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淡淡而笑,抬起双手。眸光穿过糊了碧纱的隔扇窗,看着外面的那晌午后的一片亮色朦胧。乌黑的眸子显得有些悠远无奈“她平素再是殷勤,可中间隔了将军在,我和她永远不可能贴心。我不喜见到她,你当她看着我时,心里就舒服么?”
不过是彼此碍眼罢了。
不同的是,自己可以表现出来,她却只能藏起。
明思心中低低叹气。
换了衣裳,留下帽儿看院子,明思带着蓝彩朝秋棠院行去。
走到临近闻雅院的岔道处,明思停住脚步,望向从闻雅院大步而来的包不同。
待包不同走近,明思微微一笑“包副将。”
包不同瞄了一眼一见他就沉了脸的蓝彩,又左右看了看,压低了些嗓音,却带了喜悦“夫人,属下刚刚收到将军的信鸽。将军已经在回来路上了。”
蓝彩闻言,心里一喜,也忘了生气“当真?多久能到?”
看着蓝彩露出笑脸,包不同脸上更添喜色,忙不迭点头“真的,真的,最多还有四日,应该就能回府了。”又看着明思“将军让夫人莫担心,他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看着包不同喜上眉梢的模样,明思有些无语——你是很好可我很不好......
不过能在信中提到她,这也算进步吧。
明思自我安慰。
蓝彩瞥了一眼包不同“你同将军了老夫人的事儿么?”
“属下有同将军提了老夫人来了。“包不同颔首道。
了一句后,他转念想到最近府中的气氛,不觉一滞,立时明白蓝彩的话意。他虽粗枝大叶,也感受到了自老夫人来后,府中气氛的不同。何况,老夫人还在他面前沉脸提过几句言下隐隐对他也有些不满。他也明白,老夫人是不满他隐瞒了少夫人的容貌,还对少夫人诸多赞誉。
包不同也有些无奈。
别他觉得少夫人并不难看,少夫人的容貌也不是他一个男子所能随意评述的。而那些赞誉之词也字字发自内心。他包不同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不屑于阿谀奉承。
犹豫片刻,他低声道“信鸽不能负重,属下也未有多言。少夫人且等等,待将军回来便好了。”
明思笑了笑,未有多言只道“有劳包副将了。”
“不劳烦,不劳烦。”包不同“嘿嘿”笑着,又看蓝彩一眼,只见蓝彩虽未看向他,面色却是好了许多,顿时那浓眉大眼的脸上,笑容又扩大了了些。
明思扫了二人一眼,抿了抿唇,提步前行。
本来添了些阳光的心情一迈进秋棠院就戛然而止。
正房廊下,田妈妈正拿着一根又长又厚的木尺高高举起,而跪在她面前挨打的正是如玉。
如玉圆胖的脸上满是泪痕那伸出摊开的双手掌心上已经红肿一片,拇指根部破了皮,渗了些血丝出来。
看到明思走到庭下,田妈妈抬眼望了明思一眼,又目无表情地回转过头,那高举木尺重重地落下打在皮肉上,只听“啪”地一声,如玉哀哀低叫了一声又咬住唇没有朝明思这里望一眼。
在外间就听见声响,明思却没有想到进来后竟然在惩戒如玉。
在纳兰府虽然也听闻过责罚下人的种种但明思却从未亲眼见过,顿时一呆。
田妈妈却没有再抬首明思眼见那木尺又要落下,迈前一步“田妈妈—”
田妈妈抬首起来,黄瘦的面上似笑非笑“这丫头弄坏了老夫人的东西,是老夫人让奴婢执行家法,少夫人就莫要阻碍奴婢的差事。还有八尺没打完呢。少夫人赶紧进去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还有八尺?
按她方才的力度,那如玉这手还不得废了!
只觉一股怒气冲起,明思吸了几大口气才按下,缓缓吐了口气,沉声道“不知她弄坏了娘的什么物件?”
田妈妈抬了抬眉梢“少夫人,这是老夫人的院子,奴婢不必事事向少夫人禀报吧。”
明思看了她一眼“娘让我管家,这府里下人出了事儿也是我的失职,自然该查问清楚。”
话间,只听脚步声从房内传来,很快,秋老夫人的身影现出门前。
今日她穿了一件九成新的褐红缎地绣流云纹素罗大袖,此刻看着倒比早间看到的那身半旧的深蓝缎直裾禅衣显得年轻多了。
但此刻,那面上却带了些沉色,秀美的眉眼间也有些凌厉“是我吩咐的。这丫头摔了我的镯子,让田妈妈打她二十尺涨涨记性!”着,冷冷地瞟了一眼如■“这府里也该好生整治下了,没得乱了规矩!”
