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之末。
衡阳江边的马尾结满严霜,马行大道,卷不起红尘土,却附着一层霜雪泥泞。
天山寒夜,飞雪扑打着峰下驿站的两杆风旆。
绝壁枯松,雾凇悬挂,苍凉萧飒,又姿态婀娜。
飞雪雾霭鳞次,眺不见远江扬帆中流。
“咯吱.”
“咯吱!”
月隐星稀,踩雪上山之声越来越密。
几条火把连成火蛇,直上天柱之巅。
天山石洞中,练功一日的赵荣忙里偷闲。
他坐在那盏荷叶吊灯旁,面前是煮茶小火盆,那只纹有鲤鱼跃龙门的茶壶正嘟嘟冒泡。
这一壶衡山云雾茶在飞雪严霜之境,更显雅贵。
一把短箫搭在桌上的《汉宫秋月》曲谱上,他手中拿着的是《妖狐妹儿》话本。
讲的是狐女与书生的故事,爱恨纠葛,倒是颇有趣味。
赵荣心神放松,虽不会提气耳听八方。
但耳力依然远超常人。
听到外间脚步响动,他立刻打起精神。
五神峰距衡山驻地颇有距离,并非禁地。节日年关多有登山赏景者,还有人在山间庙宇佛像前祈福,有人登山无甚奇怪。
如今衡山派日渐兴盛,虽说这处闭关地处于崖顶,一般人没本事上来,也还是派人到山下驿站,暗中看守。
尤其是赵荣在峰顶闭关这段时间,山下看守之人已是平日三倍。
日间有弟子守住登峭壁的山道,晚间则是驻守山下。
能这般大张旗鼓在晚间冒雪登山的,多半是衡山弟子。
想到此节,猜想有紧要之事。
赵荣把书一合,提灯下崖迎了上去。
“师兄!”
远处火蛇走势更急,条条火把下,连续几道声音呼喊。
瞧见火光下人人神色肃穆,赵荣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师兄,这简直是风云突变,”
全子举带上一抹惊心之色,“东方不败下了黑木崖,在延津梅林大开杀戒!”
“如今武林动荡,江湖惊乱,正邪局势已随风转舵,一听东方不败名号,人人丧胆。”
他一言道出,赵荣听罢,瞬间神情肃穆。
东方不败下黑木崖!
定是左大师伯这狗东西瞎捣鼓,把杨莲亭得罪惨了。
唯有黑木崖之虎有这能力,
否则实在想不通东方不败出闺阁的理由。
赵荣也惊心得很,背后一阵发寒。
他比冲虚方证等人更了解东方不败。
黑木崖巅峰之战,东方不败用的仅是绣花针,还有杨莲亭这个巨大弱点。倘若他提剑下黑木崖,江湖上谁能是他的对手?
几人来到大石边,全子举等人又详述他们听闻的消息,将延津梅林发生的事悉数说清。
传闻也许有出入,但嵩山两位太保、少林武当两位高手,还有一众江湖人死在东方不败手上乃是事实。
“师兄,东方不败真有这等功力?”
全子举说完后,依然惊疑不定。
“早年间他就是天下第一,又在黑木崖上闭关练功十余年,如今功成下崖,自然惊艳江湖,”赵荣目光幽幽。
“可知他后续动向?”
“不清楚”
“有人说他回了黑木崖,也有人说还在中原,”全子举脖子一缩,“还有人说.”
