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无声之下,来人的身形有些怔怔。
她发现了不对劲,便木然的转过头去,却诧然的发现是领队阿远。
他先前对她那般,让她排斥不已,心中警铃万起。
“你来做什么?”姜瑾冷声道。
之前给他了点好脸色,却不想让其开起了染坊。
现下他如此冒犯了她,又怎的能给他什么悦色。
阿远静静的站立着,眼神复杂,那臂膀由白布包扎着弯起。
虽然仲容恪所举让她着实吃惊了一瞬。
但想想,若自己的王妃容下属欺凌了,能忍的下这口气也就怪了。
他现在的这副光景,也是自作自受罢了。
想是经过了此番,便也不会再对她有所冒犯了吧。
“若领队没什么话说,那本王妃就要换衣了,烦请你出去。”姜瑾兀自的去寻换洗的衣物,视作他而不存在一般。
“对不起。”阿远过了一会儿,终是说出了这句话。
她冷笑了一声,不想作答。
这才说对不起?有用么。
如果不是仲容恪及时过来,她现在又会是如何?
“你也不用同我说对不起,你应该同你的良心说才是。”姜瑾把衣物在床榻上折叠着,眼也未抬的道。
“是我,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阿远低着头,充满忏悔道。
她也不知他此举是不是真心来请罪的,但也与她没什么干系。
“说好了么,说好了就请领队出去罢。现如今这个处境,若是让王上再瞧见了,怕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治你的罪。”
她继续道:“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左右同本王妃无干。只是若因为军营里的将士们又开始非议于我,本王妃也是捞不着什么好处的。”
姜瑾说的不过再清楚了。
领队阿远听着,知晓她在心中恨着他。
“那王妃,恨我么?”他默默道了句。
恨?姜瑾不禁觉得十分的好笑。
若是她与他有个什么扯不清的纠葛或者什么情分之类的,她倒也勉强恨一恨的。
只是,她与他,什么干系也没有,撑死算个“同僚”的。
这也是由于她二人先前约定好的。互相达成自己的目的,来暂时联手相助对方。
其余的,还能有什么?
姜瑾觉得,此人甚是自作多情。
“领队多想了,本王妃哪来的恨?事情都过去了,还望你也不要耿耿于怀了。本王妃不计较便是了。”她道完,见他的神色焕彩几分。
为了不让他想太多,也为了这种事情下次再也不会发生,她便继续道着。
“只是,领队最好清楚了。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本王妃的面前,同我这般平和的说话。也是因为我保下的你,不然只怕你现在已经在阴曹地府了。”姜瑾便是要想说明这个。
他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她还开恩的为之求情,留下了其一条命。
她想让他愧疚,让他亏欠。
阿远的眼睛闪了闪,对着她道:“多谢王妃开恩。”
姜瑾见他如此低声下气,便好言了一番,“本王妃不想还有下次,还请领队你自爱。”
他浑身猛然的颤了颤,对于她的警告而感到心痛不已。
“你身为王上的军中将领,王上也是极其看得起你的。还望你能够一心辅佐王上,莫要有不臣之心。”她再次道。
她这是要提醒他,仲容恪待他也不薄,如今能有今日的光辉,也非他一人起家的。
若是背叛之,便是忘恩负义。
领队阿远黯然了眼,道:“末将知晓。”
他十分神伤的,没有看她,道:“王妃若没有话要说,我便退下了。”
姜瑾很满意其表现,说明自己说的话也对他起了很大的关键。
刚来军中时,他便对自己那般的凶恶排斥,屡屡以下犯上的。
而如今,她便是想要借此挫挫他的锐气。
他是臣,她是主子。这一点,得让其明确。
“等等。”她忽的叫住。
领队阿远的脚步停顿,心中还带着点点的期许。
“别误会了,本王妃不是想说别的。只是,做人得要有信誉。我们既已说好的,你答应我的事得做到,我答应你的事也必然会替你完成。”姜瑾提醒着他道。
她也不会傻傻的就此失了一个得力助手。
如果没有了领队阿远,那么她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可言的。
既然做不成朋友,那也不能视作敌人。该用的还是得用。
他默默的听着,道:“请王妃放心,末将不会忘的。”
末了,他脸色闷闷的离开,看不出什么好颜。
姜瑾得逞的轻笑,如此甚好。
只是,顾逊之有没有平安回到北疆,这是个值得忧心的事情。
她这几夜都已经反复思好了。
她想着,等顾逊之与君无弦过来救她时,这时候便可以借助阿远的松紧,来助她顺利离开了。
这段日子,她是反复的想了又想,心中既期待又忐忑着。
原先她也没有想这么多的,以为自己可能一生都要困顿于此了。
但却不想,顾逊之的到来,让她重新有了希望。
虽然姜瑾不想见到他为了自己而屡次以身犯险,但是这份情却让人动容。
她亏欠最多的,便是他了。
所以,也就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全力,去关切着他了。
此间,主营帐中,仲容恪手支撑着太阳穴,看起来有些疲乏不已,面色也不是那般好。
含烟不动声色的掀帘走进,见他如此模样,便甜甜的笑道:“王上,烟儿给您熬了补汤,趁热喝了吧,凉了可就不好了。”
她话落,便将这补汤轻轻放在了他的面前。
“烟娘有心了。”他抬眼睨了睨她,转而单手撑着,瞧着兵书。
含烟见他一直未动,心下便忐忑着,劝道:“王上近日操劳不已,这身子想必也不是那般的俊朗了。不若烟儿喂你喝罢,王上可一边瞧着书,两不耽误。”
她笑着端起汤碗,拿着勺子轻轻拌着,吹了吹。
仲容恪疲乏的点头,什么也没说。
含烟只觉自己计划得逞,便更加悦色万分,她端庄轻柔的将一勺子汤递到了其嘴边。
“王上,小心烫嘴。”她的声音柔柔的,另人十分心动。
他看了一眼汤汁,微抿下了一口。
蓦地,道:“烟娘应备上两份才是。”
含烟的秀目惊讶了一番,问道:“为何,要备两份呢?”
