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女子正是在西山温泉别院“调养”的明思,。
自八日前发现了这寺院中的腊梅,她每日都会来坐一会儿。
寺院清雅,庙里的老师傅也甚是有趣,又泡得一手好茶。
在别院中也是无趣,每日让几个丫鬟换过衣裳,便来同老师傅饮茶赏梅,打打机锋,日子也闲适了许多。
今日却是应了几个丫鬟,所以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出来了。
林间,明思带着帷帽缓步而行,朝张望了下,“快到了么?”
抱着瑶琴的蓝星忙道,“不远了,就在前面。”
说话间,四人已见前方敞亮,流水声隐隐传来。
片刻,出了林子,只见豁然开朗。
却是美景,!
远处,数丈高的一座山崖,笔直峭立,正面一副银练披挂其上,水声“哗哗”而下。
下方一处幽潭,却青碧幽幽。
近处,却是一片野生的山茶花树。
数十株三四米高山茶花树错落有致的散在潭水边。
墨绿浓密的叶片间,一朵朵单瓣的白色山茶花缀在其中,婀娜绽放。
鹅黄的花蕊不时轻轻随着花朵摇曳轻颤。
大约是临近水源的缘故,树下绿草青青如织毯。
明思不觉惊叹。
蓝星抿唇一笑,“小姐,我该没哄你吧?这可是我同帽儿好不容易才发现的。”
明思颔首一笑,“极美。”
几个丫鬟嘻嘻笑着,将所带之物一一布置。
蓝彩在林间寻了块空地,将垫子铺上。帽儿将食篮中的吃食一样样的取出摆好。
蓝星支起支架,将瑶琴摆上,放下马扎,回首一笑,“小姐。我们好了,该你了。”
自回了纳兰府,明思就再也没奏过琴。跳过舞了。
蓝星心中忿忿。
凭五小姐那样的琴艺也能夺擂,比小姐差多了!
小姐还会跳好看的天鹅舞,还会写字。还会作画。小姐样样都比你强!
心中发泄一番,蓝星觉得舒服多了,。
明思今日允了几个丫鬟出来秋游,此刻见如此美景,心中也是心悦之极。
也不多言,笑了笑,走到瑶琴前坐下,“你们想听什么?”
帽儿道,“平湖六月!”
蓝星拍了她一记。“笨啊,那是平湖秋月,什么六月。眼下可是十一月。”
蓝彩上前触了触明思的手,明思抬首笑道。“暖着呢,不冷。”
蓝彩又替明思整了整狐毛披风,“老太君赏的这披风还挺值当。”
那边蓝星同帽儿笑闹了两句后,“小姐,奏支新曲子吧。往日虽好听,可听多了,就没第一回的那么好听了。”
蓝彩看她一眼,奇道,“你倒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奇怪,大少爷也看了这么些年了,你怎又觉得好看呢?”
蓝星嘴虽利索,却每每在蓝彩口下讨不了好。
此刻羞红了脸扑过去便要咯吱蓝彩,蓝彩绕到树后,却又碰不着,只得跺脚,“小姐,你看蓝彩——老是欺负人!”
明思抿唇噙笑,“我给你们弹个新曲子吧。”
言毕,纤指轻拨,琴弦轻颤,曲声溢出。
乐声极美,似珠落玉盘,又似流水淙淙。
奏的却是《枉凝眉》。
帽儿早已寻了个位置坐下痴望,蓝星蓝彩也息了“战火”,在垫上并排坐下,。
望着三个丫鬟,明思在轻纱下微微一笑,启口唱到,“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飞瀑珠玉四溅,幽潭如碧玉,水落间,波纹一圈圈漾开。
仿若在水中开出一朵白色玉莲。
潭前绿草成茵,玉色娇花临风摇曳,姿态撩人。
不远处的林间古木后,司马陵静静杵立其后,聆听。
玉兰落后一步,听得片刻,忍不住探首而望。
只见重重绿色间,一抹石青的身影娉婷而坐,纤手在琴上若行云流水,姿态极为轻松肆意。
隔着轻纱看不见面容,可只看那抚琴的动作,听着那低柔婉转之极的歌声,便让人生出无限悠然神往。
其下,绿草碧绿幽幽,其上,茶树枝叶墨绿浓重。
可都及不上其间这一抹淡淡石青动人。
雪白的狐毛衬得她极娇柔,便是不见容貌,便是玉兰身为女子,此刻心中也生出呵护之心。
可她又是那般肆意,动作间,只觉挥洒自如,全然一派逍遥自在感。
玉兰又觉得这个女子似乎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不知不觉,看了半晌。
玉兰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一个女子看得入了神。
回神过来,心中暗暗自嘲,悄悄缩首站定,却忽见一侧的太子已经站出半个身形,正定定望着,。
面容上似一片平静,再一细看,那凤目之后,眸光却是深邃专注。
玉兰霎时愣了愣。
一曲终了,琴声余音还袅袅。
只听座下一个梳倭云堕髻的丫鬟惊笑,“小姐还会唱歌?”
