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南方的混乱,内阁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
“抚恤金的事已经拖了快一个半月,始终都没有解决,现在死者家属都闹到马内,内阁打算如何解决?”
“内阁是否想把这个难题重新踢回地方?”
“说什么擅自出兵,难道那两份讨伐令是假的?那些城市响应讨伐令,这难道有错?”
议会大厅里再一次变得喧闹又嘈杂,和上一次相比,国会议员们的口气愈发重,因为他们的手里已经有够分量的武器。
那些死者家属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再一次被人当枪使,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在乎,因为和在自己老家静坐相比,在马内静坐的感觉要好得多,先不说议会大楼远比自己家乡的市政厅气派恢宏得多,议会门前还有一大片草坪,坐在上面也舒服得多,而且那些议员也好说话,早晨准备了热粥,中午和晚上也管饭,吃得还不错,静坐的人有时候还会出去逛街,平时他们可没机会来马内。
离议会大楼二座街区就是临时管理委员会所在地,此刻有一辆马车停下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从马车上下来,急匆匆地走进去。
临时管理委员会的会议厅内烟雾缭绕,很多人不停抽着烟,此刻只有烟丝能够让他们的大脑保持清醒。
看到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进来,所有人全都坐直身子,杜瓦利派的主席帕瓦蒂埃干脆站起来,看着那个人急切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非常糟糕。”那个人随手一拉,脸上的胡子立刻脱落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道:“情况非常糟糕,各个党派已经联手,要不是顾及到我们这边的票数肯定会超过三分之一,他们恐怕已经提出弹劾。”
和帕瓦蒂埃的急不可耐相反,乔治·雅克仍旧显得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问道:“马克西米有什么反应?”
“他看上去并不积极,不过很难说这是不是假象,或许他表面显得很平静,背后却在积极推动这一切。”那个人道。
乔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以我对马克西米的了解,他十之八九是真的不感兴趣,现在情况一团糟,这时候上台,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乔治说这番话,更多是在自言自语,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脱离宾尼派,加入杜瓦利派,更后悔进入内阁。
其实乔治也知道局势的艰难,意识到上台之后面对的将是一个烂摊子,但是他总认为自己能够解决问题。
现在看来,乔治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更高估自己的能力,而马克西米比他冷静,也比他更谨愼,干脆放弃机会,把胜利拱手相让,现在看来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反正我们的人在议会里占据三分之一以上,根本用不着担心。”有人在自我安慰。
“最好别这么乐观,这种漏洞不可能一直存在,万一他们先对议会进行重选呢?”乔治不以为然地道。
“我们未必会输。”又有人在自我安慰。
乔治已经懒得响应,他很清楚这种人从来不会消失,同样他也很清楚,这种人根本没有大用,他更清楚,以现在这样的局势,如果议会改选,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大部分杜瓦利派的成员踢出去。
乔治在沉思着,但大厅里早已乱成一团,那些委员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论着,一个个稀奇古怪的提议被抛出来,其中甚至包括派刺客干掉拉佩。
“暂时休息一下吧。”帕瓦蒂埃摆了摆手,他也看出来这些人或许政治智慧都不低,让他们分析什么东西绝对没问题,但是让他们解决问题,那就不可能,这些人提出的建议没有一个可行。
帕瓦蒂埃偷偷看了看乔治,从刚才开始乔治就沉默不语,眉头虽然皱着,却并不显得紧张或者失落,以他对乔治的了解,他敢肯定乔治已经有想法。
众人站起身,有的人朝着外面走去,有的人则聚集在一个角落里,所谓的休息其实就是小范围的交流。
“乔治,你有什么想法?”帕瓦蒂埃凑到乔治的身边坐下来。
此刻原本聚拢在乔治身边的那些人全都走开,他们知道帕瓦蒂埃和乔治有话要谈。
“我没什么想法。”乔治随口说道。
“你骗不了我。”帕瓦蒂埃不以为然地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乔治看了看左右,身体探过去,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马内很乱,不过乱也有乱的好处,有些人蠢蠢欲动。”
说着,乔治朝着王宫的方向努嘴。
“这算什么好事?”帕瓦蒂埃皱起眉头。
“以我对马克西米和让的了解,一旦有外部敌人出现,他们都会放弃成见,暂时和我们合作。”乔治低声解释道。
帕瓦蒂埃想了想,认可乔治的话,他对马克西米和让同样很了解,这两人确实如同乔治所说的那样,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含糊。
