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夜晚温流袖伏在案子上缓缓喝着春儿给他的汤药,汤药苦涩难忍,温流袖捏着鼻子喝下去了。他琐事太多,一日耽误不起,早痊愈早解脱。不然哪一天真的病倒了,这堆积如山的文书让他如何处置?

温流袖暗暗自嘲:这患病也不是每个人都患得起的。

汤药虽苦,也正应了那句良药苦口。可就在这抿嘴咋么间,总觉得味道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几日喝了春儿给的汤药总是犯困,往往刚拿起书本,看了没几页,脑袋就渐感沉重。心想稍作休息,一会儿起身再战。双手一摊趴在案子上睡着了。

人太过劳累就容易发梦,而且是恶梦。而温流袖每每发得却是春梦,真是上天眷顾。这会儿他只觉得怀中抱着一团毛茸事物,温暖蓬松。两只爪儿在他下身处一个劲儿猛蹭,湿润的小舌也在他脖颈和脸上狠狠舔舐。

温流袖忽然惊醒,整个人有些恍惚,心道:莫不是温诗仙回来寻他了?

他双目空洞都看向远处,烛影憧憧,萤萤灼目,屋子中除了自己便是一团空气罢了。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自己的□□已经咸湿一片。温流袖自嘲般地笑了:这也太不争气了,做个春梦都能射出来。这要是被下人瞧见了,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低头一看,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整个脸瞬时像是被霜打了一般青紫。他的衣服下摆处,竟多了很多白色软毛!

他失神地走到蜡烛面前,方才还是新烛,这会儿就少了半截。刚才伏案一睡只当自己是小憩,没想时间都过了那么久自己却浑然不知。而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温流袖坐回原处,缓缓拿起盛药的瓷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随即露出一抹冷笑:好个春儿,竟然敢对我动手!

五指狠狠一扣,恨不能将瓷碗捏成粉儿。

温流袖知晓其中端倪,春儿次日送药,便让她把汤药留下,只道让它慢慢晾凉一会儿再喝。春儿走后他把药全泼到了窗外。

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伏案不起。

少顷过后春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摇了摇温流袖的身子喊道:“大人,大人……”见温流袖睡得如同死人一般,春儿小声喊道:“小仙,快快进来,大人已经睡着了。”

一听“小仙”二字,温流袖身体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下一刻便感到一团毛绒扫过他的脸,一个人坐在他大腿上,对他搂搂亲亲,湿滑之物缓缓滑过脸庞,在他温厚的嘴唇上轻轻揉擦。自己就这样不知被摆弄了多久,温流袖气得牙根痒痒,却隐忍不发,因为他要将底细探个明白。

忍了许久,只听春儿声音急切响起:“小公子快快下来,时间快到了,大人很快就醒来了。”

温诗仙黏腻的声音响起:“我再抱抱,再抱一会儿好么?”人畜无害的双眼灵动地眨了眨,向春儿撒娇。春儿却也是个冷静女子,不为他具有杀伤力的眼神所动容,将他一把抱起逃离了书房。

温流袖追随其后,见两人一起奔向马厩。

原来这几日温诗仙并未走远,一直藏身马厩之处!

联想当日李靖远做法之时种种情境,温流袖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难怪当日李靖远会来到马厩处探寻,原来他那日做法并未失手,已经察觉到妖气所在。他根本就是为了放温诗仙一马才对众人撒谎。

只见春儿将温诗仙塞进草垛里面,温诗仙探头探脑地说道:“春儿,我不想睡在这里,我要去哥哥的房里睡好不好?”

春儿为难道:“你再等几日,小侯爷很快就来接你了,到时候你可以睡舒服的床,有柔软的被子盖,现在你千万不能出来,否则小鬼会把你抓走,你的魂儿就没有了。”

温流袖暗自好笑:原来春儿私下里将他看作小鬼!

“那小侯爷何时才来接我?我在这里睡得好难受。”

“快了,再等几日。”

温诗仙点了点头便再也寻不见,整个人和草堆融为一体。

温流袖暗自生气: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背着我借花献佛,把这个东西送给李靖远?也不知道李靖远给了她什么好处!

我不要的东西,宁把他弄死,也不给别人留着!

春儿转过身正好碰上温流袖宽阔结实的胸膛,吓得惨叫一声。

温流袖微微一笑:“你倒是怕什么?把我当成小鬼,以为我来收人了?”

春儿声音打颤道:“大人……我……对不起……”膝盖一软,刚要跪下却被温流袖一把扶起。温流袖轻声细语道:“这是干什么呢,你又没做错什么,帮我找回小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温诗仙看见温流袖迫不急待地刨开身上干草,温流袖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一把掏出来,就像拎兔子一般粗鲁。草屑和草灰纷纷扬起,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的灰土味。见温诗仙满脸脏兮兮的,粘着尘灰和碎屑,温流袖惊了:方才亲他的竟是这样一张脸!不禁感到一阵嫌恶,连连用袖子抹着脸和嘴巴,对自己丝毫不手软,像是要擦掉一层皮儿似的。

见温诗仙身着婢女的衣服,长发如瀑地垂到胸前,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又露出那种无辜可怜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媚!

到底是个狐妖,再落魄也是个美人胚子。尽管如此,此刻温流袖知道他是个畜牲便再也提不起兴趣。

温诗仙一头扎进温流袖怀里,温流袖却用力一推,身子如纸片似的柔软倒地。温流袖喝道:“浑身脏兮兮的,离我远一点!”