仲容恪语气无异,翻着书卷道:“你也该补补。”
她听着,紧张了一瞬,很快便掩饰了下来,道:“烟儿无需这些,只要看着王上的身子愈加愈好,烟儿便知足了。”
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娇羞。
“来,王上。”含烟又舀起了一勺,递到他的唇边。
仲容恪顿了顿,拂开,望着她道:“你喝一口,本王喝一口。”
含烟的心中顿时心惊肉跳,睫毛颤了颤,心头暗想着莫不是被他发现了。
但碍于这等目光,她便当着他的面,神色无异的嗔怪道:“王上也真是的,那烟儿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吞咽了下去。
仲容恪的豹眸动了动。
“好了,王上。这是烟儿好不容易给您熬制的呢,可不能浪费了去。听说男子喝了这补汤,对女子来说亦是好的。”含烟隐晦的暗示着,面色还带着娇羞。
他想了想,便从其手中接过,道:“本王知道了。”
末了,一碗饮下。碗中见底。
含烟的心口扑通扑通跳的极快。
她接过空碗道:“王上能够接受烟儿的心意,烟儿真真是高兴呢。”
她掩嘴低低的调笑着。
仲容恪没有回话,兀自瞧着兵书,投入起来。
含烟的眼中却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正色,她带着点点的狐疑。
公子给她准背的这药,想必是慢性之毒,但具体该如何显现,何时显现,她却不知。
所以她这厢便忐忑着,恐无法拿捏妥当。
但是既是公子,那便能够世事算准的吧,只要选择相信他便好了。
含烟道了一句,“王上,烟儿去将这碗放回去,再来陪您伴读。”
仲容恪眼也未抬的,无声缓缓点头。
她踏着步履掀开了帘子,最后瞧了两眼,见其并无异。
快了,很快了。
只要再坚持一段时日,相信公子便会派人来解救她与王妃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苦涩万分,身形踉跄的扶至炊间的墙壁。
一行清泪无声的落下,但为了怕别人看见起疑,她迅速的擦拭了干净。
为了公子,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再苦再痛,只要能够见到他,日日伴着他看着他,便也知足了。
即使他的心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上。
含烟叹了口气,调整了情绪,准备去作陪仲容恪。
领队阿远依旧照常的在军营中巡逻着,一个下属突然从他的身旁窜了出来,谄笑道:“将领,又在巡逻啊。”
他没有理会他,也不想理会,一心都在姜瑾身上。
“将领,不是,我说何必呢。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要我说啊,女人呢,玩玩就行了,别上了心。不然可就是万劫不复,到头来害了自己啊兄弟。”那下属手上还拿着果子,一口一个十分闲散道。
阿远听着,心头很不是滋味。
“将领,咱军中内的营妓不少,只要你开口,我这就带几个给你过来玩玩,何必要这般忍着呢。大家都是男人,我明白的,有这个需要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下属继续走着,自顾自的说道。
“不要拿本将领同你们这些人比。”阿远充斥着鄙夷。
那下属砸了砸吧嘴,道:“那王妃虽生的跟天仙似的,身段也甚是美妙,但其余的便不行了。你瞧瞧她那个性子,多冷啊,能把你给活活冻死。那般性子,我才不喜欢哩。我还是喜欢火辣辣的小辣椒。”
说完,还兀自窃喜着。
领队阿远叹了口气,正色道:“那不过是你,本将领便是喜欢她那样的,你有什么意见么。”
下属有点愣,哽在嘴里的果子差点忘记吞下去。
不是吧,将领还真动情了,啧啧。真是不敢置信。
“我还是觉得将领你以前挺好的,多威风。你瞧瞧自从您喜欢上那王妃后,现在整个人的威风都给拉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你再废话一句,就给我去领罚。”阿远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别别,我走就是了。只是还是要提醒将领一句。她毕竟是大王的女人,动不得的。还是早些收心比较好,唉,伤身子啊。”下属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果子离去了。
阿远并不为所动,只是当他方才所言皆是屁话。左耳进,右耳便出了。
“说的都是什么!”他的面色阴鸷了几分。
