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三
雨很快让这座陵园看来像笼罩一层薄雾里,越下越大,于是几乎除了雨声,这地方便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长相酷似狐狸的男就这样的大雨里坐一座坟墓前,什么供品也没带,只静静透过雨丝看着面前那座墓碑,看得非常专注,以致连他身后站了好一阵也没觉察出来。但是,如果是个男,想也会对那块墓碑看得非常专注的,因为墓碑上那张肖像极其迷。
一个非常迷并耐看的女,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脸上皮肤像瓷一样洁白,头发像夜色一样黑且柔软。这样年纪便死去,总是令身边很难释怀的,所以即便雨带着刺骨的冷将这男全身打得透湿,他仍是无知无觉地坐那里,静静如一尊雕像。
由他身后侧一点的方向看向他,觉得就好似看着狐狸的另一面。
从未见过的那一面,深沉而哀伤的一面。
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没有离开,反而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然后偷偷看着他一举一动的原因吧。常常会想,狐狸这样一个妖怪,他究竟会不会哀伤?而究竟又能有什么样的亦或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感到哀伤?
后来发觉,他似乎是永远不会伤心的,因为不会有任何,任何事,能令他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来。而他不是说过么,他生活过的那座叫做无霜的城市,终年的温度是能将的心脏都给冻结的。一颗被冰冻的心怎会有伤痛的感觉?所以,他自然永不会感到哀伤,也只怕永不会感觉不到最近这些天来,面对着他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于是不禁对着雨里那背影发起呆来,忘了时间,也忘了眼前这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
直到脚下悉索一阵响动,方才回过神。收回目光低头朝脚下望去,见是刚才那消失了的黑衣老者,此时他又凝住了魂魄,枯骨般的手离脚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伸缩着,想靠近却又存着忌讳,随后抬起头,咧开皱巴巴的嘴唇朝咯咯笑了两声:
“小姑娘……小姑娘……晓得可以看到,帮个忙好吗……”
迅速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后退一步想要马上离开此地,脚步声却惊动了墓碑前静坐着的那个。他回头看了眼,及至望见是,目光微微露出丝惊讶:“还没走么?”
“……”一时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窘迫,以致脸迅速烫了起来,所幸他很快将视线从脸上移开,重新望向面前那块墓碑,用他低而柔和的嗓音道:“雨那么大,还扫墓么?”
“只是……想过来谢谢。”终于想到了借口,答。
眼角瞥见脚下那老者用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看,捏了捏手里的伞柄,索性朝那男走了过去。到他身边站定,将伞朝他被雨淋得透湿的身体上遮了遮:“雨那么大,也还扫墓么?”
他笑笑:“嗯。这里随便坐会儿。”
几滴雨打了墓碑的相框上,他伸手将它们轻轻抚去。见状顺势问:“这位是……”
“妻子,去年这个时候逝世,来陪陪她。”
“哦……”是他妻子。并不意外,因为碑上明白刻着:‘爱妻周美夕1985-2011’。
近了看,那张脸越发的美,仿佛杂志封面上那些最漂亮的女明星,却又不似她们那样绚烂到张扬。可惜,那样美好的一个,这么年轻便就去世了,不由再次朝那张照片看了一眼,心里暗忖,能令狐狸所中意的女,会不会也应是这副模样的呢……
比如,他曾对说起过的……他的那位妻子。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阵难受,以致一不留神将那把伞脱手落地。
这瞬间雨劈头冲到了身上,那男见到了,忙起身将它拾起,匆匆忙忙将重新遮住,又用手掸去了头发上的雨丝。
奇怪……这感觉真奇怪……因为他手指上那淡淡的香水味,似也是同狐狸最近所用那款极其相似。以致不由自主用力推了他一把,及至意识到推的并不是狐狸,脸再次烫了起来,烫得不由捂住脸蹲到地上,任雨被风卷着吹脸上,冰冷的感觉却无法令自己心跳的速度变缓。
“不好意思,是……”男似也窘迫了起来,他站离两步远的距离一手撑着伞遮头上,一手有些无措地垂一边:“只是……刚才不小心……”
“也是不小心……”打断他的话,脸藏指缝间对他道:“因为实很像一个。”
“像一个?”他闻言似乎怔了怔。
“是的。很像,从没见过有哪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会相似到这种地步,所以……”
“所以刚才把当成了他?”