“那个人呢?”帕瓦蒂埃看了南面一眼,他的意思很明显,指的正是拉佩。
“不清楚。”乔治苦笑一声:“我们接触的时间毕竟太短,还不太清楚他真正的为人。”
“要不要派人和他接触一下,摸一下他的底?”帕瓦蒂埃问道。
乔治沉思起来,好半天他似乎下定决心,这才说道:“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吧,不管怎么说我和他还有一些交情,其他人恐怕……”
帕瓦蒂埃明白乔治的意思,因为当初的那件事,拉佩对杜瓦利派绝对没有一丝好感,而乔治虽然是杜瓦利派的副主席,感觉却像一个独立党派,和杜瓦利派的关系并不密切。
“你以什么名义去那里?”帕瓦蒂埃问道。
“这段日子西南面的那位亲王非常活跃,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好意提醒他一下,这没什么问题吧?再说,我也不是专程去塔伦,抚恤金的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这件事总要解决,我就以这个名义南下。”乔治早就想好理由。
听到这番话,帕瓦蒂埃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拉佩是否会妥协,而是对这位副主席的消息来源感到吃惊,身为杜瓦利派主席,而且是临时首相的他对这些事根本一无所知,乔治是怎么知道的?
这让帕瓦蒂埃有一种危机感,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反而有些忧心地问道:“万一他选择投靠那边呢?”
“应该不会。”乔治摇了摇头,紧接着苦笑道:“就算他站在国王那边,反正西南面已经有一位公爵在那里,顶多就是他们两家连成一片,大不了我们放弃整个南方,如果他站在我们这边,那就把南方交给他,让他去和那位公爵硬损。”
乔治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同时也做好最好的打算。
“万一他选择中立怎么办?”帕瓦蒂埃又问道。
“不可能中立,西南面的那位公爵想要攻打马内,首先必须确保右翼的安全,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能够威胁到他右翼的中立势力存在。”乔治很有把握地道。
帕瓦蒂埃稍微一想顿时感觉有道理,将心比心,如果换成他在那位公爵的位置上,在解决掉右翼的威胁之前,也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帕瓦蒂埃和乔治·雅克在讨论未来走向的时候,在王宫里一间非常隐蔽的房间内,年轻的国王也在谈论同样的话题。
密室里只有两个人,国王坐着,旁边站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人。
如果拉佩在这里,肯定能认出国王身边的人,那个人正是克鲁索子爵,警察总监勒芒的心腹。
“陛下,这里不安全,我已经为您准备好逃亡的路线,如果下午出发的话,晚上您就可以在赖恩的行宫里发表讨伐宣言。”克鲁索子爵劝道。
“不,我不走,绝对不走,我不会逃跑的。”国王固执地说道。
克鲁索子爵一脸鄙夷,他很清楚国王不是什么勇敢的人,之所以不愿意逃跑,恐怕是因为被吓破胆子。
在国民会议召开的第一天晚上,国王就感觉情况不妙,打算逃跑,结果刚逃到郊外的行宫,还没有决定去赖恩还是布朗日,就被那些暴民包围,然后局势就急转直下。
不过这话没办法说破,要不然大家都难看,再说克鲁索子爵也没把握百分之百让国王逃脱,现在已经不是国民会议刚召开的时候,经过将近半年的时间,国家的局势虽然越来越乱,也越来越糟糕,但是平民阶层却已经彻底站稳脚跟。
这和海峡对面的马提兰当年的情况完全不同,马提兰发生革命的时候,有两个对立的党派,一个拥护王权,另一个反对王权,再加上领导革命的人很多是贵族,所以贵族阶层并没有被削弱。
但国内的党派全都反对王权,只是程度不同,杜瓦利派比较温和,赞成限制王权。另外一些党派就严厉多了,宾尼派就认为应该消除王权,实行共和。各个党派里几乎没有贵族,所以前一段时间的动乱看上去无序,实际上都是针对贵族阶层。
贵族在马内和中部已经被彻底瓦解,北方还有贵族残余,南方只有西南两个省和塔伦有贵族。
失去整整一个阶层,周围全都是满怀恶意的敌对势力,想要逃离这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陛下,没有您的号召,只怕……”克鲁索子爵仍旧想要把国王弄出去,要不然半路上让他死掉也是好事,另外确立一位国王也总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要好得多。
可惜国王打定主意不再乱动,道:“你去告诉他们,他们如果真的在意我,就一口气打到马内,反正这里离赖恩和布朗日都不远,努力一下应该不会太难,我就在马内等待他们的到来。”
“这……”克鲁索子爵苦笑一声,道:“现在的问题是人心不齐,逃往赖恩和布朗日的那些贵族倒是想打回来,但赖恩和布朗日当地的贵族却另有想法,特别是您的弟弟欧拉亲王和森克麦伦公爵更是巴不得……”
“我知道。”国王虽然年轻,却不意味着他傻。
国民会议召开的时候,如果那几个贵族想平定内乱,完全可以派兵进入马内,那时候平民还没有彻底掌权,贵族也没有被大肆杀戮,两边连手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场暴乱镇压下去,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绝对是别有用心。
国王并不打算指望自己的两个弟弟,他探出身子,低声问道:“特蕾西亚女王是什么想法?”
