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
到夜里,苏嫣依旧听不见声音,脸颊的疼痛越发明显,但她没有表露出来。
她家那口子一直忙前忙后。
心里自然很难受。
虽然她没说,但秦安也知道疼。
她一翻身,他就坐起来,随后起身出去,很快端着一盆水进来,他微微拧干帕子,折叠好放在她侧脸上。
过了不到一刻钟又重新打湿水,又敷在她的脸上。
如此重复十来次。
他低声问道:“好点没?”
苏嫣这会眼睛有些肿,模模糊糊看着眼前的黑影,听不见他的声音,“别弄了。”
明显还是听不见。
秦安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东西,上床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背,跟哄团团一样。
他轻声道:“媳妇,对不起。”
苏嫣没听见,在他的怀里渐渐睡着,连着几天耳朵依旧听不见。
脸上的红肿倒是消了。
在家待了几天,苏嫣有些闷,见秦安要出去买菜,就出声喊他,“我要去。”
秦安“嗯”了一声,伸手拉着她,示意出门后她不要乱走。
苏嫣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拍他的手,示意不用这样紧张。
她只是耳朵聋了。
如今天气转凉,中午的集市人很多,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苏嫣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看着张嘴说话的其他人,心里微微有些愁。
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听见。
手掌被人握紧,她侧头看着旁边的汉子,一边看菜,一边子拉着她。
心里有些动容。
“妹子,妹子,你簪子掉了。”
妇人在后面喊了两句,不见人应,跑上前拍苏嫣一下,“妹子,你簪子掉了。”
“我喊了好多声你都不应。”
苏嫣伸手接过簪子,不知道她在说啥,“不好意思,我听不见。”
“啊?没事没事,还给你就行。”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
她对着秦安又道:“集市人多,把你媳妇牵好,她听不见,走丢了不好找。”
“好。”秦安点头道。
他看了旁边一眼,妇人好看的狐狸眼盯着他,似乎在看他在说啥,心里一软。
牵着她往板栗糕那边走,排队买了两个给她。
他打开给她,示意她现在吃,苏嫣几天没吃这些,还是有点嘴馋,一手拿着就吃。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手牵着手,直到回家,秦安才送来她的手。
提着鱼进厨房煮鱼汤。
苏嫣抱着团团坐在堂屋的布席上,看着他高兴的模样,也跟着笑。
团团一个劲道:“娘……娘……”
翠兰和张秀眼睛一亮,翠兰道:“团团会喊娘了。”
厨房的秦安听见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入目媳妇笑盈盈的抱着孩子,孩子一个劲的喊娘,想让她应他一声。
他心里一酸,媳妇一直想团团喊她!娘,要是这会听见了,不知道有多欢喜。
他回房拿了笔墨,写了话递给苏嫣,苏嫣看了一眼,欣喜的笑出声,举起团团道:“娘知道了。”说完亲了他脸颊一下。
她又道:“先攒着,等娘能听见了,你多喊几声。”
虽然团团的这声娘她没听见,但知道他会喊已经让她心里雀跃。
吃完饭,秦安想跟她说话,就拿着笔墨写给她看:有没有哪不舒服?
苏嫣摇头。
秦安又拿着毛笔写:大夫说耳聋过些日子就好了,不要担心。
他停顿一下:不要怕,有我在。
这些天我都在家里,哪也不去。
苏嫣看了之后道:“不用管我,我在家待着,你去书院念书,今年有乡试。”
秦安:你不好,我没心思念书。
家里出了事,他要是安安心心去念书,这个家就不需要他这个汉子了。
媳妇能干的时候,他去念书,媳妇生病了,他就扛起来。
苏嫣一想也是,就没有说啥,目光落在他青黑的眼底,明显是这几日没睡好。
又或者是根本睡不着。
想到这里,她出声道:“你陪我睡会。”
秦安点头,弯腰将她抱起来,随后放在床上,低头亲她一下,起身去关门。
跟着睡了两刻钟他就被团团的哭声吵醒了,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媳妇,丝毫没有察觉。
平日里一有点动静就惊醒。
大夫说四五日就好,这已经是四五日了。
她依旧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团团哭起来喜欢让他举高高哄,没两下就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伸手拿布帕擦他流的口水,低声道:“听话点,娘不舒服,让她安心休息。”
团团现在能听懂一点话,他懵懵懂懂的点头,秦安亲了他一下。
这时,张秀从外走了进来,“老爷,书院的夫子找你。”
秦安起身把团团给翠兰,叮嘱道:“蒸个鸡蛋喂他。”
说完就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书院的宋夫子,“有什么事?”