这日夜里,姜瑾迷迷糊糊的睡着,满面起了冷汗。
她的面容微扭曲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痛苦。
“瑾儿,瑾儿……”脑中一遍一遍的传来顾逊之气若游丝的声音,迷糊不醒。
一片黑暗之中,她急急的去寻找,但是却什么也未寻到。
画面又一转,她梦见自己坐在一亭中,天色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君无弦的马车此刻便悄然的停在了亭外,正对着她的方向缓缓而下。
随着一声轻铃碰撞,微风拂过,她微怔了怔,面带着点点微笑去恭迎。
她站在他的面前,同他慢声细语着。
骤然间,画面竟再次翻转了过去。
姜瑾再次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处在一片荒漠之中,她左右环视着,瞧见那前头有一白色的营帐。
她下意识的走了进去,见到了一个婢女。梦中,她竟知晓那婢女是个哑子。
随着一舞起,末落之时,那女子却忽然的重重跌下。
仲容恪带着十分的怒气说要惩责于她,姜瑾生了怜悯护下,并自愿替代其受罚。
她被带领着来到一狮子口形状的机关下,那处有两板,呈工字型,她迟疑的探手过去却被死命的压住,痛得另人惊叫。
一片嗡嗡作响的耳鸣之下,姜瑾再次来到了另一片地方,这里她不知晓也从未来过。
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之中,还有一瞬瞬的光芒划过。
其间,有一墨发四扬的男子,正对着她笑着。
姜瑾不知他是何人。
待她想要伸手去感知是否会幻境的时候,却骤然的,她惊愕的凤眸猛然一惊,睁了开来。
一片静谧之下,只听得帐外的虫鸣,有规律的细声鸣叫着。
她的眼中带着点惊魂不定,微喘了喘气,才得以回归到了清明。
方才……做的是梦么?
她抚着胸口,有些骇然。
那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
姜瑾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她担心顾逊之,担心君无弦会生什么变故,担心这个梦会预示着什么。
这个梦,看起来一点也不美好,十分的可怖。
她久久的无法平定自己的内心,僵硬的坐在了床榻上,即使瞌睡到睁不开眼,头疼欲裂也不敢再睡过去。
此刻的姜瑾却是不知道,不久以后,这个梦的一部分,显然会成为一种预兆。
当次日第一缕日头照进来时,姜瑾才浑然的醒了过来。昨夜,虽惊醒,但接近黎明前,她还是支撑不住的睡过去了。
而女侍则依旧如往常一般的,进来给她打水洗漱。
“王上呢?可起了。”想起昨夜的那梦,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回王妃,已经起了,大王现下正外出策马呢。”侍女恭敬的回道。
自从那日领队阿远的事情,让整个军营里的人对姜瑾开始愈加的尊敬起来。
虽暗地里将士们还是十分不平的,但面上是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
“嗯,下去吧。”她面色缓和道。
过了一会儿,梳洗完毕后的姜瑾走出了帐外,缓缓抬步朝着那片草原过去,正看见仲容恪一身潇然的策马而归。
他利索的翻身下马,下属自觉的牵过。
二人就在此时双目相对,隐隐之中有些微妙不已。
她敛了敛眉唤道:“王上。”
仲容恪盯了她一会儿,“王妃今日起的这么早,可是昨夜没睡好?”
说完,便拂了拂带尘的衣袍。
“回王上。确实,没太睡好。”姜瑾如实道。
昨夜之后,一直到现在,她都觉得眼睛发酸,头有些微疼。
“可是因何事所扰?”他的面上依旧是冷然的,虽是关切之言。
姜瑾睫毛微颤,道:“劳王上关心,不过是阿瑾想多了罢了,便睡不着了。”
“那本王今夜陪你睡可好。”仲容恪的豹眸发紧,带着些许的渴望道。
“不用了,阿瑾亦不是三岁小儿了。”她婉拒着。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从她的身旁擦身而过。
她轻叹了一声。
仲容恪的不强求,对于她来说,倒是一件很好的处境。
只是……只是换过来作想,他也并未做错什么。
自古的和亲多么凄惨,她在书卷中有看过。
但很显然的,同她现在完全是天壤之别。
姜瑾开始迟疑了,若顾逊之的回去北疆,让北疆王同西谟皇帝联手,将他此地端了,会怎么样?
她心中开始动摇,有些怜悯。
若有更好的办法,也不至于两厢受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