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误会

见面前人没有坐下的意思,乔安把咖啡放到对面:“还是你想要站着谈?”

小宇深吸一口气坐下,端起咖啡:“我不明白。我们怎么……”

他没有说下去,也许是不知道怎么说,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乔安接道,往咖啡里填了两颗糖,然后把糖推到对面去,像一个演讲家:“人的一生是一场没有回路的旅行,从呱呱坠地便马不停蹄奔向死亡。无论你自愿或是被迫,都要达到终点。因此人生是不可逆的,人生所附属的,也是不可逆的。”

小宇没有说话。

乔安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转而又道:“我们长大了,所以任何小孩子的专属已经不适用了。”

小宇没有理面前的糖,望着杯子沉默一瞬,决定换个话题:“我看了那本书。”

他忽然又笑了一下,这次带着自嘲的意味:“是的。不一样了。你都出书了。”

他抬头看着乔安:“你的读者也不再只是我一个人了。”

小小垂下眼,听到这句话,扣在门上的手紧了紧,抬头看着君君,小声问:“他们是不是……”

君君忍不住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乔安端着杯柄的手指紧了又松开,慢慢向后挨着椅背坐成放松的姿势:“没有作者不想要读者,扬言写给自己的那些人内心孤独而胆怯。”

小宇看着她,皱起了眉。乔安却笑了:“只要写出来,就会渴望被阅读。全心全意写自己内心的渴望的人是不存在的。”

完全谈不下去,小宇笑得勉强:“我该知道的,我从来说不过你。无论是人生哲理,还是其他什么。”

乔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曾这样想过,于是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一旦接触到这个世界,就难免会想要去迎合,失去本来的方向。

沉默再度蔓延开来,小宇似乎在等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他站起身,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打开门,又停下了。

他回过头看着那杯没有放糖又凉掉的咖啡:“我以为我变了,但原来我却是相对地站在原地的那个。我来这里的时候,不断地想,你需要什么。可我发现,你什么都不需要。那么,我不管作为什么,对你来说都是多余的。可是,乔安。”

他不再看那杯咖啡,而是看着乔安:“我是真的想要成为你的光的。像你说的,这条路上,没有回程。我不认为自己伟大到能够成为指引,但照明的话,我还是可以的。在我看来,你现在并不如你说的那样能够独自走下去。”

他说:“我走了,但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门咔哒合上了,乔安看着空空如也的对面,轻声开口:“有些人的世界,一个人就够了。有些人的世界却需要两个人,三个人,多个人。而还有些人,一个人都觉得太累。”

她独自把咖啡喝完,又将对面的咖啡拿过来倒掉,把杯具洗好,然后站在洗碗池前,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走近,君君靠在门框上,问:“还好吗?”

乔安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眼眶却不可抑制地红了,笑着说道:“我总是擅长说道。”

乔安说:“生活不是故事,可以在最美好适合的时候就此打住,写作结局。”

她不得不仰起头,哽咽地开口:“两个人,生,老,病,死,无论哪一样,最浪漫长情,却也最悲哀难过。君君,你明白吧?”

君君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小小紧张地看着两人,君君安抚地拉着她的手捏了捏。

乔安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很快就止住了。她打开水龙头,听到君君说道:“我今晚晚些回来。”

乔安捧着水,带着鼻音笑着问:“又去哪儿浪啊?”

君君微微笑,没有回答。乔安却也没有在意,低下头洗脸。

午睡过后,两人驱车离开。

路上,小小憋不住问:“怎么会这样呢?”

君君等绿灯,看了她一眼:“怎样?是说安安还是你哥,还是他们俩?”

“听哥说曾经他和安安挺好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小小脸揪成一团:“哥以前那么难过,好容易才振作起来。我觉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安安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君君发动车子,没有说话。

“她曾经有重度抑郁症。”

车子里太沉默,小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君君。

车窗外的天色忽然暗了,阴云黑压压落下来。

君君看了看:“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看样子要下雨。”

到车库的时候,泼天大雨倏然而至。

车里只备了一把伞。饶是君君把小小半抱在怀里,甚至伞也倾过去,两人还是不可避免都淋湿了。小小敲开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大辫子,歪歪脑袋,乖乖地叫姐姐,看到君君时愣了愣,接着又乖乖地问了声:“姐姐好。”

“咦?”里头四十多岁的女人听到,迎了出来:“小小带了同学回来吗?”

小小冲女人笑笑:“刘阿姨,这是君君。”又面向君君:“刘阿姨。”

君君顺着叫了一声,刘阿姨热情地将两人引到客厅,小小问了句:“我爸还没回来?”

