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和江都之间的消息传递,水路是最快的,因为修这条通济渠的时候,就是以最短距离来修的,走陆路绕来绕去,耽搁不少。
从洛阳到江都,军情传递需要十一天,从江都到洛阳,要十五天,这是顺流和逆流的区别。
驿情传递用的是最快的小型冲锋舟,只能坐六个人,由最好的水手操舟,中间会有七八个驿站,用来补充饮水食物,比奔马要快上很多。
有人要说了,出发的时候不能多备点饮水干粮吗?何必在半道补充呢?
这是规矩,就好像高铁一样,你到一个站点,就必须停一下,为的是备档记录,只有皇帝一个人的旨意,可以直接送达,无需备档。
来护儿离开已经七天了,他这一走,留在洛阳的长子长孙来宇,和六子来整,日子不好过了。
很明显,东宫很多人正在排挤他们,有时候商量要事,都没有他们参加的份。
来宇半跪在殿内,一声不吭。
而杨铭呢,正在吃饭,陪他吃饭的,是建成和玄纵玄挺。
来宇不着急,虽然支撑腿的脚底板有点麻了,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太子不便问询,得那三个碍眼的离开,才方便与太子禀述。
杨铭吃完后,擦了擦嘴,瞥了下方的来宇一眼,道:
“老六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六叔羞于面见殿下,”来宇答道。
玄纵喝着酒,嘴里咀嚼着肉,咧嘴笑道:“老六还是正直的,听说跟荣公吵了好几回,大家都是在东宫做事,没有羞愧不羞愧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管怎么说,来整在远征高句丽的时候,是完全遵照李靖的将令,在侧翼打配合的,也非常的卖命,对杨铭的忠心,是可靠的。
涿郡大战,也是立了大功,人家跟自己亲爹争吵,不是装样子做给杨铭看的,是真的吵的很厉害,直到被自己的大哥来楷扇了两个大比斗,一脚给踹了出去。
至于来宇,压根没敢去找来护儿,当孙子的,连来楷那关都过不去,哪敢去找爷爷。
李建成也笑道:“刚才殿下就让你起来,跪了这么久了,又是自己人,起来说话吧?”
来宇无动于衷。
“我还得请伱坐啊?”杨铭沉声道。
“不敢不敢,”来宇赶忙站起,在下面找了一个坐垫坐下。
杨铭看了建成等人几眼,笑了笑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来宇抬起头,瞥了玄纵等人几眼后,道:“能否单独向殿下禀述?”
玄纵擦了擦手,正要起身,被杨铭的一道眼神又给压了下去。
杨铭道:“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来宇犹豫片刻,点头道:“臣以为,祖父.其实很为难啊。”
“噗嗤~~”玄挺喷笑道:“憋了半天,就憋出这几个字?眼下谁不难?我特么还觉得我很难呢。”
杨铭挑了挑眉,看向玄挺道:“你难什么?”
“嗯?额”玄挺想了想,道:“我是因殿下之难而难。”
众人纷纷大笑。
半晌后,杨铭换了一个坐姿,托在扶手处,道:“继续说。”
来宇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和六叔,私下探讨过,祖父绝非以怨报德之人,殿下有援救之恩,按照祖父的性格,自然是知恩图报,此番他老人家奉旨南下,就连费青奴,私下都劝过,但是祖父不为所动,所以卑职以为,他老人家有难言之隐啊。”
“不要说的这么隐晦,摊开来说,”杨铭道。
来宇沉吟片刻,咬牙道:“祖父是至忠之人,陛下指令,向来是有十分做十二分,此番南下,是陛下的意思,祖父就算不肯辅佐齐王,但也只能奉旨行事,不过六叔觉得,祖父去了江都,很有可能是,单干。”
“什么叫单干?”李建成皱眉道。
来宇解释道:“祖父眼下的念头只有一个,六月份之前,扫平江南,供陛下三巡江都,下去之后,他不会辅佐齐王,也不会跟宇文述牵扯,而是在接管襄阳水军之后,独自平叛。”
“陛下的旨意里,可不是这么交代的,”杨铭笑道:“你不是说荣公至忠吗?旨意里让他辅佐齐王,他单干?这与你所说的,前后矛盾啊。”
来宇道:“但是祖父也是至诚之人,太子于他有救命之恩,要忠君,但也要忠义,南下平叛是忠君,与齐王划清界限,是忠义。”
“这只是你和老六的猜想,”杨玄纵皱眉道:“荣公下去到底会怎么做,我们还不知道。”
来宇道:“以我和六叔对祖父的了解,多半会是这样。”
