边,雷爹则横眉冷对江苇青,喝道:“这早晚了,世子还不走?!”
于是,等雷寅双安置好她的宝贝小马再回到前厅,准备请江苇青留下吃晚饭时,那苦命的江苇青早已经被雷爹给无情地赶走了。
“人呢?”对雷爹赶人之事一无所知的雷寅双追问着雷爹。
雷爹不擅长说谎,便看向李健。李健笑道:“这早晚了,他先走了。”
雷寅双这才注意到时辰,不由失望地“啊”了一声,抱怨道:“好歹吃了饭再走啊。”顿了顿,却是回头看着李健一阵挤眉弄眼,道:“这时辰,花姨那边该散席了,你要不要去接一接花姨啊?”
李健一怔,顿时明白,她这是在隐射着最近花姐在为他的亲事奔波一事,便不客气地拿手里的书在雷寅双的头上敲了一记,然后转身就走。
雷寅双则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哈哈大笑。
花姐回来时,小石头已经在马车上睡着了。
安顿好小石头,她这才回屋梳洗卸妆。正换着衣裳,外面丫鬟报说,大姑娘来了。随着话音,改了家常打扮的雷寅双便已经“咚咚咚”地跑了进来,看着花姐笑道:“可有相中的?”
雷寅双虽然不爱去赴宴让人参观,却对八卦很有兴趣,且她也知道花姐和板牙奶奶她们去应酬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因此,才上来就如此一问。
花姐正拿帕子擦着脸,不由就从帕子上抬头看着她一阵摇头,道:“这可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关心的?!”
“我怎么就不能关心了?”雷寅双颇不以为然,“他们一个是我哥哥,两个是我姐姐,我怎么能不关心他们的婚姻大事呢?!”说着,她忽地想起在去马场的路上,她跟江苇青说的话来,便猛地将身子横过榻上的小几,几乎凑到花姐的鼻尖前,道:“其实我觉得吧,与其在外面找个不知根底的,倒不如咱在自家人里面找着。比如健哥,我看三姐和小静姐姐都不错,不如从她俩中间挑一个……”
说到这里,她的脑洞不禁就这么给打开了。想着三姐和小静是两个人,李健却只有一个,她缓缓坐回去,托着下巴一阵沉思,道:“健哥这人吧,虽稳重,可也太周正了些,缺点趣味。偏小静姐姐也是那样的,恨不能把自己装点成个女子楷模的模样。他俩若凑到一处,这日子肯定过得没劲儿极了,不好不好……可要把三姐跟健哥凑一对的话,三姐打小就跟健哥不对路,我怕他俩整天都得要吵架了……”
花姐听了,不由一丢帕子,嗔着她道:“你小小年纪,操心倒不少。”
“那是!”雷寅双理所当然道:“我们是一家人嘛。”又道,“不过我瞧着吧,虽然三姐姐总挑剔着健哥,可健哥对三姐姐倒是一向挺包容的。三姐姐那人就一张嘴毒了些,健哥那边一让着她吧,她倒不跟健哥顶牛了……”她一打响指,看着花姐笑道:“要不,就三姐姐吧?”
花姐一听就笑了,伸手过去就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道:“什么就三姐了?!婚姻在你嘴里,竟成了儿戏不成?!”
雷寅双揉揉脑门,翻着眼道:“我看你们那么趁着酒宴茶会相看人家女孩子的作法,也没比我这靠谱多少。我这好歹是对三姐姐和小静姐姐知根知底呢,你们那般相看着,能看到什么?!再说了,你们看中了又如何?谁知道健哥和小静姐姐还有三姐姐他们喜欢不喜欢你们看中的人呢?日子是要他们过的,得他们看中才是最好呢。”
雷寅双这话,在老派人的耳朵里听着,大概有点惊世骇俗,但花姐和雷爹却都是草莽出身,且他们各自的两段婚姻都可算是各自自己做的主,因此,倒颇为认同雷寅双的观点。
卸了妆的花姐忍不住抬头,和那坐在窗边看着书的雷爹对了个眼。二人结为夫妻好歹也已经有三四年了,且这两天两人也在悄悄讨论着把李健和雷寅双凑成一对的事,收到花姐的眼神,雷爹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轻咳一声,便拿着书去了外书房。花姐这里则将人都遣了下去,招手叫过雷寅双,问着她道:“你呢?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小女婿?”