特蕾西亚女王正是国王的岳母罗格纳尔王国的女王,现任神圣同盟的主席。
“女王陛下很关心您和王后,可惜她想插手也做不到。”克鲁索子爵一脸无奈的样子。
国王沉默半晌,最终说不出一句话来,特蕾西亚女王这番话可能是真的,他的国家和罗格纳尔王国并不接壤。但也可能是假的,西南面的西撒,东南面的索罗拉特、托特莱、普特朗、瓦尔纳斯,北面的隆哥全都属于神圣同盟,特蕾西亚女王身为主席,如果真的想要插手,完全可以说服周边各国出兵干涉。
“你下去吧。”国王摆了摆手。
克鲁索子爵微微鞠了个躬,一步步地退出去。
克鲁索子爵一离开,旁边的一扇小门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很年轻,身上珠光宝气,容貌可以称得上美貌,不过和蜜丝瑞尔侯爵夫人相比就差得多,甚至比不上娜达利雅、西尔维娅等人,但是她的气质却远远超过她们,就算不刻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会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你都听到了。”国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刚才他的鎭定完全是装的。
“为什么不答应他离开这里?马内实在太危险,那么多贵族都死于非命,这里的人全都疯了。”王后一脸忧愁,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我担心咱们根本到不了目的地,对于克鲁索,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人根本不可信。”国王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胆子小,没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他绝对不会乱动。
“我觉得应该赌一把,一直待在这里,我都快要发疯了,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一张张充满恐怖的脸。”王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她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
“放心,莫文保证过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国王说道。
“莫文?”王后的脸色瞬间变了,道:“他根本就不可信,这一次魔法协会在暗地里可没少做手脚。”
国王沉默了,他当然知道王后的话没错。
在这次暴乱中,魔法协会一直在替那些暴乱者撑腰,基本上哪里有战斗,魔法协会的人就会出现在哪里,名义上是阻止双方的战斗波及到无辜者,实际上根本就是偏袒暴乱者,很多贵族家的护卫一旦出手太狠,就会遭到他们的连手压制,相反的,那些暴乱者不管犯下什么样的恶行,他们全都视而不见。
国王也能猜出其中的原因,魔法协会想取代光明神殿曾经拥有的地位。
不过国王有一件事没办法说出口,他之所以仍旧信任传奇魔法师莫文,是因为莫文曾经发誓,只要国王不离开马内,就会保证他和全家的安全。这是在国王被押回王宫之后发生的,除了他和莫文两个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国王很清楚莫文花这么大的代价,为的就是把他留在马内,他也清楚莫文肯定没安好心,但是他同样可以肯定誓言是真的,只要他留在马内,他和全家的安全就绝对没问题。
王后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国王不走,她也只能留下,好在身为王族,从小她就被灌输一些特殊的思想,王族表面上非常风光,拥有别人永远都得不到的尊敬和荣耀,但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必须随时面对毒药、刺杀和绞架。
“我的兄长来信给我,他正想办法把我们救出去,他已经和周边那些国家的国王约好,很快就会派兵过来,不过他必须得到你的认可,还要你答应几个条件才行。”此刻的王后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妻子,更像是一个外交官。
“什么条件?”国王问道。
“首先是军费问题,他们出兵所花的军费全都得落在我们的身上。”王后叹道,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神情,觉得这个国家的钱是她丈夫的钱,也是她的钱。
