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袁君吗”“许久不见,可还无恙”
晁错咧嘴笑了起来,言语里带着弄弄的嘲讽。
当初那些在陈平麾下当差的年轻人里,就袁盎混的最差,反向晋升,不断的在地方和庙堂之间来回迁徙,刘长更是骂他为“卖直小人”,晁错当初就跟这厮不对付,两人一同在陈平麾下的时候,晁错急着表现自己,常常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处置事情,并且给陈平积极上言,希望能劝说陈平跟着自己一起干。而袁盎对于他的行为颇为不满,袁盎认为晁错这个人自私自利,不顾大局,手伸的太长,曾向陈平弹劾他,认为他做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职权,从那之后,晁错就跟袁盎变成了仇敌,晃错无论在哪里遇到袁盎,都不会放过打击他的机会。两人就像是下一代的召平和张不疑。
可不同的是,袁盎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他不会反击晁错,不逞口舌之利,除非是晁错真的做错了,否则他就不会怎么在意晁错的这些挖苦嘲讽,袁盎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喜欢说话,说话时若是急了,方言就会特别重。
面对晁错的嘲讽,袁盎只是很平静的回答道“无恙。”
“哈哈哈,看来北地郡的饭菜还是不错的,你都胖了不少,这次又从北地回来了?在哪里任职啊?”“在少府任职。”
晁错更加得意了,他仰着头,“我给陛下说需要一些属吏前来相助,没有想到,陛下就将你派来了,你若是做的不好,我可是不会顾着旧情的,你要好好办事,不能怠慢知道了吗”袁盎却没有再理会晁错,晁错也不急,反正是到自己麾下了,以后有的是他看的。
正如刘长身边的其他大臣们那样,晁错同样也有自己的缺陷,而后人评价晁错的时候,往会用四个字,“峭,直,刻,深”,也就是严厉,刚直,苛刻,心狠晁错不算是个大度的人,几乎跟所有大臣的关系都不是很好,甚至达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这在汉初还是比较罕见的,其余大臣们之间就算有矛盾,也达不到这个程度。
他们在这里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少府令的车架。
少府已经开了门,官吏们惊讶的打量着这两位站在门前的年轻人,他们对这两位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过去在少府当差,可他们却都不愿意搭理。不愿意搭理袁盎,是因为袁盎这个人很无趣,对待他人时比较木讷,就是社交能力不太好,而不愿意搭理晁错,就纯粹是因为这个人比较讨厌。张苍不急不慢的从马车上走下来,看到面前两个人,便长叹了一声。晁错急忙上前拜见,“错拜见少府令”
他并没有称臣,这也是他在表现自己的意图,他这个尚书令是不会服从少府管制的,他也不再是少府的属吏,可张苍并没有想要跟面前这个娃娃玩什么过家家,对方的这些心思在他这里,那是稚嫩的可怕,让他连理会的意思都没有。“嗯…都来了啊,走吧。”…
张苍领着两人走进了府内,官吏们都在忙碌的办公,张苍却将他们带进了书房里。张苍坐下来,打量着面前这一法一儒。
这两人他都不喜欢,这哪里是两个属吏啊,这是两个大麻烦。
好在,往后这两个部门就算是由天子直接率领,只要这两个大麻烦不落在自己的头上,那一切都好说. “往后,你们不必来这里拜见,直接前往皇宫办事官吏调动或是安排,我都不会过问,当然,若是有事,我会派人去告知你们你们就安心在皇宫里待着就好”“我听闻,陛下令您少府领尚书,那以后这尚书的事情,就要您多照看. 晁错笑呵呵的说道。
晁错前来,张苍就可以不再处置奏章,可以休息了吗?答案是否定的,这个厉王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精神,愣是给张苍开拓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官职,以少府领尚书,什么意思呢?就是本职做少府领,兼职做尚书,奏章还是得处置的,只是不再由他主导,而是正牌的尚书令晁错来主导。这就很尴尬了,尚书归少府,张苍是晁错的头,尚书令管领尚书,晁错又是张苍的头。
