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文廉夫妇刚回到上海就遭遇枪击事件,心中不免后怕不已,虽然他们知道自己随时都有日本特务保护,但依旧过了几天深居简出的日子。卢光洁被杀后,秦太太更是心惊胆战,秦文廉虽然表面上故作轻松地安慰她“等新政府建立起来慢慢就会好了。那些主战派看到我们让日本人撤了兵,就会知道和平救国的道路是正确的”,但他心底亦是有说不出的苦恼。

汪先生让他提前回来,就是为筹备新政府作准备,他不能总是这样窝在家里,否则,他不就真的成了在日本人庇佑下的汉奸了吗?

秦太太为秦文廉穿好笔挺的西装,帮他把领带打好,一脸的担忧,“卢光洁刚死,外面这么乱,你今天就不能不去吗?我总是害怕。”

秦文廉说道,“有日本的便衣跟着,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况且你就算是躲在家里,他要想对付你也会杀上门来!”

秦太太微微皱着眉头,“这租界法院是归重庆政府管的,一旦他们想对你干点什么,那几个保镖管什么用啊?”

秦文廉道,“妇人之见,法院是制的地方,他们还能像军统一样放枪打我吗?再说了,我今天要见的是我的同乡,又是我日本留学的同学,不会出事情的。”

秦太太将公文包递到秦文廉手上,“你有事情就不能请他到家里来谈吗?”

秦文廉接过包,耐心地解释道,“你以为我没请过?人家不肯来,新政府成立在即,汪先生让我回来就是要联络一批社会知名人士一起为新政府效力。如此重任在肩,我礼贤下士是应该的。夫人,我知道最近的事把你吓着了。要不你去香港吧,和岚儿住上一段时间。等这边太平了再回来。”

秦太太微微一笑,“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了,当然是有难同当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哪能放心啊。”

秦文廉叹道,“夫人啊,娶妻如尔,夫复何求。”说完,拿着公文包,在秦太太担心的目光里出了门。

秦文廉今天要见的人,是租界特区法院的法官郁国华,他早年曾和秦文廉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考取法官后,他曾任京师高等审判厅推事。九一八事变前夕,郁国华拒绝了日本人的“要职委任”,离开北京,到租界做了法官。上海沦陷后,日伪汉奸对他十分仇视,两次寄给他附子弹的恐吓信,他置之不理,并且对惩办汉奸执法更严。郁国华为人正直清廉,喜爱诗画,倡导“文章气节”,深得民心。若能争取到他为新政府做事,秦文廉也算没有辜负汪精卫的重托。

来到郁国华办公室门外时,秦文廉积郁在心中的阴晦很快被与老友重逢的喜悦冲淡了,还未进门,他就忍不住朗声吟诵道,“‘人世炎威苦未休,此间萧爽已知秋。时贤几辈同忧乐,小住随缘任去留。’国华兄诗篇文字,不逊当年啊。”

郁国华适才听秘书说有日本人找他,抬头一看,发现竟是秦文廉,不由一愣,“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飞黄腾达的文廉兄啊。”

郁国华将秦文廉请入办公室的里间,两个日本人则等在外面。

秦文廉坐下来,苦笑道,“国华兄莫要给我扣大帽子。我的确是反了重庆蒋公之国,但我并未投敌啊。”

郁国华看了看这个老同学,正色道,“从长沙到南昌,直至广州香港,我将士与日寇拼杀战线千里有余。你却和汪精卫跑到东京去俯首乞和,这难道还不是投敌吗?”

秦文廉说道,“国华兄息怒,容我解释。”

郁国华露出公事公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用解释了,直接说吧,你是不是为了丁默村的那两个手下来求情的?”

秦文廉急忙摆手,“当然不是,我也是学法律出身。他们在租界里犯了法,应该严判。我是来找你叙旧的。”

郁国华说道,“你我志不同不相为谋,恐怕是无旧可叙啊。”

秦文廉无奈地摇摇头,“回想当年你我就读日本早稻田大学,我们经常煮酒论诗,情同手足。今日你怎忍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郁国华微微一笑,“煮酒论诗是吧?好,文廉公,我就再送两句诗与你。”

秦文廉见郁国华松了口,赶快满脸笑容地坐到郁国华身边,“多谢国华兄不弃,我愿听指教。”

郁国华看了看外面的会客厅,说道,“你带着日本特务跑到我这里,名为叙旧,实为买降吧。我看你是‘白日寒生阴壑雨’,那就莫怪我‘青林云断隔山楼’了。”说着,他起身,打开门,做出送客的姿态。

秦文廉忍不住情绪激动地提高了音量,“你们主战派尽管大义凛然,但有些现实问题也该正视啊!”

郁国华站在门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请吧。”

秦文廉见郁国华如此坚决,也只好愤愤离开。他没想到郁国华如此决然,不但把他赶了出来,言语间还充满尖酸讥讽。世人说他是叛国投敌的汉奸,他不在乎,历史终将证明曲直。但他郁国华是和自己一样求学东瀛的啊,日本国家何其强大,他也是亲眼所见啊。中国战必败,败必亡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他怎么也说自己是汉奸呢?要说纳降乞和,当年汉高祖刘邦解白登之围,也曾送公主出塞和亲,到今天他不也算一代明君吗?

秦文廉越想越憋闷,越想越委屈,只好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我秦文廉是不是汉奸,青史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