如玉被秋老夫人看得身子一颤,手心火辣辣疼,却不敢吱声,也不敢朝明思望一眼,只咬紧了下唇忍住,眼泪却“哗哗”直流。
她知道是田妈妈故意撞她害她失手,她也知道老夫人是故意在少夫人面前责打她。
所以她明白自己不能出声辩驳,只能死死忍住。
这一个月来,她早已看出老夫人对少夫人的不满,她不能让少夫人难做。
明思垂了垂眸,吸了口气,抬首道“娘身边伺候的人本来就不多,又把云芳给了儿媳。若是再打下去,这丫头的手只怕就废了。念她是初犯,娘就饶她这一回吧。”
秋老夫人瞥了一眼如玉,回首看着明思,语声淡淡“既是少夫人求情,那就别打手了,换个地方。”
田妈妈应了一声,拿着尺子走到如玉身侧,高举后,迅疾地朝如玉背心落了下去。
“啪!啪!啪……”
听着那有些发闷的击打声,看着如玉身子不住轻颤,那圆胖的脸色更是痛得扭曲成一团……
明思紧紧地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秋老夫人看着明思,眸光微闪,语声却淡然“我北将军府向来家风严谨。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我在苍郡时便是以军风治家,池儿的祖父也是赞同的。你如今入了我北将军府,这些规矩也该多学着点。初犯不严惩,日后便是再犯,再三。下人要守下人的规矩,主子也有主子的规矩。便是我,也守了这么些年,如今到了你这辈,这祖传下的规矩,也是需谨记而行的。”
话间,那八尺终于打完,秋夫人瞟了一眼已经有些跪不稳的如玉,冷声道“还不下去!”
如玉颤颤地起身,强忍着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没有去看如玉,明思垂下眸子“娘唤明思来,不知有何事?”
秋老夫人定定地看着明思“你身子如今如何了?”
明思抬眼,在她面上一扫,却看不出情绪,心里顿时有些疑惑“劳娘挂心,明思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秋老夫人掀了掀唇角“我请了荣安堂的陈老大夫来看诊,也顺便替你看看。陈大夫稍晚便到,替我看过之后,再去你那里。你回去准备下。”
明思愣了愣,心下犹疑,还是问了句“娘身子不舒服?”
秋老夫人未开口,田妈妈走到秋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的腿在苍郡受了寒,每年冬日都睡不好。陈大夫治寒湿拿手,便让他来看看。”
明思轻轻颔首“那我先回去了。”
秋老夫人望了明思一眼“唔”了一声。
明思转身离开。
见明思的身影走出院门,田妈妈扶着秋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您腿不好,站了这许久,进去歇着吧。”
秋老夫人淡淡一笑“在苍郡二十年都呆了,这大京天气暖和,这会儿子算得了什么?”着,也转身朝内间走“你看她方才如何?”
田妈妈扶着秋老夫人,笑道“我看少夫人方才脸都吓白了——她年纪轻轻地,又未经过什么大场面,如何能同老夫人比得?这府里的下人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也不过是被用银子笼络。若论真本事,少夫人哪儿能及得上您的一星半点儿。老夫人您就放心吧,有了这一出,少夫人想必也能在您跟前乖巧些。”
秋老夫人走到茶床坐下“也是怪我一直疏忽,若早替池儿好生打算打算,也不至今日才来操这份心。”着脸色又沉了下来“池儿素来有分寸,怎会娶了这样一个不懂规矩的?她当我看不出来,这几日她对着我不过是阴奉阳违,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我一句,她要不就不吭声,要不就前言后语不对的应上一句。她当我看不出她是在敷衍我!那我这几十年饭算是白吃了!”
到后来,脸色愈加寒厉,最后一句,语声重重落下,倒把田妈妈吓了一跳。
赶紧上前替秋老夫人抚着后背“老夫人您可别动怒,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就不值了。你得保重身子才是,将军可离不得您!”
秋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摆摆手“别按了,让我靠会儿。”
田妈妈赶紧取了靠枕过来替秋老夫人塞在腰下,秋老夫人歪在茶床上,背靠着镶了云石的雕huā椅靠,阖了眼“陈老大夫了几时能到?”
田妈妈抬眼看了一眼更漏“应该就快了。”
秋老夫人闭眼不语。
“老夫人,若是少夫人真的子嗣艰难,那......”
“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