“在江边远见一叶孤舟,血衣执剑,南下苏杭。”
“师兄,咱们如何应对?”碰到这种层次的对手,全子举根本不敢拿主意。
赵荣宽慰一声:“莫慌。”
“咱们在南边与魔教对抗力度不及中原,又距离黑木崖最远,东方不败即便南下,也不太可能到咱们衡州府立威。”
“不过,防范不能少。”
“要及时发信给临江府、袁州府、长沙府一带势力,叫他们派人盯紧,组成一道屏障。”
“东方不败武功极高,咱们却有地理优势,他若真来,咱们早做准备,一拥而上,举派退敌,也不怕他什么天下第一。”
赵荣将语气放得强硬,全子举等弟子听了能心安不少。
可他心里清楚。
东方不败不是傻瓜,以衡山派现有实力,不管是防他还是留他,都极为艰难。
跟着,赵荣又叮嘱了魔教饶州分舵、祖祠礼祭相关事宜。
东方不败出山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饶州分舵本就是杨莲亭的势力,这个关口去灭人分舵,等于帮少林武当嵩山派挡枪。
之前还想着去梅庄,眼下短时间内也不能去了。
东方不败能下黑木崖,那么顺便去西湖看看好朋友牢任也是有可能的。
若正巧碰上,岂不是自寻死路。
东方不败的想法,从他下崖后就难以揣测,更不想去赌。
全子举听他说要继续缩小礼祭声势,原本是要极力反对的,可在东方不败的阴影下,他只能把话咽回肚内。
此刻太招惹眼球甚是不妥。
东方不败在黑木崖枯坐多年,忽然听到有什么天才少年,万一心血来潮下到衡州府瞧瞧,那岂不是大大的恶事。
全子举下山前,把整理好的消息信件留了下来。
赵荣满怀心事返回崖壁石洞。
把那些消息信件全部翻看了一遍。
能下崖一次,就能下崖第二次,杨莲亭有这个能力。
下崖的东方不败.更难对付。
想到此处,心中萌生出浓浓的危机感。
“我与天下第一之间的差距,还是极大。”
荷叶吊灯下,赵荣目光幽深。
若是一般人乍闻此事,恐怕会心境受扰,再想安心练剑也难。
他却能依靠玉坠功效,凝神静气,飞速进入入定状态。
这一晚,赵荣打坐练内功至深夜。
仲冬已过,遂至三冬之末。
散漫馀雪晴,苍茫季冬月。
赵荣等到一个好天,在天柱峰顶练幻剑时,瞧着雪盖峰顶,心下生动。
当即下崖洞,踏雪过壁,在山间留下一串脚印。
紫盖峰上,盘根错节的罗汉松垂着串串冰凌。
冰天雪地登紫盖峰非常危险,但赵荣并非凡俗,他已上到峰右,登上朱陵洞顶端,此地号称为道家第三洞天。
原本有飞泉挂壁,状如垂帘。
现在霜雪凝冰,水帘是瞧不见了。
赵荣瞧见一石刻,上书“九仙飞升主坛”,乃宋时遗痕。
又见到一棋盘石边刻有“到此皆仙”。
南岳诸峰皆朝于祝融,如拱揖之状,独紫盖一峰,面南屹立。
所谓紫盖独不朝,争长嶫相望。
赵荣微微一笑,秋水出鞘。
他运剑如飞,将幻剑式的招法全使一遍,心下意动,又划去坚冰,在“到此皆仙”四字旁刻下“神峰为剑”四字。
他并未流连,又登芙蓉峰,来到毗庐洞。
此峰飞流如绢,掩映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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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荣瞧那些飞流结冰,直挂山下,从中感受到一丝飘逸灵动。
站在刻有“天下太平”的讲经石旁,再练幻剑。
石廪峰形如仓廪,有二户,一开一阖。
这一次,赵荣没有练剑,他心有所感,在陈真人炼丹台遗址旁盘腿打坐。
傍晚时分,他踏上五神峰最高处
万丈祝融插紫霄,路当穷处架仙桥。上观碧落星辰近,下视红尘世界遥。
赵荣踏足四峰,再登祝融。
心中豁然开朗!
这一晚,他没有回到天柱之巅的石洞,而是在祝融峰待了整夜。
月亮挂在天上,赵荣沉浸在幻剑的“势”中。
他一动不动,双目时开时合。
山驴子似是将他当成冰雕,用蹄子扒开赵荣身旁的积雪,吃下面的苔藓草衣。
它蹄子扒得急,雪泥打脏了赵荣衣履。
“呦~~!”
一声惊叫,那山驴子打了好几个滚,被身旁的冰雕踹得翻滚,吓得仓皇逃窜。
这一夜,赵荣将眠未眠,似睡非睡。
天将将要明,他依旧精神抖擞。
赵荣睁开双目,仍能看到月亮。
但峰上观天,峰下观天,有虚有实,完全是两种景色。
人间朗魄已落尽,此地清光犹未低。
他忽有醒悟,
赶紧起身,一路运气提纵,攀岩挂壁,穿林落冰,飞速下到祝融峰下。
又在大道上急奔,来到摩崖石刻旁。
此时再朝五神峰看,
他微微仰头,身形似与曾经的衡山先辈重迭,看到了一条旧路。
五神峰在他眼中,可以是五座山峰,也可以是
五柄利剑!