杨铭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来护儿确实是聪明啊,只有跟杨暕划清界限,才有可能调动襄阳水军,自己临行前的承诺,人家这种级别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或者说,人家想的多,筹备的多,应付任何局面的准备,也多。
至于什么忠义,这个级别的军方统帅,你相信他会跟你讲义气?就算来护儿真有,杨铭也不会信。
他已经养成了怀疑任何人,不信任何人的习惯了。
不夸张的说,能站在大兴殿的,就没有几个讲义气的,大家都是为自己利益着想,各取所需罢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来护儿可不是屠狗的。
半晌后,杨铭表态道:“我还是信任荣公的,南下途中畅聊多日,孤从中受益匪浅,你和老六不要多想,我相信荣公在江都,会做好他该做的事情。”
“殿下明鉴,”来宇笑道。
李建成和玄纵玄挺,花花肠子不多,他们看不出杨铭是在虚与委蛇。
换成杨约,一看就明白。
毕竟来宇和来整对自己是忠心的,杨铭也不会让他们乱想,这是驭下之术。
至于来护儿,确实很有可能会这么做,因为他的根本目的是平叛,平叛就要用襄阳水军,想用襄阳水军,就不能跟杨暕沆瀣一气。
人家这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开罪杨铭和杨暕两拨人,只为讨好杨广。
好臣子啊。
但不是杨铭的好臣子。
等到来宇离开之后,建成好奇道:“如果来护儿下去,真的跟齐王不对付,那么襄阳水军,似乎可以由他调派。”
“糊涂!”杨玄纵冷冷道:“如今江南群雄汇聚,补给军需从运河源源不断送往江都,河北平定已经让那些反贼胆寒了,让来护儿用太子的家底,去捡这么大的便宜?你脑子怎么想的?”
杨铭双目一眯,沉声道:“江南只有我可以镇抚,谁都不行,他们想抢功,也得有这个本事。”
玄挺也点头道:“没有您的命令,沈纶和周仲牟不会动,但如果王世充攻丹阳败了,杨暕肯定会告咱们一状,又该如何应对?”
“他肯定会败的,”杨玄纵眉头紧锁道:“来护儿走之前,就料定了王世充必败,我当时还纳闷,明知不是时机,为什么要强行出兵呢,现在想想,是要往襄阳水师身上扣啊,届时陛下大怒,恐怕对沈、周二人不利。”
“庞韬和独孤凌云走多久了?”杨铭问道。
李建成道:“八天了,快马加鞭,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他们一到,就会指使慕容三藏他们佯败,然后撤出江夏。”
杨铭点了点头:“给卫玄传令,让他带兵攻打丹阳首府江宁,襄阳水军会全力配合他,再给沈纶传信,打下江宁之后,立即往上游走,就说荆州的江夏已经丢了,他是奉我的将令回师荆州。”
“妙计!”李建成拍掌笑道:“这样一来,出江都难的问题,就算解决了,齐王肯定想不到,水军会一去不回。”
没有正当理由,水军离开驻地,需要杨暕批准,就算杨铭的元帅令让走,杨暕也敢不遵,强行扣下水军。
但是主动离开码头攻打丹阳,杨暕肯定会同意,等到舰队进入大江,想去哪,那就谁也拦不住了。
这就叫金蝉脱壳。
杨铭不是不希望早日平定江南,但绝对不能是杨暕,这小子要是起了势,以后想要压下去,可就难了。
虽然杨铭也很清楚,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他爹。
“跟独孤纂打个招呼,”杨铭道:“所有从江都经过洛阳,送往京师的军情文书,包括奏疏,全都给我扣下。”
杨玄纵皱眉道:“就怕独孤纂没这个胆子。”
“他有胆子分钱,怎会连这个胆子都没有?”杨铭淡淡道:“杨暕想要越过我奏报朝廷这条路,必须给他掐断。”
李建成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看出来了,自己被卷进了一场大斗争当中。
扣押奏疏,等于是欺君了,太子干这种事情,只有我和玄纵玄挺知道,可见没把我当外人啊。
你待我以诚,我回赠以真,建成小声道:“那么运河各个驿站的备档,也要派人销毁,免得露出痕迹。”
“这得靠兵部啊,驿站是归兵部下设的驾部司管,眼下的驾部侍郎是裴亨,”玄纵皱眉道。
“不用,”杨铭笑道:“有一个人就可以办到,通济渠的大财主,独孤薪,这条运河两岸,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