“没问题。”
国王倒是看得开,他一直在为钱而头痛,时间长了反倒不在乎。
“其余国家还有一些条件,隆哥希望得到苏哥斯和鲁林两省,西撒希望能够得到西大陆上的那块殖民地,索罗拉特看中托比西尼亚,普特朗则看上莫林克和班克纳特群岛。”王后一口气说出来,这一次她的语气非常平淡,除了苏哥斯和鲁林,其他的不是海外废地就是殖民地,根本用不着在乎,而苏哥斯和鲁林这两个省,一直以来争议就很大。
“班克纳特群岛。”国王苦笑一声,他听到一个最不愿意听的名字,道:“我可以授权,不过普特朗人得自己去拿。”
“我就这样回复。”王后明白这就是丈夫的回答,丈夫身为国王,想要让他说出割让土地的话实在太困难,国王有国王的尊严,哪怕已经成了阶下囚也一样。
“号外,号外,贵族最后的疯狂。”
“王室妄图复辟,两位亲王南、北夹攻。”
“赖恩方面的军队离马内只有四十公里,布朗日的军队离马内只有五十公里,马内是否能够守住?”
“光荣的公民们全都联合起来,拿起武器和贵族的军队抗争。”
“为了自由,为了平等,战斗!”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前天人们还在为抚恤金的事情争论不休,转眼间马内居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不能再犹豫下去,抚恤金的问题必须立刻解决,要不然对国民自卫军的打击太大!除此之外,那两份讨伐令必须撤销,南方的乱局都是那两份讨伐令搞出来的,特别是第一份讨伐令,我建议组建一支联合调查队彻查这件事……”
临时管理委员会的大厅里,杜瓦利派主席、现任首相帕瓦蒂埃大声地宣布着他的决定。
底下的人全都一脸古怪,他们很清楚帕瓦蒂埃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呑。
“钱从哪里来?”一个显然不属于杜瓦利派的成员问道。
临时管理委员会是一个妥协的产物,杜瓦利派需要这个机构,为的是行事方便,其他党派当然不会答应,因为这个机构有架空议会的嫌疑,最终的结果是各个党派在临时管理委员会里都安插了人。
在一般情况下,这些人用不着来临时管理委员会上班,但是需要全体投票表决的时候,他们必须到场。
听到这声诘问,帕瓦蒂埃非常不爽,不过他也没办法,只能加以解释:“钱不难解决,之前我们没收很多贵族的财产,很可惜因为种种原因,特别是当时局势非常混乱,金银珠宝、债券、汇票、雕塑和绘画之类的大多散失了。不过没收的财产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地产和房产,这些不可能丢失,我们会组建几支审核团前往各座城市,接管这些地产和房产,然后公开拍卖,得到的收入一部分用来支付抚恤金,另外一部分作为当地的市政经费。”
突然,帕瓦蒂埃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和审核团一起下去的还有一支调查团,据我所知,很多地方在没收贵族产业的时候有中饱私囊的情况发生,派调查团下去,就是为了查清楚此事。”
这段日子帕瓦蒂埃非常气愤,南部的那些城市把死者家属踢到马内,让他很下不了台,同时也导致现在这种被动的局面,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来反击那些城市的高层,羊毛出在羊身上,抚恤金仍旧是那些城市要掏出来。
帕瓦蒂埃派去的调查团更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底下的人如果听话,妥善了解这件事,调查团就会轻拿轻放,毕竟现在团结最重要,但是如果有人还想玩花样,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这话一说出口,底下顿时没有声音,在场的人大多能够猜到帕瓦蒂埃的意图,对于这个解决方案也感到满意,毕竟没有损害到在场任何人的利益。
接下来就是一番动员令,帕瓦蒂埃说得情绪激昂,底下的人则热血沸腾,好像为了保卫马内,维护宪法,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当然,这大多是表演,政客是最好的演员。
中午的时候停了一个半小时,吃完午餐后继续开会,下午的会议是分配任务。
当初组建临时管理委员会并非没有道理,以前内阁的下面就是各个部,缺乏一个协调机构,如果有重大事件发生,需要几个部协调的话,就会非常麻烦,必须透过部长进行。临时管理委员会最初是作为一个协调机构出现的,不但各个部在这里都有负责人,底下各个省的首府城市也派联络人过来,除此之外就是各个党派的代表。
不得不承认,临时管理委员会的效率比议会高得多,议会大多数时间是在卸责,在这里更多的是妥协和交易。这次的任务分配就是一场大范围的妥协和交易,被分配到任务的同时会得到相应的好处,而没有被分配到任务的势力必须拿出点东西。