他们各成姿态,却又浑然一体。
赵荣满面喜悦,一路盯着五神峰,漫步到山下驿站。
山下的几名弟子立马瞧见他,不由微微一愣。
有弟子赶忙上前询问:“大师兄出关了?”
“还没有。”
赵荣笑了笑,顺便带上今早的饭食,省得他们再跑一趟。
几名弟子见他身形渐远,不由议论起来。
“大师兄看上去,怎么有点不同?”
“是啊,”
“与从北边刚回来相比,气质忽然变了,像是没了武林中人的风尘气。”
一名年长的弟子教训道:
“闭关清修,自然遁出红尘。但是,也要有那个心境才行。”
“不少人闭关练功,烦恼根反而在脑海中扩大,甚至走火入魔,像大师兄这样的,那是极少数。”
“若是让你们在山中闭关,与岁寒三友作伴,你们能静下心来吗?”
“那可不是一日两日。”
两名较为年轻的外门弟子赶紧摇头,“不能不能。”
“还是和大家一起练剑奏曲的好。”
年长弟子这才点头:“不要好高骛远,像大师兄这等天赋,江湖罕见。”
“但咱们也不可懈怠。”
“自打东方不败下黑木崖杀穿延津梅林,魔教声势大涨、愈发猖獗,连他们的边缘人马都纷纷躁动。”
“江湖乱局已成,武林各处争斗尤胜往昔。”
“他日正邪两道再度爆发大战是少不了的,不好好练功,往后与那些贼匪作战,不仅是吃苦头,连命也保不住。”
“是!”
……
江湖上风起云涌。
天柱顶峰,又过去十多日。
赵荣虽在闭关,日子却极为充实。
石洞中。
他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阵法、剑法、运气法,打穴法本来是杂乱无章、极其复杂的东西,硬是被他以百川奔流的手法融在一起。
恒山阵法给赵荣的启发极大,若不是这次在觉悟山上看恒山弟子以阵攻守,他便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无中生有。
惊门十三剑的出现,又如一把关键钥匙,这才打开衡山剑阵的大门。
“京门穴”
“期门穴”
“……”
“天池穴,好!”
赵荣刻画好最后一笔,长呼一口气。
阵法根基来自恒山,剑法融合了衡山快剑,打穴法自然来自惊门十三剑。
如此一来,单论个人,不管是目力还是打穴技法,上限远没惊门十三剑高。
可是七人成阵,就能以弱敌强。
七人单独斗不过太保,一拥而上也斗不过太保,但成阵之后,就能与太保相斗。
恒山阵法得此一项,就成北岳镇派之技。
这阵法糅合极多,其中目力打穴机巧是一般人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恐怕就是恒山弟子见了,除了有一丝熟悉之外,也只能以为这是衡山新阵。
“南北相对,各有阵法,甚为合理。”赵荣笑了笑。
“可惜惊门十三剑太难练,否则本派弟子用这剑法架阵,威力定超恒山阵法。”
当天晌午,有弟子来到天柱顶峰送饭。
赵荣叫他们带消息回门派驻地。
晚上日头没落,冯巧云就来到山上。
赵荣将所刻阵谱交在她手中,让她转交莫大师父。
这东西贵重,叫山下弟子送回去他不放心。
心中又有紧迫感,盼望米为义他们能早日练阵。
若他们练得顺利,后面就在十四代弟子中扩大练阵规模。
“师兄年关前可会下山?”
“会。”
冯巧云闻言笑道:“那礼祭就放在年关了。”
“好。”
赵荣没意见,年关本来就要拜祖祠,当下这节点并不适合大操大办,还是低调一点好。
冯巧云带阵谱下山,星夜回到衡山派驻地。
酉时末,她将阵谱送到琴轩,伴着一盏孤灯调弦的莫大先生接过冯巧云递来的阵谱。
一入手,就看到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衡山惊门北斗剑阵。
看到宝贝徒弟的字迹,他已双目含笑:“巧云,你看过吗?”
冯巧云答:“还没。”
“那伱师兄有没有叮嘱什么?”
