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天哪!我真希望海特菲尔德不是这样贸然轻率的!”第二天下午四点,罗莎莉打个呵欠说。她放下毛线活儿,疲倦地望着窗户。“现在出去散步也没有刺激了,什么期待也没有了。没有了让人激动的宴会,这个礼拜没有,下个礼拜也没有,日子变得如此的漫长,如此的乏味。”
“可你对他是如此坏的脾气,”玛蒂尔达说,她姐姐正在向她诉苦,“他再也不会来啦,我怀疑你归根结底还是喜欢他的。我希望你会把他当做你的情人,把亲爱的哈利留给我。”
“哼!玛蒂尔达,如果一个情人就可以让我满足的话,那么他一定是那位人见人爱的阿都尼阿都尼(Adonis):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为爱神所恋。。我承认,失去海特菲尔德我感到有些惋惜。但是,我会加倍欢迎下一个或者下一批来取代他的位置的体面男人。明天是星期日,我不知道他将是个什么样子,他能不能把礼拜做完。我想最大的可能是:他假装感冒了,然后把全部的事都让韦斯顿先生来做。”
“他不是这样的人!”玛蒂尔达用带着轻蔑的语气说道,“他虽然是个白痴,但还不会软弱成这样。”
她的姐姐稍稍有些生气了,但事实证明玛蒂尔达是对的:那位失望的恋人像往常一样履行了牧师的责任。罗莎莉当然断言他看起来显得苍白,情绪沮丧。他也许稍微有点苍白,但是,即使有所变化,那变化也很小,简直不可察觉。说到他情绪沮丧,我倒确实没有听到他从法衣室里传出来的平时那样的笑声,也没听到他情不自禁地大声谈论,但是我却听见他提高了嗓门责骂教堂司事,这引起大家的注目。他走向布道坛和圣餐桌,离开时,他那神态里更多的是故作的严肃,取代了平时走这段路时所表现的那种傲慢、自信和沾沾自喜的专横——那样子似乎在说:“你们全都尊敬而且崇拜我,这我知道,要是有人不这样,我就要教训他!”然而,最显着的变化是:他的眼睛一次也没有往默里先生家的座位这边扫来,而且没有离开教堂——直到我们走了。
海特菲尔德先生无疑受到了非常强烈的打击,但是他的自傲驱使他尽力把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全都隐藏起来。他失望了,因为他以前相信自己有希望能娶到一位不仅漂亮,而且对他非常有吸引力的妻子。即使她没有如此的魅力,但她的门第和财富也会使她显得光彩灿烂。可如今却被拒绝了,他心里感到受了很大的屈辱。默里小姐的表现让他深深地受伤害了。要是他知道默里小姐如果发现他显得无动于衷,而且能在两次礼拜中都不看她一眼,心里是多么的失望的话,他将会获得极大的安慰。如果他的眼睛真的偶尔落在她身上,她又要说,那是因为他无法抗拒她的魅力而被吸引了。在整个星期里(至少是那个星期的大部分时间),她因缺乏了平日使她刺激的那个源泉而情绪低沉,感情上得不到满足。她常为“太早把他用完了”而感到后悔,就像一个孩子把葡萄干蛋糕匆忙地吃了下去,现在只能坐着吸他的手指,枉然地埋怨自己太贪吃了。要是海特菲尔德知道了这些,他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感到高兴的。
一个晴朗的上午,罗莎莉叫我陪她到村里去走一趟。村里有一家靠邻近女士们光顾才办起来的还算像样的商店,她此行的表面目的是去那家商店买几色柏林毛线。然而,她的真正目的是想在路中碰到教区长或其他爱慕她的人。我相信我这样的猜测并不是胡乱猜测,因为我们一起走路时,她总是在想:“我们如果遇到了海特菲尔德先生,他将会是什么表现呢?,又怎么说话呢?等等。”当我们走到格林先生家的庄园门口时,她又在想:“不知道那个大傻瓜是否在家?”梅尔塞姆夫人的马车从我们身边通过时,她又想:“这么好的天气,哈利先生不知道在干什么?”接着又开始骂他的表哥:“如此的一个傻蛋,结婚了,还搬到伦敦去住。”
我说:“他又怎么啦?我认为你自己也想搬到伦敦去住呢?”