会议开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终于结束,该宣布的内容全都已经宣布,该分配的任务亦全都已经分配,该任命的人员也全都已经任命。
不过散会之后,帕瓦蒂埃却没离开,他和乔治留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南下?”帕瓦蒂埃急切地问道。
乔治更急,道:“今天晚上,我已经和沿途的分部打好招呼,让他们准备好替换的马匹,如果一切顺利,后天这个时候我就可以赶到塔伦。”
“辛苦你了。”帕瓦蒂埃轻叹一声,他很清楚乔治此刻要做的事非常危险,万一拉佩是国王的人,那么乔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应该不会那么糟糕,以我对佩拉德的了解,他对被我们扣押的那位绝对没什么好感。”乔治反过来安慰帕瓦蒂埃。
“如果他对我们没有恶意,你试试能不能从他那里购买一些火枪。”帕瓦蒂埃说道,这才是他让乔治留下的原因。
马内并不缺火枪,问题是帕瓦蒂埃他们手里的火枪型号都不一样,口径也不相同,而且都是老式的火枪,百尺之外就没有准头,而且装塡起来非常麻烦。
之前南方发生的那场战争,是一场低水平的战争,唯一的亮点就是新式火枪的威力。塔伦人的火枪有效射程超过四百尺,一分钟少则五发,多则十发,各座城市的联军被打得不敢吭声,只能躲在土墙后面放空枪。
别的势力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帕瓦蒂埃却注意到,因为杜瓦利派有精通军事的人,也因为他们的手里也有类似的火枪,所以非常清楚这种火枪的厉害。
所谓类似的火枪,就是重枪管火枪,当初乔治脱离宾尼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马萨德把军械厂的那些工人和技师挖过来,日夜赶工制造重枪管火枪,半年下来差不多制造了一万两千多把,可惜数量仍旧不多。
“我只能试试看。”乔治点头说道。
砰——砰——砰——
岛上不停响着枪声,拉佩一手拿着一把短枪,不疾不徐地射着远处的靶子。
在拉佩的旁边围拢着一圈人,其中有女猎人夏丽,还有和她一起投靠过来的女弓箭手,甚至连暗器大师霍克也来了,所有人都两眼紧盯着远处的靶子。
靶子放得并不远,只有百尺的距离,是一只只瓦罐,里面装满白灰,不过在这些瓦罐的前面扔了一地的垃圾,子弹如果走直线,绝对会打在那些障碍物上。
每一声枪响,就有一只瓦罐被击碎,里面的白灰飞得四处都是。
射出去的子弹走的是一条曲线,它们会拐弯,绕过障碍物,精准地命中目标。
拉佩不停扣动着扳机,他的手臂完全不动,只是手腕微微转动,就能够调整角度,瞄准另一个目标——这就是火枪的好处。
砰——砰——砰——
拉佩一口气射了两百多发子弹,枪管开始变得发烫,终于有子弹脱靶。
拉佩放下枪,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道:“很不错,拐弯射击算是搞定,对于这种枪来说,连环射击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至于发散射击……”
“发散射击应该没什么必要,弓箭手的散射箭只有在被人逼近的时候才用,或者在混战的时候用。”一个弓箭手说道。
“也不能说没用,散射箭在中距离还是威力不小。”另一个弓箭手不敢苟同,说道。
“散射箭消耗太大,消耗和威力根本不成比例。”那些女弓箭手插嘴道。
其他弓箭手顿时说不出话,对于他们这些高阶弓箭手来说,散射箭一出手就是十几枝,一只大号箭囊一般是六十八枝箭,几轮就用光,除非拥有能够自动飞回的箭矢,不然弓箭手一般很少用这招。
“好吧,好吧,不要再吵了,有兴趣的人可以自己研究,如果有成果,我同样会给予奖赏。”拉佩摆了摆手,紧接着对女弓箭手说道:“玛尼娜,拐弯射击的简化工作就由你负责。”
女弓箭手闻言,顿时喜出望外。
这一个星期来,集中这么多弓箭手、弩手、猎人还有斥候,甚至连暗器大师霍克都被请来,为的就是整理出一套能够用在火枪上的技巧,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一个新的职业将会出现。
这个新的职业会以剑客为主,同时融入其他职业的技巧,名字十之八九是“枪手”或者“火枪手”。
作为一个职业的创造者,在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将出现在历史书里。
突然拉佩抬起头,他看着远处,有一艘船朝着这边驶来,船头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穿着呢质大衣,头上戴着宽边软帽,身形看上去有些眼熟。