张苍几次劝谏,也压根没用,刘长听不进劝,甚至还恐吓张苍,若是师父再怠慢,那可就不是令尚书了,那就要变成少府领尚书再领中书再领尚方.反正把一切有空缺的适合你的都给领了,再废话国相都让你领了
张苍自然就不敢多说什么了,领尚书就领尚书吧,总比尚书令要好啊,他这个就相当与尚书外聘的参谋,指导。
看着晁错这厮有了跟自己争夺头位的想法,张苍也不在意,直接说道∶“尚书大小事,你自己来操办。”随即,他挥了挥手,就让这两个碍眼的家伙滚蛋了。走出少府,晁错脸上满是羡慕。少府领尚书啊,这位张公真的是深受天子的厚爱啊,这是多么大的福分啊。
走出少府后晁错就走在了袁盎的面前,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想要担任什么职位啊”“陛下先前见我的时候,已经册封了官职。”“是什么职位啊”“中书令。”
“哦,中书..什么”晁错险些跳了起来。
他还一直以为袁盎是来辅佐自己的,没想到,这厮是来当中书令,那不就跟自己平级了吗?甚至,他还能管着自己可是,怎么会呢陛下明明那么的厌恶这个家伙,怎么还会让他陪在自己的身边呢当他们两人来到皇宫,开始接手过去张苍麾下的人,组建自己的班底的时候,晁错也就不再理会这件事,他用了三天,总算是完成了对官吏的任免,这些人大多都是周昌调过来的,年纪不大,颇有才能,能不能撑得起内朝不好说,可目前来说还是凑合着能用的。
就在晁错处置好尚书大小事的时候,刘长还带着人来参观了一下。而跟在他身边的人,当然就是中书令袁盎。…
晁错趁着刘长前来的时候,终于是问出了自己许久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听闻陛下对袁盎很是厌恶,为什么又要将他留在身边呢”
对此,刘长语重心长的回答道∶“关你屁事!还不快去批阅那些奏章!这奏章都堆积多少了?!”刘长还在缓步打造自己的内朝体系,对刘长的这个行为,朝臣倒是没有怎么反对,毕竟,这位也听不得劝,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比起他亲自批阅奏章,让这些人代替他来做也不是不可以天子当初亲自批阅奏章,可是弄得各地官吏苦不堪言。
群臣们对刘长的要求是很低的,都不需要你勤勉治政,你安心外出狩猎,别瞎搞就好!
倒是刘长对自己这套内朝体系信心满满,他觉得有了这套体系,自己从此安心狩猎就可以了,庙堂大事都会有条不紊的进行。
只是,要享受这样的福分,就必须要承受一点小代价。而这个代价嘛
“你凭什么压下我的弹劾!你这是谋反的行为!你不过是一个九卿属吏,谁给你的权力让你擅自压下廷尉的奏表”
暴怒的张释之在朝议时指着不远处的晁错,破口大骂。
“庙堂有制,你肆意妄为,欺瞒陛下,按着律法,当处死!”晁错低着头,没有言语。
郅都却起身,冷冷说道“张公每个月都要弹劾我数十次尚书令压下,也是应该,何况,尚书令刀是陛下所设,就是负责这件事的,你按着过去的制来处罚陛下的大臣,你这是公然藐视陛下,无视陛下之令,你才是该被诛族的”
“你说什么!你若是按着律法来办事,我怎么会弹劾你!你跟晁错都是一丘之貉,借着陛下的名义肆意妄为,践踏律法
张不疑忍不住了,开口骂道“住口
“这是在朝议,谁允许你们在这里争吵的?简直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张不疑一开口,两人不再争吵。
显错却开口说道∶“您身为御史大夫,却出现了大臣在陛下面前争吵这样的事情,这是您的失职!陛下还不曾开口,您便站在陛下的面前,放声嘶吼,这是人臣所能做的事情嘛”张不疑又惊又怒,“我是在帮你”
张释之顿时叫道∶“御史大夫怎么能拉拢内朝的官吏呢?陛下有令!内朝臣与外朝臣不可私通,张公这是要结党营私,来培养自己的势力嘛?”张不疑大怒,正要反驳。
郅都却指着张释之骂道∶“御史大夫乃三公之列,监察群臣,这不是偏袒,这是在维护朝议的秩序,你总是用一些漏洞来处置大臣,想要获得刚正不阿的名声,你这样的行为又怎么说??”