“是的,因为这里的生活如此没趣味,他一走,这里就更没趣味了。如果他不是结婚了,我就可以嫁给他,而不是嫁给那个可憎的托马斯爵士了。”
后来,她发现在泥泞的路面上留有马蹄印,她又在想了:“我想知道它是否是一匹绅士的马留下的。”她最后总结说:“肯定是
绅士的马,因为马蹄印又细又小,不像是‘拉笨重的车的大马’留下的。”接着又在说,“那位骑士是谁呢?他骑马回来时,我能碰见他吗?”因为她肯定:今天早晨这位骑士刚刚从这里经过。当我们进入村庄时,只看见只有少数地位低下的村民在街上走动。她又觉得,“真是莫名其妙,这些愚蠢的人为什么不在他们的房里待着。她确实她不想看到他们丑陋的面孔和肮脏、粗俗的衣服——她可不是为了这些才到霍顿村来的!”
在这所有的过程中,我承认,我也在默默地在想:我们会不会遇见或者瞥见另外一个人。而且当我们通过他的住处时,我同样想入非非地在遐想,他是否会在窗前。到店铺时,默里小姐让我站在门口,她一个人进去买东西,要是有人走过,就让我就告诉她。可是,唉!太遗憾了!除了几个村民外,谁都没有看见。只见简•格林和苏珊•格林从村里唯一的那条街走来,显然是散步完了要回家了。
“愚蠢的东西!”她喃喃自语地,这时她买完东西从店里出来了,“为什么不带她们的傻弟弟一起出来呢?有总比没有好呀。”
尽管如此,她仍带着微笑愉快地和她们打招呼,并且说,遇见她们让她感到很高兴。格林姐妹分别站在她的两边,三人边谈边笑着往前走,就像一般的年轻女士碰在一起时,只要关系还算可以,就会这样谈笑的。但是,我却觉得我自己成了多余的,于是我像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一样,我故意走在后面,让她们高兴地在前面走。我一想到挨着某一位格林小姐,陪她们一起走,她们又不理我,我自己也不说话,就觉得自己像个聋哑人一样。
可是这一次,我一个人孤单走路的状况没有多久。我心里正在想韦斯顿先生,他就突然走过来对我说话了。开始,我觉得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可是后来回想,除了他和我说话这一事实,他的出现也并不奇怪,因为在如此的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又是在他自己的住所附近,他的出现是正常的。至于说我在想,这就更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因为从我们一开始出发起,我就一直在想他,就没有间断过。
“格雷小姐,你又是一个人在后面走。”他说。
“是的。”
“那两位格林家的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我真不知道。”
“奇怪的是,你们住得这么近,还常常见到她们!”
“是吧,我想她们可能都是些活泼的、脾气好的女孩。可是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们,因为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和我谈过一句话。”
“真的吗!在我的印象里她们对人都不是很冷淡的啊。”
“她们对待和她们同一个阶级的人,很可能不冷淡。但是她们都以为她们生活在一个把我排除在外的一个不同的天地里!”
他没有对这作答复。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格雷小姐,正因为这些事情才会让你觉得,没有家简直就不能生活下去。”
“不完全是这样。事实上我的性格是非常愿意与人交流的,没有朋友,我的生活就不会过得愉快。只是我的朋友,仅有的或可能有的朋友都在家里,既然是这样,我就不能说,要是没有他们(甚至他们去世以后),我就活不下去了。但是,我要说,我宁愿不活在如此荒凉的世界上。”
“但是你为什么说你有的或可能仅有的只有那几个朋友呢?难道你不爱交际,就不能结交新朋友?”
“这倒不是,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结识一个新朋友呢。我想想我目前的地位,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可能,甚至连个普通的朋友也没有交到。这里面应该有我自己的过错,但我希望不全是我的过错。”
“这里的过错有一部分应属于社会的,我认为,还有一部分应属于与你接触的那些人,同时,你本人也有一部分责任。因为,很多和你一样地位的女士都能让自己得到别人的注意和赏识。你的学生应该是你一定程度上的朋友,她们也并不比你年轻很多。”
“噢,是的,她们有时是不错的同伴,但是,我不能把她们称做朋友,她们也不会想到要我给她们做朋友,因为她们有她们趣味相投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你太聪明了,不适合做她们的朋友。当你孤独的时候有些什么消遣?看很多的书吗?”