宋夫子指了一下茶楼的位置,“去那说。”
进茶楼后,宋夫子抿了一口茶,“马上就是乡试,你应该抓紧时候念书。”
“家里的事不能耽误这么久。”
“明个去书院念书。”
秦安想也没想就道:“不行,我要带我媳妇去府城看病。”
苏嫣耳朵不好,自然不能耽误,耽误太久就没法治。
他不在意媳妇是不是聋子,但他想她好好的。
去一趟府城起码也是十来天,要是不好,还得耽误许久,这样下去乡试就悬了。
夫子不赞同道:“家里这些事先放一下,请县城得大夫看着,等乡试过后,你再带她去府城看。”
“不行,我要带她先看。”秦按的神情是一点商量的余地。
见夫子还要说,他低沉又道:“就算是殿试,我媳妇不好,我也得先给她看病。”
媳妇比其他事情重要太多。
夫子顿时沉默,过了一会,语重深长道:“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家。”
“想要登高望远,必定要舍去一些东西。”
“我媳妇最重要。”秦安依旧坚持。
见说不通他,夫子微微皱眉,眼神带着几分严肃,“那你念书是为何,还不如在村里种田,念书几年,因为家里的小事就耽误……”
“不是小事,我媳妇就是大事。”
秦安本一开始就不想考取功名,只想识字帮媳妇算账这些。
后来没有法子才硬着头皮念,现在的日子不是他想要的,就算在家打猎,他也能护着媳妇不被人欺负,现在反而顾不着家里。
“愚昧!”夫子忍不住呵斥道。
秦安直直看着他,平日里夫子对他还算照顾,他解释道:“没有我媳妇,我没法子念书,更没有家。”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念书重要,还是媳妇重要。”
夫子没想到他重情,有些可惜的摇头,“你这样就算考取功名,也会受人威胁,当官不是你自个当就行,是官官相连,你越在意什么,越会受要挟。”
秦安自然知道,要不是媳妇,他不会搭理这些人怎么做,要他命拿去就是。
他也是故意让人知道他在意媳妇。
谁动她,他不要命也要让他们死。
“我知道。”
夫子叹了一口气,“罢了,现在说这些你不会明白我的苦心,我认识府城的大夫,今个就写信让他来,治好后,就到书院念书,不可再耽误。”
他认识的大夫自然不是一般大夫,秦安心里清楚,就算他带着媳妇去府城,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大夫。
一向不喜欢欠人情的他,点头应下,“好。”
回去的路上,秦安绕着路去买了苏嫣喜欢吃的香酥鸭。
这会,苏嫣已经醒了,坐在堂屋理菜,秦安进来她还没注意到,走进看见黑影她才抬头。
目光落在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
随后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香酥鸭,“去买香酥鸭了?”
秦安点头,坐在她旁边打开纸包,拿了鸭腿递给她,苏嫣抬手给他看,示意手有些脏。
秦安从怀里拿出布帕给她干净,随后又把鸭腿给她。
苏嫣看着他眉眼微弯,看吧,就他这样,她还有啥不知足。
她递到他嘴边,“咬一口。”
秦安眉眼一柔,咬了一小口,苏嫣看向翠兰他们,推过去道:“你们也吃。”
张秀摆手,指着门口的方向,示意要出去接二蛋。
翠兰想让两口子单独待一会,没一会就出去。
看向汉子的侧脸,她伸手握着他的手,“去念书吧,我没啥事。”
“夫子是不是说你了?”