“有。”
冯巧云一字不差的带话:
“师兄说,目力法门已经教给未锦师妹他们,师父只需带着他们熟悉这谱上的身位变化,再按照惊门十三剑的打穴法用剑便可。”
“关键技巧,都记录在上面。” 冯巧云又道:“师兄说忙于练功,这阵谱不算完善,往后还要修补。”
“他说您看了阵谱,立马就懂。”
莫大先生微微点头。
“一起看吧。”
见徒弟眼中满是好奇,于是将其中几页纸交在冯巧云手中。
又点起一盏灯,师徒二人拿着阵谱细细看了起来。
一开始,莫大先生脸上的表情是比较随意的。
按照小掌门的话,以他老掌门超过一甲子的修为造诣,看懂这门新创阵谱,应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如赵荣之前创的仙三招法,他虽惊异其中巧思,但理解起来并不难。
此时看剑阵,也带上了差不多的心情。
莫大先生拿起了剑阵法中的“膻中剑”,讲的是仙岩快剑打这路要穴。
原来如此。
莫大先生心想:“内门弟子都很熟悉仙岩剑路,上手简单。”
他再往下看,便牵扯到步法阐释。
虽然用的是衡山派轻功,但这套步调却甚为奇特。
与恒山阵法神似,但形态完全不同。
这倒是好理解,毕竟两派分属两套运气法门,剑招更不一样。
莫大先生虽是一派宗师,但他不是恒山派宗师,定闲师太若看了步调法门,登时要喊一声“妙”,又要念佛号“善哉善哉”。
所以,哪怕是莫大先生初看这步调,只靠脑子是绝不够用的。
不得不脚下连踩,将步调全走一遍。
一遍走完,莫大先生忽觉不妥。
“不简单。”
他面色有变,又连走几遍,手上长剑已成仙岩剑路。
七八遍使完,他生出许多感悟出来。
这些感悟、技巧,便是要传给那些练阵弟子的。
莫大先生越是实操,越发现不简单。
就像是恒山掌门定闲师太第一次摸到恒山剑阵那样。
“这步调结合剑招,总叫老夫有种意犹未尽之感,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拿起阵谱继续往下看,上面又讲到,如何将惊门十三剑打穴法融入其中。
看到其中细则,莫大先生汗毛一竖。
惊门十三剑与衡山剑法是完全不同的体系,想要融入一套剑招,往往拖泥带水,还不如各自分开利索。
但是
这阵谱所记之法,与生搬硬套毫无关联,仙岩剑路与那套步调相融,竟能完美搭配打穴法!
三者融在一起的机巧,叫莫大这位剑道宗师看了,立马生出一种强烈的震撼感来。
这.
海纳百川,融百家之艺!
这要何等眼力与悟性!
“跳出衡山剑法,老夫自问远达不到这份眼界。”
“阿荣的眼力,已经超越我。”
莫大到底是剑道宗师,他也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使用快剑时,两边的人在动,两边的剑在动,只有稳稳打中穴道,才能不破坏整体剑阵协调。
恒山剑法稳如磐石,较为柔顺。
衡山剑招更快,快中打穴,难度可想而知。
这比恒山剑阵更难,普通弟子是做不到的。
想到此节,莫大先生又看向阵谱最后提到的“开眼”字样。
“妙啊!”
“若是目力足够,便能运行此阵!”
他心中如何不惊,盘根错节的东西,竟能层层递进,梳理得这般清晰。
若按照剑阵所记,七人成一阵,确实能发挥不俗威力。
莫大先生看完后,也不再有“偷师恒山派”的包袱。
这套阵法与恒山阵法并不相同。
虽然没到小掌门所说“看了阵谱,立马就懂”的地步,但莫大先生对自己的悟性还是比较满意的。
看完了“膻中剑”,他又翻开下一谱“天池剑”。
眼睛一扫,老人家的面色登时变了。
紫云剑路?!
而且,又是一套新的步调,这步调与上次一样,还是从恒山阵法中衍变。
剑法不一样,步调不一样,打的穴道不一样,所以打穴技巧也不一样!
这.
