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踏出第二步,一声幽幽绵柔的语声便响起,“荣烈——”
低低柔柔,缱绻无尽,让人的心刹那间随着那尾音便蓦地轻颤而不能止,不能自已。
脚步倏地被钉住,人却未转过身,语声硬邦邦地,“何事?”
明思上前一步,轻轻牵着他的衣袖,轻声柔柔,“我还欠你一件,就算不理,也好歹让我还了这件。”
荣烈身形似一僵,慢慢转身过来,眸光在那牵着衣袖的纤纤擢素手上一落,很快便移开,看向对面的屏风,“你什么意思?”
虽竭力平静,但语声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绷紧感,似紧似颤动。
明思垂下羽睫,长翘的睫毛若羽扇轻颤动,手还是拽着那衣袖,“欠你一件,不想要了么?”
荣烈的目光从屏风上缓缓转到明思面上,“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应?”
“你说。”明思抬眸,黑亮的大眼睛忽闪着,显出几许天真,眸光纯净一片。
“那好——”荣烈定定看着住她,一字一顿,“你死,我不娶!我死,你不嫁!——可能应?”
明思只觉心房猛地一颤,心神顿时震动!
睁大了眼望着眼前正目光灼灼湛然紧紧盯着她的这张俊容,此刻,那脸色依旧有些僵硬,唇也抿得极紧,炯炯有神的目光却一霎不离她的双眼分毫!
递出这个台阶,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荣烈会如是说!
她想过他也许会说“再不许离开”,也许会说“日后不许再乱跑”,可他却说了这句——你死,我不娶!我死,你不嫁!
无论生死,此生都只彼此!
可就她如今这副身体,这样的要求根本不能算是要求,这分明是一种承诺——上穷碧落下黄泉,今生我只要你!
明思怔怔地望着他,良久之后,唇畔露出一抹兰花般明媚动人的笑意,酒涡轻漾开,“好。”
方沐浴过的肌肤剔透晶莹,冰肌玉骨般清透,似吹弹可破。这一笑间,墨玉般的乌眸愈发清亮,衬着那如画的眉眼,白玉凝脂般的肤质,整张丽颜宛若十五日海间初生的明月一般,玉色月华隐隐,动人之极!
这般灵动清澈的眸,这般动人纯净的笑,怎还绷得起脸?
心还未下达指令,身体便先一步投降了几分。待荣烈察觉自己已缓和下来的脸色时,明思已经抿唇偏首轻笑看他。他旋即将目光从那多看一分心就软一分的笑容上挪开,努力将面色绷住。
“荣烈……”明思见他这番神情变幻,眼里溢出些笑意,下一瞬,眼珠一转,遂垂下眸子,糯糯软软喊了一声,语声随即低柔可怜了几分,“你可是还生我的气?”
说罢,抬眼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又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攥住那衣袖似局促不安般的绕了绕。
荣烈哪里见过这般阵势?
以前是没人敢,遇上明思后,是不敢想。
一阵心乱跳后,他努力不去看那些会影响自个儿心绪的画面,眸光只落在自己的靴尖上,冷冷道,“一走四月,只一件了事——也太轻松了些!”
“明明——”明思一愣,开口方道了两字,一看荣烈淡淡扫来的目光,很明智的将那“只三月半”四字咽了下去,改成了,“好吧,那你说吧。”
话风转了,明思心里却有些纳闷。这剧本的走向怎有些不对?原本到这儿不应该大团圆结局么?怎今日这人好像有些不同了?
纳闷归纳闷,明思面上还是不漏,只眨巴这大眼睛老老实实地看着荣烈,等候发落。
荣烈瞥向她,却是一句陈诉,语声淡淡,“我没穿过自个儿王妃做的衣裳。”
衣裳?
这个容易。
明思乖巧点头,柔声乖顺,“三日内就做。”
荣烈面色缓下两分,再瞥她一眼,“吵架不能分床。”
明思蓦地一愣,脸颊瞬间一热,声音低了些,也更柔了些,“不分。”
荣烈面色再缓下三分,需要竭力控制才能不露声色,依旧淡淡声,“不许朝着别的男人笑。”
不许朝人笑?
明思噎住。
这要求也太为难了些吧!
荣烈睨她,见她为难的模样,轻咳了咳,“我是说不许笑得太过——酒涡不许露出来!”
这女人虽是极少笑出酒涡,可每回见到,他都觉受不住,如何能放心让其他男人见到?
