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一耳跳下车辕,捋须道:“天下人赏天下景,这里的一草一木并非阁下私有,阁下有什么权利要求别人绕路而行,又是倚仗什么,敢如此大言不惭?”这几句话说的凛然端正,不卑不亢中凸显出一股逼人的咄咄之气。
另一个白衣青年面色一变,呵斥道:“大胆刁民,我家老爷在此,不得无礼。”
蔡一耳凝目瞧去,但见亭中一张石桌,上陈酒盏杯盘,石凳上端坐着一位紫袍官人,腰佩金银鱼袋,曲领大袖,面貌清奇,正面露异色的看了蔡一耳一眼,语音平和的说道:“晏福,休得无礼,这位仁兄说的有道理,好一句‘天下人赏天下景’,单凭这一句话,就有资格进来共饮一杯。”
这时,铁青衣和田馨儿都下了马车。
铁青衣看那官人年纪也就三十多岁模样,头戴逍遥巾,白面短须,身后肃容环立着十数条白衣青年,各个精神饱满,风姿俊爽,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铁青衣长揖一礼,道:“不知有贵人在此休憩,适才门下言语多有冒犯,请兄台不要怪罪。”
那官人哈哈一笑,说道:“方才贵门下,言谈不俗,在下已是深感奇异,不想草莽之间还有如此脱俗之辈。却未料到仁兄风采更是宜人,还请进来一诉。”
铁青衣道:“承蒙相邀,却之不恭。”携手田馨儿走过小桥,大步进入亭中。
众白衣青年目光扫过田馨儿脸庞,忽地都目瞪口呆,俱为美人教主的绝世容颜所倾倒,说不出话来。
那官人亦是微微愣了愣,不虞人间竟有如此绝色,但旋即镇定,由衷赞道:“姑娘好美!”
田馨儿嫣然一笑,裣衽致谢,款款坐在铁青衣身边的石凳上。
四周恭立的白衣青年显然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下属,虽然每一个都心旌摇曳,但一个个俱皆目不斜视,不敢稍露异动。
蔡一耳和宁二河安顿好马车,和冷青、岳彪也进入亭中,分别站在铁青衣和田馨儿身后。
蔡一耳三人久闯江湖,见对方阵容不弱,都下意识拿起架势,雄赳赳这么一站,顿显气势威猛,不同凡响。
紫袍官人笑道:“仁兄气质迥异,姑娘美绝人寰,就是贵门下的气势也是这般威武雄壮。在下今日有幸邂逅两位人间龙凤,真是莫大惊喜。”
说着,站起身,又道:“在下抚州晏同叔,先敬贤伉俪一杯。”亲自斟满两盏,举杯说道:“两位请!”
铁青衣和田馨儿都站起身,铁青衣道:“多谢兄台。”持盏放到嘴边,想了一想,又道:“承蒙兄台看重,铁青衣深感荣幸。不过好叫兄台得知,这个……,这个……,在下两人并非夫妻……。”
话未说完,田馨儿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铁青衣一咧嘴,语音曳然而止。
田馨儿笑道:“请,请,多谢贵人的祝福,现在还真不是夫妻,不过马上就快是啦。”
紫袍官人一愕,举盏一饮而尽,亦笑道:“那在下恭喜两位早结连理,花好月圆。”
田馨儿心头欢喜,娇声道:“你这个人好妙,说话就像百灵鸟一样,招人喜欢,小女子也祝福你这位大官人一生多福多寿,顺风顺水。”
晏同叔哈哈大笑,铁青衣苦着脸喝下一盏酒,浑不知是何滋味。
冷青早饥肠辘辘,盯着满桌菜肴,涎水直流,不禁偷偷扯了扯铁青衣后衣襟。
这种场合,主人若不邀客,铁青衣也不好擅自让他入席,只好佯装不觉。
田馨儿和晏同叔这边言语投机,连干三盏。
晏同叔喝的兴致大发,对田馨儿竖起大拇指:“姑娘风华绝代,兼之豪气凌人,令人情难自己。”
斜着眼,又对铁青衣道:“像姑娘这般世上罕有的奇女子随侍身边,不知仁兄为何还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田馨儿是见酒就喝,一喝就多,仰脖子咕噜一口又喝了一盏,闻听晏同叔质问,心知铁青衣八层是又想起李妍,登时有气,一只脚踏上石凳,愠怒道:“小白袍,你是不是又想起那臭丫头啦?”
