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宗卫府。
在宗卫府的最深处,有一个不起眼的班房,班房在大统领班房的左侧,班房的面积很小,只有十几个平方,里面坐着一个带着青色胡茬的中年人。
这人正是青衣卫前任大统领赵炳。
从大统领职位上退下来之后,他就跟知趣的再也没有进入过大统领班房,而是另外开辟了一个小房间。
尽管他现在每天做的事情,跟以前做大统领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以前他只需要对皇帝赵睿一个人负责,现在他多了一个上司,大统领赵显。
由于常年不见天日的原因,赵炳的肤色有些发白,他合上桌子上一叠厚厚的文书之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揉了一会儿眼睛。
宗卫府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给出很多指示,以及把他认为重要的情报,递送给皇帝还有大统领赵显。
不过赵显现在远在肃州府,赵炳只能择出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通过宗卫府驯养的信鸽向肃州府传递消息,碰到一些比较详细的情报,则是通过赵显留在宗卫府的亲卫赵慨传递。
而赵慨是赵慷的弟弟。
短暂的休息之后,赵炳长出了一口气,从桌子上选出几份文书,从这个颇为狭窄的班房里走了出去。
在他班房的门口,站着一个带着高帽子的小太监,这小太监名叫李茂,小名叫做猫儿,个子小小的,生的唇红齿白,他是大内官李怀的义子,赵炳卸去大统领职位之后,就不太方便进宫当面向赵睿回话,所以都是通过李猫来传递消息。
见赵炳从班房里出来,李茂对着他行礼之后,恭谨说道:“大统领辛苦了。”
赵炳现在是宗卫府内部的副大统领,所以他叫这一声大统领,也没有什么问题。
赵炳对着李茂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辛苦李公公了。”
李茂微微一笑,却不伸手去接赵炳手里的文书,而是低声道:“大统领,陛下唤你进宫说话。”
赵炳心里咯噔一下。
过去十几年来,他曾经不知道多少次与赵睿面对面说话,向来心里都是波澜不惊,但是在小半年未与赵睿见面之后,此时他心里居然有些紧张。
他脸色不变,开口问道:“陛下怎么突然要见卑职了?”
“奴婢只是传个话,陛下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贱人能猜得的?”
李茂笑的很是谦卑。
赵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李公公先行回宫,赵炳收拾一下便进宫面圣。”
李茂谦恭一笑,转身走了。
赵炳大皱眉头。
他走到宗卫府后院,沐浴了一番,换了一套新衣服,朝着宗卫府大门走去。
碰巧的是,甲字卫副统领赵慨刚好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迎面撞到,赵慨慌忙行礼:“卑职见过大统领。”
赵炳的眼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低声道:“无碍。”
“大统领这是要去哪儿?”
赵慨轻笑着说道。
老子去哪儿要你管?半年以前你还是一个最普通的青衣卫!在本统领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赵炳心里有些怒意。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赵慨,最终还是不得不如实相告:“陛下召见。”
赵慨是赵显留在临安遥控宗卫府的一颗棋子,这一点赵炳知道,赵慨本人也知道,甚至于深居皇宫的成康帝赵睿,估计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赵慨不过是一个没有半点实权的副统领,说句难听的话,赵炳想让他怎么死,他就得怎么死。
但是,这个赵慨代表着赵显在宗卫府的话语权,一旦他出了事,赵显跟赵炳就要离心了。
“原来大统领是要面圣去啊。”
赵慨侧身让出一条路出来,轻轻弯着腰,语气恭恭敬敬:“卑职恭送大统领。”
赵炳斜视了一眼赵慨,背负双手,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
大凰宫凌虚阁。
偏殿里到处都是浓重的药味,坐在软榻上的成康帝赵睿头上被插满了银针,一根根银针从半寸长到一寸长不等,在赵睿的头上隐隐颤抖。
成康皇帝满头大汗。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陈希夷,一脸淡然的坐在一边,看着药炉里的火候,偶尔给上一扇子。
大内官李怀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跪坐在一边,时不时给陈希夷递上一味药材,帮着他打打下手。
小太监李茂迈着小碎步,轻轻走了进来,跪在大内官李怀身前,低声道:“干爹,赵炳大统领来了,在殿外候着呢。”
李怀看了一眼闭目的赵睿,不咸不淡的说道:“那就让他继续候着。”
“是。”
李茂点了点头,迈着悄无声息的小碎步,走了出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赵睿头上的银针才被陈希夷拔了下来,喂服了一剂汤药之后,赵睿整个人都虚脱了下来,他瘫在龙床上,几乎动弹不得。
李怀极有眼色,把他扶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睿才缓了过来,他喘了几口气,对着陈希夷勉强一笑:“仙师这法子还真有用,如今朕的头疼的不是那般厉害了。”
陈希夷一边收拾自己的银针,一边说道:“药医不死病,贫道也只能治不想死的人,陛下你再这样操劳下去,老道也帮不了你多少次。”
“寿数天定,尽力便好。”
赵睿呵呵一笑:“有劳仙师挂心,朕这个身子早已经是千疮百孔,能吊住一日性命,都是仙师的功劳。”
“老道不是担心你。”
陈希夷把最后一枚银针插进了自己的针囊里,嘀咕了一句:“老道是怕哪天陛下你一命呜呼了,老道说不定也要赔上一条性命,然后再被你们赵家人指着鼻子,骂上一句庸医!”
赵睿被陈希夷这句话说的哈哈一笑,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仙师说笑了,您是赵家的恩人,朕如今还能走能动,都是仙师的功劳。”
没有人比赵睿更清楚自己的身子了。
早在成康十四年末,他就发病了一次,头痛欲裂,瘫坐在龙椅上动弹不得,而且口鼻之中都有鲜血流出。
当时,把大凰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吓得不轻,整个皇宫里乱成了一团,以至于连宫女太监里头都在疯传。
说皇帝陛下殡天了。
直到三天以后,赵睿才悠悠醒转,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嚼舌根的太监宫女们,杀了一百多个。
这才谣言消泯。
在这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赵睿就会发病一次,虽然不及第一次那般猛烈,但是也足以让他胆战心惊了。
所以从成康十四年开始,赵睿就已经在谋划自己的身后事了。
也是因为如此,赵显才能在成康十五年这短短一年时间里,从一个落魄世子,变成如今战功彪炳的肃王爷。
这其中当然有赵显自己的功劳,可也少不了赵睿的推波助澜。
陈希夷入临安之后,赵睿的病症才勉强被压制住,只是陈希夷不准他再像以前那般,有日没夜的泡在奏折堆里了。
送走了陈希夷之后,赵睿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浓茶之后,轻声问道:“阿炳来了吗?”
李怀有些心疼自家主子,但是他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只能轻声叹气:“已经等在外面许久了。”
“着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