刘阿姨笑道:“你爸说临时有个项目抽不开身,晚些回来。”

小小点头:“那我先和君君上楼洗个澡,换身衣服。”

“那也好。”

进到小小卧室,君君就被满目的少女心震了一震,真个屋子都是粉色系,床头摆了大大小小三四个娃娃。小小直接进浴室开始调水,出来时,看了君君一眼,忽然贼笑道:“我把门插好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宝宝想干什么?说吧!”

君君:“……”

小小见君君没反应,于是扁了扁嘴巴,眼珠子一转,问:“宝宝先洗,还是和我一起洗?”

君君顿了顿,笑着回她:“你先进去洗吧!”

小小把睡裙找出来,直起身,冲她吐舌头:“宝宝害羞羞~”

君君伸手想摸她的头,小小一矮身错开,转而扭过去,背对着君君的面开始脱衣服。

君君急忙转开身,走到书桌前,随手拿了本书翻看。小小开了浴室门躲进去,回头拿手刮着脸颊:“害羞羞~害羞羞的宝宝~害羞羞的宝宝真可爱~”

君君闻言回头,作势要打,小小急忙缩回去。君君颇为无奈地摇头笑笑,回身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

里头小小还在唱着“害羞的宝宝”歌。不一会儿,敲门声传来,君君开门,刘阿姨端着一盘草莓进来,放在书桌上,瞅了瞅床上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走过去边收拾边问:“小小在洗澡?”

外套刚刚被收拾好,君君就看到了床上露出来的内衣,想到刚才小小就站在那里脱衣服,一时有些窘,收回目光点点头。

“哎哟,还是这么不规矩,这还唱上了。”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以及藏不住的笑意,刘阿姨冲君君抱歉地笑笑,又问:“你们关系看起来很好。”

这句话充满不确定,意味不明,君君忽然抬头,警惕地看向刘阿姨,而后矜持地微微一笑。

“宝宝!”浴室内忽然传来小小的喊声,“我忘记拿新的小内内了,你帮我拿一下,就在衣柜下面叠放着。”

君君对刘阿姨歉意地点了下头,转过身去打开柜门,看着码放得整整齐齐七彩颜色齐全的内裤,又是一震,迟疑了一下,从中取出一条白色的,然后起身,走到浴室门前敲了敲。

玻璃门一下拉开,热气随着人涌了出来,小小双手直接抱着君君的头,吧唧在君君右脸一下,接过内裤甩了甩:“原来宝宝喜欢这个颜色啊!”紧接着一个飞吻:“最爱宝宝么么哒~”

不等君君有所反应,玻璃门又刷得拉上了。君君身上带着尚还滞留的热气,转身,脸上的笑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对着面色青白的刘阿姨,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还满意您看到的吗?”

然后,君君就看到刘阿姨的脸瞬间煞白,浑身颤抖着夺门而去。君君伸长的手臂在空中举了一会儿,有些头疼地拍上了额头:“智商。”

“叩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如狂风骤雨,一阵急过一阵,门忽然开了。

不,应该说终于开了。谢天谢地,刘阿姨深吸一口气险些哽住,一面拍着胸脯通气,一面顾不得安抚自己的女儿,直接抢进屋子。

小姑娘一脸疑惑,就见刘阿姨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急忙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拉着女儿坐到床边,努力深呼吸几次,才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我看到了。”

小姑娘依旧一脸疑惑,刘阿姨拿起桌上的水灌了一大口,几乎有些崩溃地捧在手里,组织着语言:“我看到君君和小小,她们,她们……”

“君君?”小姑娘终于疑惑地插上了话:“小小姐姐带回来的那个高个子姐姐?”

刘阿姨点点头,小姑娘问:“她们?她们怎么了?”

刘阿姨倏地扭过头,表情有些扭曲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而又直击中心的话:“我看到她们亲亲了。”

不等小姑娘消化,刘阿姨紧接着习惯性地又丢出一个,自认为当下最重要,也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怎么办?”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先是惊讶,然后一脸卧槽,最后明显不信。

刘阿姨见状极力强调:“真得,我亲眼看到了。小小还……”说到这里,刘阿姨难得有点脸红:“……还光着。”

小姑娘瞬间瞪大了眼睛,回到了一脸卧槽。刘阿姨低着头没看到,不停地转着水杯,脸更加红了:“还拿着,拿着内裤,问君君,最喜欢的颜色。”

小姑娘咧开嘴呲起了牙,整张脸都要扭曲了。刘阿姨还在头疼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很是苦恼地问:“怎,怎么办?”