莫大先生凑到灯盏下,揉了揉浑浊的老眼。
他没有再使剑招,而是翻到剑阵下一谱:“商曲剑”。
这次用的不是骤雨快剑中的紫云剑路,而是游龙换手快剑中的安上剑路。
再看向后面的“章门剑”。
打章门要穴的弟子需用游龙快剑中的白马剑路。
莫大先生心中震撼,又把冯巧云手中的几张谱子看了一遍。
果不其然。
一谱一剑,七人七样!
并且,这游龙换手快剑与回风落雁剑招法有过结合,换手剑路并不少。
用这四路快剑的弟子,在阵法中还有深层招式,可以突然互相换手换穴变阵。
如果四人各练会四谱,便能完成四象轮转,与另外三人结合,多出诸般变化。
这就要考校布阵弟子的功力了。
他捋着白须,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
越是钻研进去,越是感觉手中剑谱在变沉。
分明只是几张纸,却重于山岳。
这几乎就是镇山之宝!
莫大先生翻到封面,又看向那几个大字“衡山惊门北斗剑阵”。
初时随意,此刻却有种肃然起敬之感。
也明白了小掌门的用意。
一人一剑,各有变化,如北斗七星各闪光芒,难怪敢叫衡山七子。
冯巧云本就是武痴,盯着剑谱,慢慢领会其中玄妙,当真是如痴如醉。
“师兄当真是天下奇人。”
冯巧云笑道:“师父,多亏你将师兄收入门墙,否则我此生不知要错过多少风光。”
“那东方不败虽是天下第一,威震武林,我却是佩服师兄更多一些。”
“天下第一也是照着原有功夫练的,师兄却在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
莫大笑道:“这些夸赞话你与我说便好,莫要在他耳边说。”
“他毕竟年少,一旦尾巴翘上天,他敢上黑木崖找东方不败。”
冯巧云认为小掌门是一个极稳重之人,心下不太认可老掌门的话,但她一向敬师,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反驳。
又听莫大问:“他可说年关下山?”
“说了。”
“那也没多少天了,”莫大瞧着手中剑谱,又道:“明日把你二师兄,三师兄还有练阵的七人都叫来,我们要抓紧时间。”
七人各练一谱,每一谱都不同。
这剑阵诸多奇妙处,大家练的快剑剑路不一样,集思广益能加快进度,少走弯路。
若是小掌门下山之后,瞧见众人毫无进展,岂不是不太美妙。
冯巧云立马会意,笑着应了一声。
等她走后,莫大先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昂首阔步走到衡山祖祠之中。
敬了几炷香后,老人将阵谱放在烟熏之上转了几圈,带上香火气。
“师父,师祖,师叔祖”
“恁们也瞧瞧,我这乖徒弟创的剑阵可还过得去眼?”
莫大先生炫耀了几句。
又正色道:
“这个年关一到,弟子便要正式立定衡山十四代掌门人选。”
“各位先辈,一定是一百个满意。”
“阿荣他天资聪颖,世所罕见。但终归年纪小,兴许未来还有挫折劫难。”
“诸位先辈,请护佑他。”
“叫他平安长大。”
……
天才晴过两日,忽又阴云密布。
第五天,潇湘大地又下了一场雪。
五神峰上的雪更大。
天柱之巅,峭壁崖洞却有好几个冰雕,有大有小。
仔细一瞧,是被人用剑削出来的。
申时末,驿站三名弟子一道顶着风雪,走雪路登峰,送上饭菜。
他们是新来此地的一批弟子,之前山下几人已被换到宗门驻地。
这可是极好的差事。
上峰顶送饭之余,若有内功招法上的疑问,每次问一个两个,大师兄都能快速准确地解惑。
虽然其余师兄师姐也能有解。
但大伙发现.