明思愣了一瞬,有些无语——她自个儿哪儿知道自己笑成啥样儿会露出酒涡?连她自个儿都没见过自己笑出酒涡的模样,这怎么控制?
可眼下这情形……还是答应为妙吧。
明思温顺地点了点头。下一瞬,表情倏地一变。黛眉微颦,攥着衣袖,扬起小脸,一双大眼睛瞬间秋水盈盈,满面委屈,楚楚可怜,“荣烈——”
望着那水光若漾的一双剪水双瞳欲说还休般的幽幽望来,荣烈心房中的那一颗心彻底化为一汪春水。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顺着那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将眼前的人儿拉了过来,目光朝明思身后不自然的一扫,语声低沉,“疼么?”
“疼。”明思垂眸,语声低柔幽怨,“我爹和娘还没打过我呢……我要回去告诉我娘——”
“不许!”荣烈一把拉着她朝床边走,“我看看,真疼就擦点药。”
擦药?
这如何使得!
莫说她是装了八分骗人心疼的,就算真受伤了,她也没脸让他给她那个地方上药啊!
“不用了!”明思赶紧拉着他,咬唇低声,“没事儿,真没事儿。”
说话间,玉白的面颊已桃色隐隐。
白玉生绯,娇羞顿生娇艳,煞是动人。
荣烈说的时候也未想那般多,此刻见明思这般模样才反应过来,目所及,心欲跳,立时也生出几分躁意心慌来。
明思些许不自在,遂咬唇垂下眼帘,拉着他朝左边走,“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将荣烈安置在锦上后,明思走到一旁拿了一物放到桌上。
荣烈一看,却是一个黑色金漆的木匣。一看清,眸光便几不可查的一动!显然是猜出了其中的内容。
明思又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却是六个大小不一的木盒子。
一一放好后,明思看了一眼那黑金色的木匣子,“这是他——”
明思还没说完,却被荣烈一把拉到怀里坐到了他腿上。明思一愣,荣烈却已经伸臂环住她的腰,语声隐恨,“他是故意的!”
明明那夜文公公来就可以将这传国玉玺交给明思,却故意传话不给东西,他明明知晓明思所想——真真可恨!
明思微怔,见荣烈眼底怨气的模样,轻轻一笑,抬手抚平他的眉心,“未必是他的意思,我听文公公那话音,只怕是他自作主张。”顿了顿,“其实这般也未曾不好……”
荣烈抬眸,定定望向她。
明思柔柔一笑,眸光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光,用手指轻轻在他胸前似无意识的勾画,“当日的我脱逃不出来,若留下,也会让身边人难受。可我脱逃不出来,在这里总会想起那些场景,心里便更愧疚。也许你会说,我也为他着想了许多,做了许多。可是这是不同的。”顿住,淡淡一笑,“我对他做的,于我都是极轻易付出的。我曾答应过你,要好好学,学着好好去喜欢他。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做到。我把他一人留在了那里,我却从来只在门前看着他。我付出的,都是对我来说容易的,可他,却是将最珍贵的给了我。可我再也没有还这份情的机会了……荣烈,我从未欠过这样大的一份情。所以,我难受。我心里疼,疼得好像自己连快活都是有罪的。”
荣烈只觉心房中的心跳得有些厉害,静静看着明思笑容中的伤感和苦涩,他忽地明白了!
她的痛,是因为知晓对方的深情,却无力同样回报。她的泪,是因为这份深情永无偿还……
一瞬间,荣烈全明白了。
“他于我,是亲人。”明思轻声低低,“是最亲近的亲人。可即便不是爱人,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好好的活着。”
荣烈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摩挲着,似无声传递力量。
明思吸了一口气,露出一抹微笑,“可那样的自己,我自己也不喜欢。所以我才要走。我亏欠了一次,不想再亏欠一次。我要寻回一个最好最好的明思,这样……才配得上天下最知、最懂、最容她的那个人。”
低柔说罢,顿住口。眸光柔柔静缓地朝荣烈看着,一双乌眸若含情凝睇,秋波似水,唇畔一缕笑意,春花迎风。
世间还有比这更动听的话么?还有比这眼前人更美的女子么?
前世今生祈求了多少,盼了多少,才等到如今这一刻!
一瞬间恍若天荒地老……
可有了这一刻,哪怕前世磕破了头,走断了腿,许尽了所愿,在此刻此际,也再无半句可怨!唯谢上苍。
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这一刹,荣烈宛若在这一瞬间就穿梭般越过了关山重重,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了日思夜想的神仙之地……心房在此刻满满涨满,似酸似甜,满欲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