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间十八
来者的确是老王。
跟刘晓茵形容得一样,是个个子不高,瘦削而严肃的老头。他得知刘晓茵被以杀嫌疑为名给转走后相当吃惊,之后,为了不影响林绢的休息，也为了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讲,陪着老王一起去了医院公共休息处,那边大致跟他讲了下刘晓茵昨晚跟说的那些事，保留了冯俊的那些没讲，以观察老王的反应。
老王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他对刘晓茵的遭遇并不感到意外，倒是对能这么相信刘晓茵的话,没把她当成个精神病而感到有点意外。他说,殡仪馆工作了几十年，若还摆着张唯物主义的嘴脸,那是不可能的，很多里头或多或少碰见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刘晓茵的遭遇实是有点过头了点，虽然那会儿他听刘晓茵讲起她不但把4号间的门打开，还进去拍了照片时，就预感到会出事，却没想到影响会那么大。
听到这里不由得问他：“老王，4号间里那把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怨气那么重？”
他沉吟了半晌，然后叹着气对道：“不瞒说，殡仪馆工作五十年，最初的二十年4号间倒也没有那么邪门，它就是个不怎么派用处的杂物间，平时没什么会进去，所以很少被打开。至于跟后来那些小辈说的，什么五十年始终没被打开过，都是为了防止他们随便进去所以胡诌的。但到了后来，它就不对劲了，因为出了档子事，那件事殡仪馆怕受到牵连所以整整三十年都对外界隐瞒着，以致后来除了和一些很资深的员工外，基本上没晓得了。”
之后，承诺不说出去的前提下，老王把那件事的经过给说了一遍。
当时的保安科值夜班的并不只有老王一个，他是有个搭档的，过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职工，后来退休，换了个小年轻的，叫小周。两一天隔一天交替着上班和休息，所以虽然也是年终无休，那时的工作量倒也算是轻松，老王的生活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上班，一天休息跟打打牌吹吹牛，逍遥自。
但有一天这种逍遥突然间就被打破了。
虽然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但老王说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女的样子，至今都还记得，因为长得实太漂亮了，尤其一头长发，又黑又厚，柔软得跟绸缎似的，好像挂历上的电影明星。
那天早晨这女本是来参加追悼会的。
来得很早，但馆里迷了路，正碰上刚下班的老王同跟他打了一夜牌的小周一起，就跟他们询问。之后问下来，观礼的会堂离主楼还挺远的，女就问他们能不能行个方便带一下路。那时老王赶着换衣服，就让小周带她去了，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见到小周回来。
之后大概过了两三天吧，有民警来询问一个女失踪的事体。因为那女失踪前最后时间段应该是殡仪馆，那天早上她赶来参加一个朋友家属的追悼会，但追悼会现场并没有见过她出现，而且之后也再没有她的任何音讯，所以他们来问问殡仪馆里的工作员，有没有谁那天早上曾见到过她。
老王一看照片，不正是两三天前那个早上跑来问路的那个女么？
当时他让小周带她去会堂了，可是之后小周再也没出现过，还以为他一声不响辞职了呢。当下他想把这事跟警察说，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话领导不就得知道他跟小周打通宵牌的事了？闹大了被开除可怎么办，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因此他就没说。但错误这东西跟滚雪球似的，是会越滚越大的。老王说，如果他当时不那么自私，把整件事跟警察说了，让警察介入调查，后来也许就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了。但他没有说，只事后假装不经意地跟领导打听了小周的消息，问领导小周是不是辞职了。领导有点愠怒地说，没有，那小子工作一直都心不焉的，嫌累嫌脏嫌薪水低，估计是回老家去了，反正也就是个临时工。
听领导这么说，虽然老王心里有点犯疑，觉着小周的不告而别可能并不像领导说的那样简单，却又不敢跟领导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对此事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殡仪馆大堂的角落处，有个女靠近保安室的地方走来走去。
很安静，不跟谁说话，问她是谁也不理，总是低着头拿背对着，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几次三番之后老王实忍不住了，就问另一个代办值夜班的，他值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么样一个女。
对方回答说没有见过。
老王觉得很纳闷，寻思那女到底是谁，也不像是哪个死者的家属，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家属会时不时的三更半夜跑到殡仪馆里溜达啊不是么。所以过了几天，他又一次透过保安室的窗户见到那女的身影时，他推门走了出去，想叫住她好好地跟她谈一谈，问问她老这里转来转去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知刚出门却发现那女不见了。