大师兄给出的回应,往往能直击要害,叫人瞬间醒悟。
其后按照他指的法子去练,只要不是太笨,困惑许久的问题,基本都能解决。
驿站守山在平日里不算好活,毕竟这里很偏僻。
可到了大师兄闭关时间,从外边轮值在此的外门弟子,就叫别人羡慕了。
天没暗,可山间霜雾极大,过三丈就看不清了。
这时
三名衡山弟子一边欢谈一边下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名不及三十岁的弟子道:“原来我是发劲法弄错了,难怪剑招怎么使怎么古怪。”
“大师兄可真是厉害,只问了几句,叫我使了两招,便看出症结所在。”
另外一人啧啧称奇:“我才从常德府那边回来,许久没有见过大师兄。”
“此一见,当真是惊到我了。”
“说大师兄是在山间煮那仙石白药,我也是信的。”
“是啊,是啊”
他们边聊边下山,身形消失在霜雾中,慢慢的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就在这时
山道旁一株满是晶莹雾凇的树后,闪出一道轻盈人影。
她二目含笑,瞧着积雪上的脚印,迈步朝峰顶走去。
刚至酉时,赵荣回到石洞。
一边打开食盒,一边盘算着下山日期。
将杉木桌上的话本曲谱拨到一边,取出食盒中的饭菜。
羊肉鸡肉,卤虾小菜,还有一迭酸菜牙豆。
闻到饭菜清香,赵荣惬意地取下火盆上的茶壶,倒一碗热茶,坐下来拨动筷子。
他还没吃三口饭,突然停下动作。
侧头看向山道方向。
嗯?
有不速之客上门。
赵荣皱紧眉头,几位衡山弟子方才下山,不知是否遭遇不测。
来人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虽然轻盈,可在赵荣提气静听之下,那人每一步踩在雪上,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也知道对方马上要到枯藤峭壁那一段路。
赵荣握剑在手。
他熟悉地形,只待那人往前一丈入了险地,便跳下去急攻。
对方不想掉下悬崖,必然中剑重伤。
敛息屏气,石洞内再无任何声响。
只听到外边风雪声响。
那人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赵荣极有耐心,立身洞口,静静等待。
忽然
只听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穿透了漫漫风雪:
“喂,衡山阿哥在家吗?”
赵荣整个人一愣。
“不在家,”他顿了几秒,答了一声。
跟着把剑放在一边,坐回椅子上吃饭去了。
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听到一道提纵声响,在崖壁上点了一下,如一只小野猫,轻快地跃入石洞之中。
她一身绣花裙,色彩灿烂。
只是叫风雪打在身上,如同绣了一朵朵洁白小花。
一阵草木幽香,那是风雪也掩盖不了的。
此时此刻,古寨小花的那双大眼睛在石洞扫了一圈后,毫无含蓄地注视在正吃饭的少年身上。
少年发髻微乱,两截鬓发顺着脸颊坠下。
他穿得略显清减,此时伴着火炉吊灯,融在雪山石洞之中,如风雪中的隐匿高客,世外之人。
明明吃的是人间烟火,却如何也想不通,怎能不被世俗所浊?不曾沾染那凡尘之气。
苗家阿妹本有一腔俏皮话。
可是当面瞧见少年后.
顿觉龙泉一别,如隔三秋,老树遗台,物是人非。
少年还是那少年,似乎又不是当年人了。
她被赵荣的气质所惊,心中微微颤动,手上的两坛酒不及放下,顺口再问一句:
“喂,衡山阿哥在吗?”
问话时,那双眼睛轻轻眨动,睫毛上的几瓣雪花随之落下。
她瞧见少年微微一愣,像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苗家阿妹眼中,少年忽又露出一个笑容,只这一笑,像是远浦归帆,世外高士又沾上了红尘土。
“衡山阿哥不在,好阿哥在。”
赵荣打趣一声,目光移到那酒上。
蓝妹子拍了拍胸口,抿嘴轻笑,婉转声音回荡在石洞中,比外间冷冽的风雪声好听百倍不止。
“我还以为是风雪伤人心,原是阿妹叫得不够亲。”
她坐在石凳上,眼睛就盯在赵荣脸上,有些奇怪道:
“我们古寨中也有闭关练武的长老,他们却和你不一样。”
“你从北边回来才多少时日?”
“怎得见了你,一下叫我失落难过,像是一位好朋友看透了红尘,不要与我往来一样。”
她举起一只玉手带着彩袖移到眼眶边,做伤心状,眼中却盈满笑意,妩媚至极。
赵荣看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饭上。
幽幽说道:
“不知阿妹下得什么毒,当真是高明得很,我这饭菜本来很香,怎么突然寡淡无味了?”
苗家妹子嘻嘻一笑,逗他道:“因为阿妹身上香。”
“古寨香料,盖过了烟火气。”
赵荣不解风情,笑道:“酒更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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