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成雪,软软地铺陈在理石地面上,宛若一匹上好的锦缎,弥漫着奢华动人的芳香。月桂花的花瓣随着轻柔缓和的夜风柔柔荡荡地落下来,落在冰凉的理石上之前,还微微打了个旋儿,仿佛为最后的芳华坠落画上句点。
郎忆寒持着白玉酒杯,懒散地靠在一方打磨圆润光滑的巨石上,一身紫色的修身长衫,腰间垂着鹅黄色的流苏,有风扫过来的时候,鹅黄色的流苏就缓缓摆动起来,荡人心魄般搅动地上的月桂花,虽是无意,却带动了一地灿烂。
他轻轻持起酒壶,仿佛已懒得再倒进酒杯,干脆就伸长了手臂,将酒壶高高举起,酒在半空中宛若一道瑰丽优美的虹,优美地坠入他微张的口中,那洒出的酒液就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流下,渐渐染湿了他胸口的薄衫。
他却浑然不觉,嘴角上虽然挂着浅薄的微笑,但眸子中倒映的星光,却寒成一片,嵌着无限的孤单和落寞。
人之一生,短而迅速,断断续续,来来往往,所寻所求的,不过是个安稳。
可是,当红极一时、出了三代重臣的宇文家倒下的一瞬,他的一生,就注定无法像常人那般逍遥自在。
云薰眉头紧皱,有些心疼地望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却不忍劝他,以他的玲珑心思,若还有自己看不开的事情,任谁说也是无用。虽然不能知晓他最大的愁绪缘由,能放下防备肆意醉饮,已是把自己当成知己了。
郎忆寒笑得越发落寞,眉梢眼角尽是洗不去的忧愁,忽然,他停住了。
就像是一幅优美绝伦的画卷般缓缓低下身子,在地上轻轻拾起一枚未及盛开却已凋零坠落的花苞发呆。
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捏在花苞的尾端,稍稍用力,那花苞顿时向外张开,在他的指尖盛开。
他脸上本来极勉强的笑忽然消失,平静地望着花苞。
有风吹动他脸颊边的碎发,他也不觉。看了好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手一扬,花苞既随着夜风飘荡远去,最终落在一大片落花丛中,再也寻不到影子。
月华下的他,越发绝美,仿佛细心雕琢过,泛着淡淡的晶莹。
纵观三国,云薰见过最美的人当属金碧的绯羽,可是绯羽虽然妖娆绝艳,终是皮相之美耀眼夺目,而眼前这个少年,却似天人般不染尘嚣,清朗脱俗。
郎忆寒似乎有些醉了,挣扎着站起,身子便即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倒下。云薰急忙站起身来轻轻扶住他,郎忆寒便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仿佛很是疲惫,缓缓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渐渐止住颤动,只是随着他的呼吸轻柔地摆动。
一个朦胧的倩影在月光下渐渐清晰,雪从双微微颔首,对云薰行礼。
“原来天女也在。”
“有几味珍贵药材在忆寒这儿,我回来挑选一些。过几日就回宫去了。”雪从双淡淡答道。
“我送长乐侯回房休息吧!”云薰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许久,本应酣睡在榻上的人,长睫轻轻颤动睁开了眼睛,“走了吗?”
“嗯。”雪从双答应一声。
郎忆寒慢慢坐直了身子,从窗口望见云薰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一片花海尽头,心中有些怅然。
云薰,你的情意我很珍惜,却终生无法回报,我这样的人不配成为你的挚友,我只会把身边的人都拖进地狱去。
此时夜已深,他却没有半点睡意。
醉?幽冥雪魄让他时时灵台清明,百毒不侵。区区烈酒,又怎能让他迷失神志?
人若连醉都不能,永远清醒,永远理智,又是何其不幸。
虽然现在自己在银阙朝中的地位渐稳,元辰帝也给予了自己和从双无限的信任,但他知道,元辰帝也不过是把自己当做制衡逐渊的棋子罢了。如果想要达到自己的目标,他做的还不够,他拥有的权利还远远不够……
可是,如果云薰知道自己在银阙就是为了把他挚爱的国家摧毁消亡,会不会伤心失望?还有那些为了保护他和从双,置生死于度外,勇敢面对逐渊刀剑的普通百姓……他们又何其无辜?
自己为一己私仇就想摧毁两个国家,是否太过自私了?难道自己做的都是错的吗?想到这里,郎忆寒不禁面露凄凉之色。
但是他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如此的苟活残喘,所求的,不就是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吗?
如果不报仇,自己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早已和郎忆寒心意相通的雪从双,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下了然。
她跪坐在郎忆寒身旁,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膝上,轻声道:“忆寒,只要你说一句:不再想纠缠于这乱世,我就和你一起离开。我们可以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盖一座间小竹屋,每日采菊酿酒,汲露烹茶,树下对弈,泉边抚琴……”她微微抬头,眼中是绮丽的神采,“不再日日耗心血、苦算计,或许,幽冥雪魄的蛊毒也能缓解呢。”
“真是很舒服惬意的生活啊,呵呵。”郎忆寒轻轻抚弄着雪从双的如缎青丝。当他想握住时,它们却从纤长的指间流泻了,只在掌中留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他神色一黯,“可是到了如今这一步,让我如何放弃?当初他们把我全家性命当做玩物一般轻易抹灭,如今我就算不能让两个泱泱大国彻底灰飞烟灭,亦要让两国如我手中玩物般互相争斗,彼此消磨,各自衰败!”声音微顿,仿佛带着无尽的遗憾,“你说的那种日子,我这辈子怕是没有福气享受到了。”郎忆寒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边灵巧地把手中雪从双浓密如云的乌发结成了辫子。
像是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一样,雪从双脸上并没有失望之色,依旧平静释然,只是眼中那抹绮丽的神采渐渐淡去了。
“如果你报完仇,幽冥雪魄又被我解了,我们就可以去过那样的日子了。”雪从双的笑容如月光下的昙花般清冷。
郎忆寒也笑了,只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样的梦有多遥远。
“我手艺如何?”郎忆寒将编好的辫子提在雪从双眼前晃了晃。
“差远了!”雪从双一把夺过自己的头发,嘴里虽是嘲笑,面上却微微泛红,寻了一条丝绳就那么把歪歪扭扭的辫子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