小姑娘还没回过神,顺着问:“什么怎,怎么办?”

“就是,就是……”刘阿姨一脸发愁,哎哟一声,豁出去般:“就是你小叔叔知道了怎么办呗?”

刘阿姨更加揪心道:“小小喜欢上了不能喜欢的人,你小叔叔知道了肯定不同意。说不定会把小小关在家里,不准出去,小小只能日日坐在这个偌大的牢笼内以泪洗面,偶尔透过窗户去看等在雨地里的爱人。”

“之后你小叔叔就会为了分开两个人,直接给君君一笔钱,让君君离开她。两个相爱而走不到一起的人,彼此思念,却无法相见。”刘阿姨越说越悲伤,越说越觉得前途黯淡无光。

她简直愁得脸都要皱成一团,仰着头脑补完:“这就是妥妥的爱情伦理家庭大悲剧啊!”

常常和妈妈一起看电视剧的小姑娘闻言,感觉好像已经脑补出了好几出经典悲情大戏。

比如像今天这样的暴雨天气,小小跪在地上,拽着小叔叔的裤腿,嘶声裂肺地哭泣:“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小叔叔无动于衷,甚至一巴掌甩过去,恶狠狠地指着趴在泥水里的小小:“我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再比如像这样的暴雨天气,某个咖啡馆,小叔叔把支票放在君君眼前,君君看都不看就撕掉了,把碎屑一扔,站起来道:“叔叔,我们的爱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然后独自一人走进雨中,背负着沉重的××和××。

再比如还是像这样的暴雨天气,这个咖啡馆,这张支票。君君因为种种不能说的原因,拿走了支票,正好被听墙角的小小看到。于是小小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行走,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两个人从此天各一方,不再见面。

再比如仍旧是今天这样的暴雨天气,小小在各种不能说的原因下,选择分离。君君不甘地站在楼下,失魂落魄地看着楼上。

小小摇着头,从窗户的地方看着,禁不住后退,双手抱膝,不断摇头,泪如雨下:“君君,不,我不能爱你,天意让我们分开。”

君君在下面大声喊道:“我不会离开的!说好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你怎么能够退缩?”

再比如依然是这样的暴雨天气,这个不能说的原因,这个不能说原因的分手,君君失魂落魄地离开。汽车疾驰而至,小小推开了君君。不要问刚才还在楼上的人怎么跑过来的,她在后面悄悄跟着,然后小小自己被撞,濒临死亡,经过抢救,醒来后忘记了君君。

君君只能不能说地在旁边泪如雨下地看着。旁边有个扎双辫子的小妹妹路过问:“姐姐,你很爱那个人吗?”

君君哭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很爱她,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小妹妹又天真无邪地问:“那那个人呢?”

君君眼含热泪地笑了:“她曾经很爱我。只是,她不小心忘记了。”她蹲下身摸摸小妹妹的脑袋:“但是,那不是她的错。”

嗷~真是太可怜了!

小姑娘接连扯过几张纸巾递过去给刘阿姨,又扯出几张自己用。

母女俩边哭边讨论:“那要怎么办?”

小姑娘忽然顿住,吸吸鼻子,单手握拳:“□□教导我们,在敌我力量相差悬殊的时候,我们不能硬来,要智取。”

刘阿姨擦擦眼泪,附和地点点头:“的确是。那要怎么办?”

小姑娘止住眼泪,顺手替母亲擦掉:“此时此刻,我们更不能哭泣,我们要坚强!”

刘阿姨也抿紧嘴唇,单手握拳,用力点点头:“嗯!坚强!不哭!然后怎么办?”

小姑娘站起身,来回走着,努力思考:“□□还教导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学会感化敌人,化敌为友。”

刘阿姨跟着来回走,闻言立刻抬头:“化敌为友?”

小姑娘点点头:“化敌为友。”

两人重新坐下,小姑娘继续:“比如,我们要时常向小叔叔灌输这种思想。伟大的命题就比如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是平等的。伟大的心理学家佛洛依德曾经说过:‘异性恋也是需要去澄清的问题,而非基于化学本质所产生的吸引力、不辩自明的事实。’当然,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使小叔叔成为一枚百合控。”

“心理学家谁?百合控又是什么?”刘阿姨表示不懂。小姑娘示意不要急:“那些伟大的命题我们暂时不要去想。我先来说说简单的,网上有鼎鼎有名的几类人,其中尤以耽美狼和百合控为虎狼之师。”

小姑娘拿出手机,拍了拍刘阿姨的肩膀:“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