群臣怎么样不太清楚,反正坐在上位的刘长是彻底僧了。他面前的这四个法家,就好像是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张释之和郅都对骂,张不疑骂他们,然后晁错骂张不疑,张释之骂晁错,郅都再去骂张释之,张不疑骂晁错,张释之骂张不疑反正刘长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时间,这四个人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谁是谁都有些分不清了。“够了”…
刘长一声暴呵,四个人同时住口。
群臣则是感激的看着刘长,群臣很不喜欢刘长在朝议时咆哮无礼,不过,这一次的咆哮,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动听,若是能在他们各自耳边来上一次,那就更好了。看着同时跟自己请罪的四个人,刘长有些牙疼。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同为法家,这四个人居然会吵的这么凶。好在,刘长也是有些准备的。“中书令何在”“臣在。”
“你拿着朕的佩剑,站在一旁,往后朝议时,这四个人再敢咆哮一句,你就地斩杀,不得迟疑!”“唯。”
袁盎拿起了天子的佩剑,站在了一旁,眼神平静且无情的盯着那四位。
这厮是个什么德性,众人是知道的,庙堂里都说,这是一个将《商君书》当成《论语》的人。袁盎的强硬,所提出的诸多政策,都很偏向法家,连对君王头铁这件事,都跟张释之颇为相似,正宗的儒生像薛侯那样的,哪里会对君王头铁啊。
别人拿着天子剑,或许会迟疑,可这厮断然是不会的,他那倔强耿直的臭脾气就证明了,他是真的会砍人的,身为唐国人,迟迟不能晋升,这都是因为他那性格,他阿父曾经可是在唐国做官的,标准的根红苗正的唐国官吏,早年是做强盗的。
他们家俩兄弟,长子袁哙,为人善谈友善宽厚,人脉极广,连周勃这些人都跟他的关系不错,次子袁盎嘛跟他兄长就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了。
在袁盎的凝视下,这四个家伙总算是没再继续吵。
不过,他们也没有就此放弃,在朝议结束之后,四个人就同时出现在了厚德殿内。朝议不能吵,那就要在这里说个清楚。
刘长并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叫来了袁盎,“这是朕的中书令,有什么事就给他说吧,他会将你们的想法告知朕的朕还有要事,就先走了刘长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四个人则是看着袁盎,张不疑是不屑于跟这个家伙禀告什么的,他可是三公啊其余几个人也是沉默了许久.转身便离开了。
这厮木讷,跟他说再多都没有什么用,何况,他们也不屑于跟这贱儒多说什么。
刘长是轻松了可朝中大臣就开始了地狱般的折磨,这四个人总是吵得没完没了,相互针对,谁都不肯退让,若是有天子在那还好说,天子不在,由三公来主持朝议的时候,大臣们真的觉得自己该告老还乡了。周昌都压不住他们,这些法家的鹰犬,眼里就只有天子,三公都不当回事。
“陛下,这就是目前所入籍的隶臣的数量,这是各地的情况,对那些不愿意侍奉过去主人的隶臣,地方出钱赎回,安排耕地,要他们自己耕作,偿还官府赎回他们所用的钱财,以及耕地的钱财。”张不疑拿出了近期内隶臣这方面的汇报,刘长认真的查看了许久。“一百六十万??”…
“这人数果然不少啊,不过,这些想要官府赎回的隶臣怎么如此之少??”
“陛下有所不知,很多隶臣都是服饰富贵人家,他们的日子,可是比一些百姓过的要好很多,他们是不愿意离开的,甚至还为自己以后要缴纳税赋而担忧,想要庙堂收回命令。”“呵.目光短浅!”
刘长很不客气的说着,张不疑即刻点着头,“陛下说的对!靠着奉承主人来获得的富贵,又能持续多久呢
“朕限制那些大臣们的隶臣,没做错啊,我这六哥养这么多的隶臣是想要做什么??一千六百三十人”
刘长看着手里的报告,也是有些难以理解六哥的行为。
张不疑解释道∶“听闻长沙王非常的思念长安,就养了很多来自长安的隶臣,下令让皇宫里的人都说长安之言语.还时常让他们扮演长安之景象.有大臣弹劾他是有不轨之心,想要做长安之主”刘长却摇了摇头,“六哥是不会谋反的.他为人木讷,少言寡语,生性胆怯.他做的这些事,也还好吧,毕竟是阿父的子嗣嘛”
像刘友做的事情,你放在其他朝代就显得很离谱,可放在大汉,尤其是汉初,就一点都不违和了,老刘家的诸侯王们各种骚操作不断,无论有多么奇葩的事情,你都可以从老刘家的诸侯王里找得到,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刘友这行为放在汉初的优秀匹配机制里,那是平平无奇,啥也不是。
如果不信,可以去找一找西汉那些被废除的诸侯王们,看看这些人被废除的理由,那简直就是五花八门,有的突破人类智商极限,突破道德底线,甚至是突破想象极限,还有个别几个干脆突破了人这个词的极限。
若是算上他们,那目前大汉的这些诸侯王,甚至还不错!!不过,刘长也有好久没有见到这位六哥了。张不疑认真的介绍着自己这些时日里的工作,他做的确实很好,隶臣的事情大大小小都在稳步前进了。“陛下啊,若是您消了气,是否可以将刘敬放出来呢很多事情,不能少了他啊”刘长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便答应了张不疑的请求。
在张不疑准备离开的时候,刘长方才狐疑的问道∶“你这些时日里来找朕汇报情况,却从来不会提起你和郅都他们争吵的事情,也不在朕的面前弹劾他们……这是为什么呢”
张不疑轻笑着说道∶“陛下..君王要治理天下,就要阴阳结合,作为阳术,就是正名,正法,操杀生之权,尊君卑臣,课群臣之能,监察提防.而所谓阴术.便是让大臣们不能结党营私,不能让他们如同朋友那样相处,群臣之间和睦相处,那君王的位置就要不保了.”“所以每次他们的争吵快要平息的时候,你就跳进去搅拌一下??”刘长无奈的看着他,深深的摇头。这申不害之术,当真是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