“哥哥、哥哥……我冷……”说罢便浑身打了个冷颤。温诗仙可怜兮兮地喊着,眼中带泪。他现在着实冷得紧,婢女单薄的衣服只是遮羞罢了,丝毫也不保暖。温诗仙看了看温流袖,又看了看春儿,春儿害怕温流袖,不敢抱温诗仙。温诗仙知道没人理会自己,便自行钻到草堆里,身体往里面挤,不料尾巴太大被卡在外面。温流袖顺着尾巴掐了一把,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料沾了一手的毛。

“尾巴……”

“赶快给我弄回去,大半夜地吓着人!”

“回……回不去了……”

春儿上前一步解释道:“大人,那日小侯爷做法,破了小公子的人形,自那以后小公子的尾巴再也收不回去了。”

温流袖笑道:“好、好,既然你这畜牲死乞白赖地不愿走,你就别走了!你喜欢睡马厩就睡吧,这会儿就是想走也走不成!”说罢双手狠狠捏住温诗仙的脚踝,只听了啪啦几声,他脆弱软嫩的脚骨便像瓷器一般的碎了。

“啊……哥哥……”温诗仙痛得哭喊起来,一双狭长的眼睛立即盛不住满溢的泪水,顷刻间流了出来。

温流袖看着他柔弱求饶的眼神,心中升腾起阵阵报复的快感:叫你还敢跟李靖远跑?李靖远若是看到你这个鬼样子还要你,我才佩服!你生是我的狗,死是我的死狗,即使我不要你,也轮不到别人捡你!

温诗仙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哥哥为何这般对待自己,只能呜呜的哭。

温流袖怒瞪了一眼,喝斥道:“闭嘴!”说罢把团起一把干草塞进温诗仙的嘴里。

春儿捂着嘴,眼泪刷一下的流出来,仿若这一切苦难都是她亲身遭受一般。她是在看不下去温诗仙眼中含泪,口不能言的痛苦,转身跑开了。

刚跑了两步,被温流袖喝止:“谁准许你离开了?”

春儿愣了片刻,缓缓转过身。

该来的还是逃脱不掉。温流袖收拾温诗仙之后,又来收拾她了。

她心中清明通透,反倒丝毫不畏惧了。

“一会儿到我房间去,我好好款待你。”温流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这种皮笑肉不笑最让人惊恐。

春儿来到温流袖的厅房,已经哭得双眼红肿,难以自已。

温流袖指了指餐桌笑道:“坐吧。”

春儿看到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阵阵香味往鼻子里钻。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吞咽了大口的口水。

温流袖和声说道:“难为你们这几日两个人吃一个人的饭,春儿,你看看颧骨都出来了,可不瘦了吗?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下人呢。让我如何弥补呢?”说罢看了看一桌子的菜,漫不经心地说道:“把这些东西都吃光吧。”

春儿睁大双眼,瞳孔中露出惊悸之色:这些菜若是一口气都吃了,岂不是让她爆肠破肚。

“嫌我待你不好?这些菜你都不爱吃?”

春儿连连摇头,端起碗扒了一口饭道:“好吃,好吃。”

“别光吃米饭,这样会缺乏营养哦。”

春儿满满一口米饭卡在喉咙,听温流袖这么一说,又塞进去一口腌肉,脑袋点得像蚂蚱磕头,含糊不清道:“真香,真香……”话音刚落米粒呛到了嗓子里,猛然咳嗽一声,整个人一抖,口中米饭全喷出来。

春儿颤颤巍巍地看着温流袖,他脸上已经十分难看,像盘中紫黑的茄子。下一刻便爆发了,狠狠拍着桌子吼道:“够了,别吃了!”温流袖胳膊一扫,只听噼里啪啦瓷器撞击的声音,片刻之后满地狼藉,汤菜洒了一地,碎瓷扑散得让人无处落脚。

春儿吓得双腿一抖,匍匐跪地。膝盖扎到了碎瓷上,立即渗出鲜血。

温流袖笑融融道:“谁让你跪的,你不是折我的寿吗?”随即脸色一变,喝道:“起来!”

春儿双肩哆嗦,抽抽搭搭地哭着。

温流袖拧过春儿的脸,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春儿声音颤抖地说道:“春儿不该……不该在那日尾随大人到河边,不该……不该将小公子捡回来,藏在马厩里……”

温流袖冷笑道:“你为何这样做?”双目像摄魂一般看着春儿,春儿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我不忍、不忍看着小公子死……”

“你怎么知道他会死?”

“我知道大人在糕点中藏毒……”

温流袖一记凶光瞪去:“你竟然调查我!”

“春儿知罪,请大人责罚!”

“你知道个屁!”温流袖盛怒之下也顾不得挑温雅的说:“那根本不是□□,是令人神智含混的药丸,我打算让他忘记我,以后不再纠缠我便放他一马。而你不知好歹把他弄回来,徒给我添乱!”

春儿听罢,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直接把他安顿在外面,若是他真的变痴傻,自己也可以偷偷养他一辈子,也不必回到府中白白遭罪。

“我问你,他明明吃了糕点,怎么还是记得我?”

“春儿……当日给小公子服了肥皂水,让小公子把东西都吐出来。”

温流袖嘴角一扬,浮现出一股冷笑:“做得好,简直是做的好极了!”温流袖沉声一叹,心中五味尘杂。自己也辨不清心中究竟是悲是喜,是哀是怒。

末了,沉声一叹:“春儿,你宁愿把他交给李靖远,也不给我。”

春儿一愣,这会儿才知道症结之所在。她轻声唤道:“大人……”

温流袖摆了摆手,眉头微蹙道:“罢了,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春儿看见温流袖眉间泛起一阵落寞神色,那种神情一闪即逝,如同船桨在水面上划过,很快便消失无痕。

温流袖即刻便恢复了他惯常的表情――面无表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