“读书是我喜欢做的事,只要我有空闲时间和可以读的书。”
他从大体上的书谈论到一些具体的、不同类别的书,又从一个主题转到另一个主题,在半小时的时间里,我们讨论了好几个反映各自的兴趣和见解的话题。但是,他对自己发表的意见不多,明显是不想表达他本人的想法和嗜好,而是想发现我的思想和爱好。他不会用一些策略和方法,或用明显的真实的言语来巧妙地查看我的感情和见解,也不会在谈话中慢慢地把谈话主题引向他想了解的方向。但是,他如此温和、不拘礼节和如此诚实的态度使我不可能对他产生反感。
“为什么他会对我的道德和智力的情况感兴趣呢?我的思想或感觉对他有什么呢?”我在问自己,同时我的心在悸动。
但是,简•格林和苏珊•格林很快到达了她们的家。她们站在庄园门口说话,尝试着请默里小姐到她们家去。这时,我希望韦斯顿先生马上能离开,以免她回过头时会看到他和我在一起。不幸的是,他要去拜访可怜的马克•伍德,正好和我们同路,几乎我们快要到行程终点时才和我们分开,然而,当他看见罗莎莉已和她的朋友们分开。我正要跟上她时,他只要加快脚步就可以离开我,而走他自己的路。但是,当他走到默里小姐身边时,谦恭而有礼貌地向她举帽致意。更让我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傲慢地微微点头,而是以她最甜的微笑招呼了他,还走到他身边来,用你所能想象的最亲切和蔼的态度和他谈话。这样,我们三人一起往前走去。
在他俩谈话的短暂停留中,韦斯顿先生特别对我说了一些话,提及我们刚才一直谈的话题。但是在我刚准备回答时,默里小姐抢过去先回答了,而且还加以发挥。他又接过她的话接着说下去,一直到谈话结束,罗莎莉把他全部独占了。也许,这都是因为我太笨,不懂谈话的技巧,也没有足够的自信,但是,我感觉受了委屈,身体有些打哆嗦。我怀着妒忌的心情听她轻快流利的说话,焦虑地看着她带着明亮的微笑,不时地注意他的脸。她走得靠前一些,其目的(我判断)是让他不仅能听她说话,而且还能看见她谈的那些很有趣的琐事,她永远不会缺乏谈话的话题,也不会找不到表达这些内容的话语。现在,她的样子完全没有她和海特菲尔德先生在一起散步时的那种无礼或者轻率的样子,只有温和而有趣的活泼。我想,这种性格一定是韦斯顿先生这种脾气的男子特别喜欢的。
当他走了以后,她就开始大笑起来,并对自己喃喃自语道,“我认为自己能做得到!”
“做到什么?”我问。
“抓住那个男人。”
“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让他在家里和做梦时都想着我。我的箭已经射透了他的心。”
“你如何知道?”
“有许多确凿的证明:尤其重要的是他走时对我的眼神。那不是鲁莽的神情——这一点我可以排除——而是一种虔诚的、温和的和崇拜的神情。哈,哈!他倒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一个愚蠢的笨蛋!”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也差不多到这个程度了,而且我无法相信我自己能正常说话了。我的内心哭着在呼唤:“上帝呀,避免这个灾难吧!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他!”
当我们经过庄园时,默里小姐又说了些不打紧的话,(我努力控制我自己,不能泄露出一点儿我内心的感情。)但我对她的话只能简短地回答。她是想要折磨我呢,还是仅为了让自己高兴,这个我也不明白,我也不在乎,但是,我想起了那个只有一只小羊的穷男人和有成千只羊的富人的故事。不知什么原因,我不仅为自己的希望受到损害而担忧,同时还为韦斯顿先生担忧。
真高兴我回到了屋子,发现自己又一次独自一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了。我有一种冲动,就是坐进床边的那把椅子上,把脑袋放置在枕头上,尽情地哭泣,让泪滴的热情来求得宽慰。减轻心头的郁结,可是,唉!我还必须要保持克制,把自己的感情强压下去。铃声响了——召唤我到教室里去吃饭的讨厌的铃声。下楼时我脸上必须显出平静的表情,还要微笑,或者大笑着和她们聊些无聊的话。是的,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吃饭,就像一切都是正常的。我们刚结束了一次愉快的散步返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