这姿势要多不雅就有多不雅,但田馨儿面色晕红,身姿婀娜,众人眼里只见其美不可方物,一娇一嗔莫不风情万千,举手投足无一处不令人心动神驰。
晏同叔痴然半响,方回过神来,语重心长的指责铁青衣:“仁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身边有如此绝色相伴,怎的还有闲心去想念别的女子。在下如果有这等福分,便是齐集天下所有的丽色,晏某人也绝不多瞧一眼。”
铁青衣竟无言以对,面色极是难看。
田馨儿拍手喝彩,有了几分醉意,笑道:“说的好,咱俩还得再喝一盏。”
铁青衣急忙搀扶住田馨儿,苦笑道:“兄台盛情款待,铁青衣深表感谢。不过田姑娘不胜酒力,唯恐酒醉冲撞贵人,在下等人还是先行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一边说,一边回头对蔡一耳使个眼色,让他出去准备马车。
田馨儿挣开铁青衣搀扶,瞥见蔡一耳正向外走去,喝道:“蔡一耳,你给本教主站住,想干嘛去?”
蔡一耳登即停步,一动不动。
田馨儿玉指几乎抵在铁青衣脑门上,痴痴笑道:“人家才不像你一样有眼无珠,为什么人人都看到了我的美丽,只有你熟视无睹?”最后一句话,显得格外的幽怨。
铁青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会让这丫头再喝一丁点的酒。
晏同叔迷惑的看着二人,他心里不明白,为什么以这姑娘惊为天人的绝色,竟然得不到这位公子的关爱,莫非这位公子的意中人比眼前的姑娘还漂亮不成?
但马上晏同叔就很决绝的否定了这个猜想,他觉得世间美色绝不会再有出其左右者。
眼前二人,男子俊逸潇洒气度卓然,女子国色天香世所罕见,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再联想到自己近段时间种种遭遇,蓦然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愫倏忽泛起胸腔,晏同叔斟满一盏酒一口喝干,只觉心内文思潮动,汹涌澎湃,大声道:“来人,笔墨伺候!”
身后几名白衣青年应声而出,一人立刻打开书箱,取出文房四宝,两人将石桌收拾出一块空地,铺开藤纸,镇尺压边,另有人缓缓研墨。
晏同叔手持紫毫,蘸在砚池里,略一沉吟,笔走龙蛇,顷刻间,一首【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一挥而就。
写罢,晏同叔把笔一掷,审视一遍,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环顾诸白衣人,说道:“自本官在朝堂上触怒太后凤颜,加之又在玉清宫怒以朝笏打落狗侍从的两颗门牙,被贬知宣州,又改知应天府以来,心情郁结,一直不得宣泄。今日偶遇贵人激发文思,一首好词作罢,真是痛快,哈哈,痛快,痛快。”
言毕,也不和众人告辞,拂袖出亭,扬声道:“今日晏同叔得遇各位,算是天大的缘分,一首劣词留赠铁青衣仁兄,满目山河空念远,劝君惜取眼前人。”
众白衣青年急步跟出凉亭,车马辘辘,簇拥着晏同叔远去。
亭中只剩下铁青衣诸人,冷青急不可耐的坐下,一手撕下一个鸡腿,放在口里大嚼。
铁青衣唯恐他弄脏了藤纸,忙伸手拿了起来,展目瞧去,只见上面笔力劲挺,气势磅礴的写着一首词,词曰: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