秦安摇头,伸手回应的捏着她的手,目光心疼又内疚的看见她,自个不舒服,还要操心他。
“媳妇,少操心。”
他说话慢,苏嫣看懂他说的什么,笑道:“真没啥事,就耳朵听见,过几天就好了。”
“乡试在即,你念书本就吃力,再耽误久一点,你吃不消。”
她停顿一下,语气认真道:“早点解决好,解决好我们就寻个村子好好过日子。”
上辈子她赚了不少钱,但除了钱就没有什么了,这辈子她只想跟秦安和孩子过日子。
再者秦安没有啥雄心壮志,他也只想过日子。
他们两个前二十年都没过过啥安稳日子。
几岁活到二十几岁,其中的艰辛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
就是太不容易,两人才只想过安稳简单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很无奈,日子咋过都不好过。
秦安沉默后点头。
下午,狗蛋他娘赶着来看她了,知道她耳朵听不见,真心着急,苏嫣倒是一脸笑意的安慰她。
狗蛋他娘看着她这样,心里不好受,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她这个外人看着她就很累。
见状,苏嫣连忙拍她的背,“真没啥事,你别哭,还怀着身孕。”
“我……我就是替你累。”狗蛋他娘抬手抹眼角,有些哽咽。
虽然听不见她在说啥,苏嫣明白她的意思,“大姐,我没事。”
“我家那口子跑前跑后,这会为了我的耳朵又出去找大夫了。”
“你也为了我跑来县城,我还累啥。”
要是出了事,没人关心,才叫累。
现在的累是她心甘情愿。
安抚好狗蛋他娘,两人就在一块待着做绣活,苏嫣趁着这几天没事,就把秦安的里衣做了。
没多久,秦安带着一个大夫回来,大夫给苏嫣看完,也没啥法子,跟之前的大夫说的一样,只能养着看。
耳聋本就不好看。
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耳聋不好治,要是养不好,可能这辈子都听不见了。”
秦安下意识看向苏嫣,心里提起来,见她笑盈盈的看着他,微松一口气。
他送大夫出门,转头回来对着狗蛋他娘道:“不要她说。”
说完他就去厨房做饭,火升起来就坐在灶门口发神,过了好一会,他才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站起身拿过丝瓜瓤洗锅。
……
次日,宋夫子带来了一个大夫过来,这会苏嫣在屋里睡觉,秦安进屋喊她,“媳妇。”
“媳妇。”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鼻尖微酸,缓了一会才走过去轻轻拍她,女子睁开眼睛看着他,“天黑了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聋,听不见动静,最近一睡就睡很久。
秦安摇头,怕她不明白,只简短的说了两个字,“大夫。”
这几天已经找了七八个大夫,苏嫣坐起身道:“别找了,我养一段日子。”
她心里也知道,大概不太好医,不然也不会找这么多的大夫。
心里自然难受,但她不能表露出来,秦安会更难受。
秦安没说啥,蹲下身帮她穿鞋,穿好后牵着她出去。
宋夫子看着眼前的妇人,眼神闪过一丝惊艳,心里有些明白秦安为何迷了心智娶个寡妇。
大夫让苏嫣做好,随后拿了一个铃铛出来,放在她耳边轻轻摇晃几下。
见她依旧没反应,加重的力道,铃铛声的刺耳,让大夫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他又拿到另一个耳边,力道大一点,苏嫣能感觉到一丝轻微的声音,“有点。”
大夫收回铃铛,“是受重力导致耳聋,左耳比右耳好一点,”
“吃上一两个月的药,左耳可能恢复,右耳难。”
他停顿一下,“在我这儿是治不好右耳。”
“再者,药里需要百年灵芝,一两个月下来,起码得花上千两银子,也不太好寻,不用百年灵芝,用普通灵芝也可以,但什么时候能医好就不能说准。”
“她这种情况也耽误不起,不然两个耳朵都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