雷寅双仍在想着李健和三姐等人的婚姻大事,再没想到花姐会问到她的头上,不由一怔,茫然问道:“我?我的小女婿?怎么啦?”
花姐笑着伸手一拧她的鼻尖,道:“你就忙着问健哥和三姐小静了,怎么没想想你自己?你过了年也有十四了呢,也该论起婚嫁了。”
雷寅双不禁被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啊?!”赶紧道:“我才十四而已!”
花姐叹了口气,道:“你当这京城跟江河镇一样呢,今儿看对了眼,明儿就请人上门提亲,后儿挑个黄道吉日就能成亲了?!若是万一没看准人,两口子实在过不到一处去,虽说可以和离,可哪怕是在江河镇上,这都是件极丢脸之事,又何况京里这些勋贵人家?所以结亲之事,各家都是慎之又慎。从打听开始,便是挑中了人,也不是说一看中就会立时下定的,总要给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来慢慢察看对方的品行和他家里的情况,等各处都看得合适了,两家才会正式下定。京里还有个讲究,那疼女儿的人家,便是订了亲,轻易也不会那么快许嫁,总要拖个半年一年的,才显出家里重视这个女儿。你算算,这一来二去,可不得要个两三年的功夫了?你小静姐姐和三姐姐今年十五,都已经算是晚的了,你十四哪里就算得是早了?”
雷寅双被花姐说得一阵哑口无言,半晌,嘟囔道:“这就是京城婚姻市场的行情啊……”
这“婚姻市场”一词,听得花姐眨巴了一下眼。不过,雷寅双一向总爱自创一些新词的,她也不以为意,又问着她道:“你这会儿可别瞎替你小静姐姐和你三姐姐操心了,先想想你自己。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小女婿?”
雷寅双还真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坦然摇头道:“想像不出来。”——也难怪她想像不出来,她总觉得自己还小着,从来没把心思往那种事情上面放呢。
花姐看看她,道:“如今你周遭能遇到的男孩儿倒也不多,无非是健哥、宋家哥儿,还有一个就是苇青了。若要你在这三人当中挑,你会选中哪一个?”
雷寅双又翻着眼皮眨了半天的眼,然后果断摇头道:“一个也想像不出来。”
花姐怔了怔,到底不死心,继续引导着她道:“比如说,健哥。你想像一下,若是我们让你嫁给健哥,你可乐意?”
虽说雷寅双对男女之情还尚未开窍,可在她那些离奇的梦里,她可没少看过那些两情相悦的话本,甚至还比别的女孩子们多知道一些男男女女间不可告人之事。于是她把李健代入到那样的场景里,想像了一下她跟李健嘴碰嘴……
“咦……”雷寅双蓦地打了个寒战,赶紧伸手抹着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连声道:“不要!才不要!”
花姐再想不到她竟反应如此激烈,不由一惊,忙问道:“为什么?!”
“感觉就跟兄妹……那啥一样……”雷寅双抹着胳膊咧着嘴,一脸嫌弃地道:“健哥可是我哥哥!”
花姐不禁一阵失望。顿了顿,问着雷寅双道:“那小兔呢?江苇青呢?”
“他?”雷寅双双翻着眼想像了一下。想着他那摸起来手感特好的脸,想着他那被白皙肤色衬得分外红润的唇色,她忽然觉得,叫她拿嘴去啃他一下,她大概是乐意的。但嫁他……
她摇摇头,道:“我一向拿他当弟弟看的。”
花姐不禁松了口气。
她却是不知道,她的这番话,竟头一次叫雷寅双对男女之情好奇起来,特别是,她很想知道,亲一个人是种什么感觉……
这般想着,雷寅双不禁微红了脸。她偷偷看看花姐,跳起来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回去睡了。”
跑出正房,扑面的寒风立时令雷寅双打了个寒战。春歌赶紧上前,将一袭斗篷披在雷寅双的肩上,笑道:“只怕明儿要下雪了。”
雷寅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看发亮的夜空,却是忽地一咬唇,拉高斗篷的衣领,贴住那仍微微发烫的双颊。
直到这会儿,江苇青那抹红艳艳的唇色,仍是十分诱人地悬在她的脑海之中,一时竟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