犹豫了下,点点头。
他于是朝走了过来。
到身边蹲下,撑着伞望着,用他那双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而这种感觉是令窒息的,虽然此时此地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狐狸,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脸再度发烫。
“喜欢他是么?”他那样看了半晌后突兀问道。
一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恰此时包里的手机铃突然响起,匆忙站起身将它从包中取出,一边朝他歉然地笑笑,一边如释重负般将手机接通:“喂?”
“宝珠……林绢……”手机那头林绢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像个陌生。
“怎么了?”
“好像发烧了,能给带点退烧药过来么?”
“发烧?那怎么不去医院??”
“走不动……”
“那好,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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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手机后想同那男告辞,却见到他隔着雨帘望向的那双眼时,不由迟疑了一下。
“是要走么?”见状他站起身,将伞遮到头上问。
皱了皱眉,因为这样的距离又令闻到了他身上那同狐狸极其类似的气味。于是用力推开了他手中的伞,抬头望向他,脱口道:“问是不是喜欢他?是的,很喜欢他。但是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点。”
“为什么?”男目光微闪。
“因为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比如……比如他会如喜欢他那样喜欢上。”
“怎么知道?”
男问。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瓢泼的雨冲身上,冰冷的感觉令身体其它感觉似乎一时都给冻结住了,所以想此时才会这里,面对一个有着张熟悉的脸,却完全陌生的,说出这些闷肚子里久得快要发酵了的话。
以为是说给那个熟悉的听。
如果真能这样直接和坦白,倒是好了,可惜做不到。
于是后来又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寒冷的感觉随着林绢家距离的接近而愈发清晰,到后来整个哆嗦成一团,连呼吸都似乎也已冻成了冰块。
直到推开林绢的卧室门走进去,看到林绢后同她一起指着彼此惊呼出声,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林绢躺床上哆哆嗦嗦地看着,脸色蜡黄,像只隔夜的三黄鸡。可是她看着的眼神仿佛病得比她更加厉害:“哦!的老天爷!宝珠,是刚被谁抛弃了么??这大冷天的把自己搞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现是来照顾,还是来照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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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回答,只将包里给她买的那些退烧药一股脑的丢到她床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地毯上,外套一脱倒头便睡。
说也奇怪,这真不知道是怎样让睡着的,全身又湿又冷,那毛衣和围巾好像被水浸透的湿棉絮一样缠裹身上,可即便是这样不舒服,眼睛一闭上,却很快就睡着了,林绢试图叫醒,可她床上的说话声轻得就跟蚊子叫,一个字都听不见。
这样又黑又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当一股极冷的寒气从脸上倏地滑进身体时,一个激灵从地毯上坐起来,醒了。
醒来只觉得浑身冻到发抖,而林绢裹着被子坐床上直愣愣看着,一张脸黑暗里白得发青,那看着的眼神活脱脱像看着一只鬼。
“绢?怎么了?不舒服?”不由拖着僵硬的身体爬起来走向她。
她却伸手用力朝一指,颤着声道:“宝珠……难道没感觉么……”
“什么感觉?”被她这样子看得有些瘆得慌。
“真没感觉?”她再问,不知怎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不由原地站定:“到底怎么了?绢?得有什么感觉??”
“真没感觉到么?刚才,就那里,有个女坐身上哭啊……”说着她哇的声哭了出来,猛跳下床一把抱住,全身烫得吓,她不停地发着抖,不停地反复道:“吓死了……吓死了……她坐身上哭……黑糊糊的一团……吓死了……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