一秒钟前还见她保安室的窗外，垂着一头长长的头发，窗户边走来走去。可是一秒后就完全没了踪影，这真是太奇怪了，老王正纳闷着，忽然听见阵脚步声，随即看到刚才不见了的女正朝电梯处走，他忙叫了声喂，想叫停她，她却走得更快了，三步两步走到电梯边，摁开了电梯门朝里走了进去。
老王赶紧追，没来得及，电梯门关上了，下了地下室。这让他有点傻眼，因为地下室没有工作员的钥匙是不能下去的，那女怎么能下去，莫非她是殡仪馆的员工？但看着不像啊，带着一肚子疑问老王匆匆从安全楼梯下到了地下室。追着电梯跑到B2楼，刚好见那女从安全门这里走过。
他忙追过去，想叫住她，但她竟再次失踪了。
这次是活生生就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他惊诧极了，也感到森森一股恐惧扑面而来，险些挪不动步子。
但后来还是鼓起勇气朝前走，一间间把门打开，看是不是那女行动迅速，藏身到哪一处房间里去了。但连着打开了几扇没有锁的门，都没见到那女，他开始感到气馁，并更加恐惧，可是作为一个保安，职责还是必须的，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找，就这样一路到了那间终日锁着的4号间门前。
那时，那扇房门起码有大半年没进出过了吧，可是他发现那扇门上的锁被动过了。虽然是用钥匙打开的，但事后没有锁好，所以一推就开，见状老王忘了之前的恐惧立刻朝里走了进去，但随即就被里头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臭味给呛得逃了出来。然后心急慌忙打开灯看，看到的那幕景象，他说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看到里头有具腐烂得开始生蛆的女尸。
她保持着一种扭曲挣扎的姿势j□j躺墙边那张废弃的手术台上，原本非常美丽的长发被连皮拉掉了，以致老王一时都没能认出她原本是谁来。致死的原因恐怕是左边肋骨从皮肤里刺出后造成的大出血，同下半身流出的血混合一起，浸透了整张床单。而她就那片刺眼的干枯血迹中头仰天倒垂床沿边，一双腐烂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门看。
那张脸活着时是多漂亮啊，跟电影明星似的，死后却像个微微浮肿的塑料偶，带着一种极度愤怒而疯狂的表情张大了嘴，像是随时能从那嘴里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来。
任谁见了会想到她就是很多天前那个带着一脸温婉的笑，向他和小周问路的女。
亦是那个跟小周一起失踪至今，不知行踪的女。
她从失踪那天就已经4号间躺着了吧，直到腐烂发臭，才被老王以这样的方式这种时候发现。那么，她是不是就是刚刚那个总是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女呢？老王说，他不敢想，想了会腿软，至今都是如此。
那之后他立刻把馆长找来了。
问他要不要马上报警。但馆长沉思了很久后摇摇头说还是不要报了，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天，当时警察来问的时候，馆里明明有看到她了却谎称没有看到，这件事计较起来会给整个殡仪馆带来很****烦的，况且他最近正面临升职调任，他不想因此事而节外生枝。
于是他们就不动声色地把那个女给火化了。
本想让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事实上最初几个月里，的确一切风平浪静，没有警察再来殡仪馆盘问过关于那女失踪的事情，老王也没再见过那个曾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出现的总是拿背对着别的奇怪女。
但就馆长终于升职成功，即将调任去更好的地方担任管理的那天，却再次发生了件奇事。
那天晚上馆长高级饭店设宴请客，把老王也请去了，请他这样的小物赴宴原因彼此心知肚明，宴会结束还给他塞了个红包，然后欢欢喜喜地各自离开，馆长自是回家，老王则继续回到殡仪馆值班。
值班到半夜眼皮子发沉又开始打盹，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给吵醒，他以为是有老鼠，低头正要去找，却一眼看到脚底下盘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
当时把老王吓得魂都要飞了。好容易定下神来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团漆黑光亮的头发，不过随后他感到更加恐惧了，因为头发连着头皮，头皮上粘着干枯了的血团。这不正是4号间那具女尸被连皮拉掉的头发吗！但为什么这东西突然间会出现他脚下，他记得很清楚他进保安室的时候地上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就他为此感到心慌意乱的时候，馆长突然推门而入，脸色很难看地对老王说，老王，不太对劲，觉着刚才自己撞克到了。
原来，那晚馆长刚到家不久，就看到自家没开灯的客厅里影影绰绰站着个女。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老婆，但老婆没那么瘦，也没那么长的头发。他立刻就开灯问：‘谁啊！’灯亮那女就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就跑到窗口边想拉好窗帘回房睡觉。