轻纱微动,那女子轻笑,“人只要能说话,便能唱歌啊。”
那丫鬟连连摇首,“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个穿粉色衫裙的丫鬟接口道,“会唱是会唱,可没小姐唱得这么好听啊!小姐,以前怎没听唱过啊?”
只见那先开口的俏丫鬟拍了她一记,“笨啊,以前怎么能唱?”
那粉衣丫鬟憨厚一笑,“对啊,我忘记了。”
另一个稍稍年长的紫衣丫鬟开口道,“这曲子好听,可就是太悲了些。小姐。我听那词里好像是说了一个故事。”
那先开口的俏丫头也连连点首,“对啊,是说一个公子和一个小姐,对么?”
只见那女子轻轻颔首,“这曲子叫《枉凝眉》。说的是两个下凡神仙的故事。”
三个丫鬟一听,便生了好奇,一迭声让她讲。
那女子便悠悠道来。“天庭之上,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而赤瑕宫中有一位神瑛侍者。日日用甘露去灌溉……”
女子语声轻柔娓娓而道,。故事匪夷却曲折动人。
玉兰不由得听痴了。
听到末了,那绛珠仙草转世名为黛玉的女子逝去,那宝玉却痴痴傻傻的拜了堂。一朝清醒,潇湘馆中已是芳魂渺渺……
只觉鼻翼微酸,眼圈也情不自禁了红了。
只见那女子讲完,几个丫鬟已经纷纷拭了几回泪。
那俏丫头抽噎道,“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啊?那贾老太太不是很喜欢黛玉么?为何不成全他们啊?”
那女子却极平静。只听她柔声道,“喜欢外孙女是一回事,给自己最喜欢的孙子娶亲却是另外一回事。她虽喜欢这外孙女。但未必喜欢这外孙女做自己的孙媳。”
那俏丫鬟似懂非懂,“小姐。那是说这贾老太太心里更看重自己的孙子。”
年长那个丫鬟却一语中的,“黛玉体弱,且父母双亡。宝钗生就福相,薛府又势大。自然是不能比。”
那女子颔首,又笑,“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故事,你们有什么可伤心的。那绛珠草在下凡之前便说了,甘露之恩,无以为偿,愿用一生的眼泪来还。也算是前缘注定,求仁得仁。”
用一生的眼泪偿还……
玉兰轻轻念着,心下顿时酸涩悱恻。
听着那女子的语声,心里不觉摇首。
但凡女子对这类情爱之事最易伤感,连她都听得有些伤怀。可这女子从头至尾却平静淡然之极,竟似毫无所动。
这心也太冷硬了些,!
可见她同几个丫鬟说话相处,却又是极亲切。几个丫鬟在她跟前都未自称奴婢……
这样一想,又有些不解。
正想着,只听太子声音,“走吧。”
一抬首,却见那林中几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遂颔首领命,跟着太子退了出去。
一行人回到倒钟寺前,太子对玉兰道,“进去问问。”
玉兰一愣,忽见太子神情,随即明了,“是。”
片刻后走出,神情却有些怪异,“殿下,里面没人了。”
司马陵顿时愣住。
明思几人回到别院,四夫人便告知老太君明日会遣人来接她们回府。
明思也约莫日子差不多,遂颔首。
心里微微惋惜,只怕没法同倒钟寺的老师傅道谢道别了。
殊不知,倒钟寺中此时已经是人去庙空。
西山山脚下,一宽袍布衣老者,戴着斗笠,缓步而行。
观其形貌,却正是那在倒钟寺庙住了两年有余的游方和尚。
此刻却是做了一身布衣打扮。
在他身畔,是两个中年道袍男子。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长髯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正是明思见过的乾天师,。另一个却容貌憨直,形容朴实。
“师傅,你可看到了那女子?”乾天师开口道。
那老者微微一笑,颔首。
乾天师犹疑片刻,“师傅如何看?”
老者笑道,“我非为看她而来。”
乾天师一怔,只听老者又道,“知遇之恩已还,建观之情,我如今也偿了。”转首望着乾天师,“若要求得正道,便要修得道心。那女娃子有一句说得极好,佛道乃是相通,度的是人心,而非人身。我如今心空了,你何时能将心化空,这人道便算得圆满。”
乾天师怔忪片刻,轻轻颔首。
老者一笑,撒步而行。
三日后,皇后寿辰,邀了一干亲眷进宫赴宴。
大长公主素来酒品豪放,席间豪饮数杯,直至夜深方回府。
初冬夜寒,毕竟年纪大了,酒气上头,酒热郁结,下马车时被夜风一吹,顿时头晕眼花,一跤跌倒在地。
这一跌便没有再起来。
在病榻上躺了两日后,终是撒手西去。
沁芳院中。
明柔闻得此迅,手蓦地一松,茶盏落下——
“呯”的一声,霎时粉碎!
——《嫁夫》一卷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