“你们先休息一下。”拉佩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然后往海边走去。
船越来越近,拉佩终于看清楚站在船头的那个人,来的人正是乔治·雅克。
船一停下来,拉佩就迎上去,道:“很高兴能够再一次看到您。”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套吗?”乔治从船上跳下来,笑着问道。
乔治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充满感叹。一年之前,他是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拉佩,当时只觉得拉佩很有前途,没想到一年之后,他必须非常小心地应对。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作品?”乔治并不急着说出来意,而是先和拉佩拉近关系。
“这段日子太忙,再说创作需要激情。”
拉佩不打算多提这方面的事,说实话,这半年来他的绘画作品还是不少,不过画全都被莎尔娜拿去,要看的话,还得找莎尔娜,而他偏偏不想让莎尔娜和自己的家人暴露。
乔治并不在意,他赶了一千多公里的路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欣赏绘画,而且他听懂拉佩的意思,显然拉佩不想兜圈子,他迟疑片刻,话锋一转,说道:“你应该能够猜到我来这里的目的。”
拉佩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打算?”乔治问道。
拉佩想了想,非常严肃地说道:“我是塔伦人,也是弗伦希尔人,如果爆发的是内战,我会选择自保。不过现在是别的国家入侵,我会为祖国而战,如果需要的话,我和我的人会出现在最前线。”
乔治看着拉佩,他必须确定这话是不是真的,而他从拉佩的眼中看到一丝真诚。
突然间乔治想起一件事,当初拉佩以佩拉德的身份加入宾尼派的时候,很少和别人对视——这绝对是一个破绽,但是当初他们全都没有在意,只以为这只是害羞。
“好吧,我总算没有白跑一趟。”乔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我们打算把南方交给你。”
拉佩摇了摇头,道:“我说过,我会抵抗侵略,但是没兴趣和自己人开战,我只管东南一线。”
听到这番话,乔治顿时明白,心中暗骂拉佩滑头,他仍旧脚踏两条船,并没有在贵族和平民之间做出选择。
虽然有些不满,乔治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他也没打算说服拉佩,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拉佩的选择一向都是中立,不只在贵族和平民之间选择中立,当初在他、马克西米和让之间同样也选择中立。
“对了,还有一件事。”乔治连忙道:“我想购买一批枪支。”
“购买枪支?”拉佩笑了笑,如果换成两个月前,他绝对不会答应,就算出售枪支,也只会像上一次和马克西米交易的时候一样,只出售射程很近的霰弹枪,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不过有些话必须说在前面:“你怎么保证这些武器不会回过头来对付我们?”
乔治沉默下来,如果换成别人,他肯定会随口敷衍一番,身为政客,撒谎绝对是必备的能力,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我没办法保证。”乔治重重地叹息一声。
拉佩也沉默下来,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不过他事先也没想好需要什么样的答案,因为乔治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承诺,他都不会相信,反倒这样的回答更触动他。
“好吧,我会让人准备一批火枪给你。”拉佩道。
“我要南方式宾尼步枪。”乔治怕拉佩敷衍他,拿那些缴获来的火枪搪塞。
“你就是想要别的枪也没有。”拉佩笑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枪都被我回炉了。”
“没办法和你比财力,我们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把枪凑齐,结果你们这边开打,我们立刻发现手里的火枪已经过时,如果这样上战场的话,根本就是找死。”乔治有意无意地捧了拉佩一下。
“你们不是已经恢复重枪管火枪的生产吗?”