谁知刚拉到一半，突然看到窗玻璃的反光上有个女他背后看他，把他给吓坏了，立刻回头，还真的就自己身后见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她低头站客厅中间，头发长长的遮住了脸，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过来，到他面前猛一抬头，猜猜是谁，竟然就是那个死4号间的女！
他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自己家逃了出来，然后跑到殡仪馆找到了老王。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道：刚到时他还不敢进来，因为那女就保安室里，老王的脚边蹲着，看着她。之后一下子消失了他才敢进来的。
这番话听得老王腿都要软了，然后把自己刚发现的那团头发给馆长看。馆长一看，说，坏了，该不是那女死得太惨又找不到仇报复，所以缠到们两个发现者身上来了吧？
那们该怎么办？老王急忙问。
馆长想了半天，说，以前j□j时有很厉害的和尚被分到殡仪馆里工作过，是那种真正的剃度烫过戒瘢庙里苦修了好多年的和尚。不如明天开车跟一起带着这头发去找找看他，问问他是不是有方法给超度一下。
老王当然没有意见。于是当晚馆长就保安室睡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便开车带着老王一起去了市里某座很有名气的寺庙，见到了那位已近八十的僧，把手里这团头发给他看了，并告之了它的由来。
和尚则由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那团头发，也拒绝碰触它，只从经卷里抽了根红绳给他们，嘱咐他们回去后把头发好好处理一下，上面的头皮取下来烧了跟原本的骨灰放一起，用被使用过的那种痰盂装起来，然后用绳子同那头发系一起，两者一起摆女尸被害的地方，兴许可以镇住作祟的冤魂。不过因为死者怨气极大，所以那地方要尽可能的关闭着不让生进出，尤其是女或者阳气弱的，免得唤醒怨气，那样的话作祟起来可能更加让棘手，到时即便是他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是修佛之，不是降妖除魔之。
说完后和尚就请他们离开了，老王说，他离开时亲眼见到那和尚把他俩做的地方统统用佛尘扫了一遍，还撒了香灰。这举动让他更感不安，于是一回到殡仪馆，两立刻按着和尚的交代把头发和骨灰都处理了，随后锁了4号间内，从那一天开始没再开启过那把锁。
之后没多久，馆长去了新地方上任，但上任不到三天就死于一场车祸。
对此老王一直惴惴不安，他唯恐那女鬼的怨魂并没有被镇住，她仍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们。但是，从那之后，一直到刘晓茵重新把4号间打开，中间这段日子再也没有出过任何状况，老王也再没见过那个一头长发的女鬼出现，所以他以为那女鬼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谁知，她仍是出来了。”说到这里老王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对道：“现那丫头可麻烦了，又被惹上了要命的官司，要说是鬼缠身搞出来的，谁信啊？唉，说她好好一个大姑娘跑到殡仪馆当什么夜班的保安，那么喜欢当保安还不如去银行做呢，说是不？”
苦笑。
见他看看手表起身要走，忙又问他：“老王，那么刘晓茵说的2号楼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办公楼么？为什么她会里面看到和尚跟守夜的？”
“哦……那个……”他神色沉了沉，摇头叹了口气道：“那地方本来也是开追悼会的会堂，但是三十多年前，夜里大概是香火烧得太旺了还是怎的，发生了火灾，把整层楼都烧着了，逃出去好些，但也有不少没逃出去，那些和尚本是跑进去救的，结果也被烧死里面了，所以，想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大概就是那个吧……”
“哦……”原来如此。
三十年多年前原来殡仪馆里还发生过那样悲惨的事。不过也正因如此，所以刘晓茵曾差一点被里面死去和尚的魂魄所救，只是冯俊毫不知情，以为她要被害，特意把她带了出来，殊不知这样反而害了她，以致后来惹上了命案缠身。
而今一切证据都指向她就是杀嫌犯，而且还连带怀疑半年前那个也是被她杀的，对此她却完全没办法让自己脱罪，因为很显然这次那个死者是当初那个死者的魂魄附刘晓茵的身体里，借着她的手所杀的，杀完之后鬼魂得到解脱，一走了之，刘晓茵却即便浑身长满了嘴，也无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
带着这样一种沉甸甸的心情，送走老王往自己病房走。没到门口就见几个小护士聚集一堆议论纷纷：“喂！听说了么，那个312****了！”
“什么？！刚刚不还好好的？？”
“是啊，之前还听见她楼上大喊大叫的，突然就看到抢救室的老张他们奔过去了，过了会儿听说已经没救了……”
“啊……她怎么死的……”
“上吊……”
听着，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
‘要她的命；要她的命；要她的命；要她的命……’
想起她早上痴痴傻傻时就是这么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