拉佩有一些情报来源,他不清楚具体已经制造多少把重枪管火枪,不过他知道那边早已恢复生产。
“只有一万两千把。”乔治摇了摇头,他不怕泄底。
“怎么可能?那套工艺早已摸熟了吧?”拉佩感到奇怪,这一次他绝对不是在假装。
“约瑟夫不会做事,但是拉拢人的本事不错,我们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把技师全都挖过来,工人也挖了一批,但是负责打造枪管的工人却都不肯过来,我们只能重新培养。”乔治一脸无奈地道。
“这样说来,马克西米那边也能制造重枪管火枪?”拉佩问道。
“他那边的效率还不如我们呢。”乔治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曾经想过两派联合,把约瑟夫一脚踢开,由马萨德负责军械厂,可惜马克西米不同意。说实话,这件事让他对马克西米非常失望。
“每把火枪五十比绍。”拉佩毫不客气地开价。
拉佩很清楚马内那边虽然没多少钱,但是凑个几百万比绍还是没什么问题,按照一把火枪五十比绍来算,一万把只不过五十万比绍,四万把也才两百万比绍。
“这个价格太贵。”乔治连连摇头。
“不算贵,普通的火枪都要二十五比绍。”拉佩不肯退让,当然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钱,他有另外的目的。
“这不可能。”其实乔治已经猜到拉佩的想法,不过他并不打算随便松口。
“算了,讨价还价并不是我的专长。”拉佩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不过他没等乔治松口气,立刻又道:“就让擅长这方面的人和你谈吧。”
乔治的脸顿时垮下来,他确实很擅长讨价还价,但是要看和谁比,他可没忘记拉佩的手底下有一批尤特人,而尤特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就是奸商,和他们讨价还价,绝对不可能获胜。
“说实话吧,你想要什么?”乔治干脆摊牌。
“我想知道几个人的消息。”拉佩说道。
“哪几个人?”乔治皱起眉头,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第一个是娜达利雅的父亲弗朗西斯科侯爵,第二个是蜜丝瑞尔侯爵夫人。”
拉佩本来只想问蜜丝瑞尔侯爵夫人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意图实在太明显,所以临时顺带上弗朗西斯科侯爵。
乔治皱了皱眉头,说实话这个要求并不是很过分,但是他情愿换一个要求,因为他未必能够打听到消息。
“我问一下,不过我没办法保证能够问到什么。”
乔治只能实话实说,他没想过随便瞎编一个消息蒙骗拉佩,拉佩是秘密警察出身,肯定有办法核实消息的真假。
“可以,如果没有答案的话,那就换一个条件,不过后面那个条件的代价要昂贵得多。”拉佩说道。
“如果我给了你答案呢?”乔治问道。
“二十五比绍。”拉佩直接把枪的价格减少一半。
“十五比绍,我知道你仍旧有赚,更何况你根本不在乎钱。”乔治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跑来拉佩这里,除了只有此处能够买到他需要的武器,另一个原因就是可以把价钱砍得很低。
拉佩并不退让,不过他也给乔治一个选择:“二十五比绍,不过你可以用生铁、硝石之类的东西来换。”
乔治犹豫一会儿,倒也没反对,虽然硝石有些麻烦,接下来要打仗,硝石是制造火药的原料,他用都不够,但是生铁就不在乎。
马内从来不缺铁,甚至多得用不完,当今世界最大的几座铁矿之一就在马内的东北部,不过矿石的质量比较差,杂质太多,炼出来的铁发脆,再加上马内离赖恩只有几十公里,而赖恩的对面就是马提兰王国,马提兰的铁质量非常好,每年都大量进口,而马内东北部的铁一般只被用来铸造栏杆、下水管和船锚之类的粗笨之物,或者干脆当作船的压舱。
突然,乔治又想起一样东西,问道:“我用旧枪换新枪可以吗?”
“我情愿要铁。”拉佩没兴趣做这种生意,就算三把旧枪换一把新枪,对他来说也不划算。
“那么火炮呢?老式火炮。”乔治又问道,他想到的是各座城市的国民自卫军手里的火炮,特别是南方的那些城市,既然他们已经打算把南方交给拉佩,南方的安全自然由他负责,因此那些火炮根本没必要留着。
不只是火炮,首先收缴的应该是火枪,顶多换成一部分南方式宾尼步枪给那些国民自卫军,让他们用来练习射击。
“可以。”拉佩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