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潘合记”药铺里的打斗声响,早惊动了大街上来往的路人。
虽已是傍晚人稀的时分,仍有不少路人闻声好奇的向药铺里偷偷探看。猛瞥见慕容独丑恶的面容,一众人惊得轰然散了。
眼见慕容独挟着冷青,身形蹒跚,渐行渐远,终于转过街头不见,逍遥子却突然闷哼一声坐倒。
刘三急忙上前,恭声问道:“潘老前辈,您怎么了?”
但看逍遥子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伸手缓缓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漆红丸药服下,又伸手在左腿上如弹琵琶,连点数指封住五六处穴道,徐徐呼出一口浊气,才道:“好霸道的暗器!”
原来,他仓促间却也终究未能全部避过“飘渺七杀”暗器的偷袭。
那暗器是一枚牛毛也似的毒针,正射中他左腿膝盖处。
逍遥子身为使药大家,甫中毒针,立马感知毒性之强之烈竟是奇痛难当。
他知晓慕容独之能,虽受他逍遥棒法重创,但“伏魔幻影剑”仍不容小觑。是以,才心生毒发之前,棒毙慕容独之意。
此刻强敌一走,逍遥子心神松懈,便再也支撑不住,萎顿于地。
刘三本是一条豪爽的江湖好汉,现在面对这传说中的老人,竟忽然有了些局促不安,不知是该是上前搀扶,还是自己走出去才好。抬眼,正对上逍遥子看过来的目光,慌忙低下头。
却听逍遥子轻声问道:“你方才落地的身法,颇似江南‘南宫世家’的武功路数,昔年江陵‘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雄是你什么人?”
刘三不想此老在那等纷乱情形下,居然仍能看出自己的武功家数,心里由衷钦服,俯身拜倒,恭恭敬敬答道:“后辈南宫鹤,拜见老前辈,南宫雄正是家父!”
逍遥子慢声道:“武林中传闻‘南宫世家’昔年离奇破败,南宫子弟也落拓江湖,不知所踪。唉,当年金陵城‘南宫世家’雄踞江南,那是何等的威风?
“不过,今日一见,果然武林中传言非虚,不曾想南宫世家的子弟,竟真的沦落到乞丐的这般落魄境地了。”
南宫鹤听他语气中不胜唏嘘,不知如何应答,未敢应声。
这时,突听街上远远传过来一阵阵喧哗叫嚷,听声音却是先前探看的一众闲人,去引了官差前来药铺查看。
南宫鹤低声道:“老前辈,有官府的人过来查问究竟,恐有不便,晚辈扶您老人家出去暂避可好?”隔了半响,仍不听逍遥子回答声息。
抬头望去,却见逍遥子脸色在这一瞬间,竟由苍白转成淡黄色,双目紧闭,额头汗珠涔涔而落,显然正在潜运功力抗毒。
南宫鹤不由暗暗吃惊,这暗器之毒,实是霸道异常,以逍遥子的绝世武功竟也如此难当。
正惊异间,人声渐近,隐隐听得有人说道:“高都头,前面就是老神仙的药铺,我亲眼看见一个丑八怪,抓着那个卖栗子的小孩子从里面走出来……”
南宫鹤起身移步到窗下,见远远的一群人正向药铺行来,心想:“我与仇长老和范长老有约,需要马上前去屈公庙与他们汇合,看来也只有带这位前辈去赴约了。”
遂返身抱起逍遥子,道声:“得罪!”纵身自残破的屋顶窜出。
他虽怀抱一人,身法却轻灵之极,足尖在屋瓦上轻轻一点,沿着屋脊,悄无声息奔出。
这一带小巷里的住户,都是一些穷苦人家,平日里劳苦求生,巷道里鲜有闲人踪迹。
一路上,南宫鹤尽捡阴暗之处奔窜,渐渐出城,向北而行。
又奔行约有一炷香时间,遥遥望见仇海天和范长空自荒废的屈公庙里出来迎接。
看到南宫鹤,二人一齐揖手作礼。
范长空看见南宫鹤怀抱一人,当即问道:“帮主,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鹤摇摇头,吩咐先前两丐把神案重新打扫干净,进庙将逍遥子轻轻放下。
又从怀里拿出一条丝带束起乱发,唤两人进庙,正色说道:“两位长老留下。”
转身又对先前两丐吩咐道:“赵大英、江雄飞,你二人在殿外守候,未得我号令,不得入内。”
火光映照下,只见他生的方面大耳,燕颌虎须,目光奕奕有神,再不是洛阳街头邋遢懒闲的刘三形象,语气神色间隐隐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
两丐齐声领命,快步而出。
待两人退出,南宫鹤对范长空道:“范长老你比较熟悉这一带地形,麻烦你聚召几名弟子,在洛阳方圆几里之内,搜索一个灰衣老人。
“此人头戴一顶竹笠,身边带着经常在城里卖栗子的那个小孩子,名叫冷青。如果发现此人踪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速速回来禀报。”
范长空虽然面露不解之色,但也没有探问原因,应声领命而去。
仇海天见南宫鹤脸色如此郑重,忍不住问道:“帮主,莫不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南宫鹤手指逍遥子,低声道:“仇长老见多识广,不知可否识得这位老前辈的来历?”
仇海天和范长空二人身份显赫,因在京西武林中名头响亮,平素为了掩人耳目,极少抛头露面,对于“潘合记”药铺的老神仙并不熟知。
是以,凝目瞧了半响席案而坐的逍遥子,仇海天摇头道:“此人仙风道骨,气质卓然,但好似中了剧毒。至于来历,老夫未能看出。”
逍遥子却在此时睁开眼睛,看着仇海天蜡黄的面容和后背双刀,缓缓道:“你不识得老夫,老夫却猜得出你的身份,威震京西武林的‘病屠夫’仇海天的名头,这些年可大得很啊。”
原来逍遥子内功深湛,控住毒性,早已清醒。
仇海天闻言,面上顿时显现几分得色,口中却谦逊几句,拱手道:“恕仇某眼拙,未识先生尊姓?”
逍遥子微微一笑,却未回答,对南宫鹤道:“南宫世家屹立江南百年,福泽地方不浅,当不致落拓到行乞境地,我本觉奇怪。
“原来你在此处创下偌大势力来,居然连仇海天这等人物都甘愿为你驱策,嘿嘿,很是不简单,想必你刚才所称‘范长老’之人,就是‘大力斧王’范长空了?”
南宫鹤躬身答道:“前辈慧眼如炬,晚辈佩服!”
仇海天见逍遥子自顾和南宫鹤说话,竟然如此托大,心生不悦。
但又见南宫鹤的神态如此恭谨,不禁心下里仔细搜寻一遍江湖上成名的年老人物,均觉不符。
忽然,眼睛撇上逍遥子腰间的碧绿竹棒,仇海天神色一变,脱口道:“先生莫非便是,便是当年巫山绝峰以一根碧玉棒剿魔灭邪,杀得‘七枪十二怪’溃不成军的武林奇人,逍遥子前辈?”
当年在巫山绝峰,一举剿灭为祸武林的“十九杀人帮”,正是逍遥子一生中最引以为荣的壮举,闻言朗声一笑,说道:“如假包换,老夫潘阆字梦空,昔年人称逍遥子。”
仇海天愣了愣神,蓦地翻身拜倒,连鞠三躬,颤声道:“先生踪迹如神,仇海天始终无缘拜见。天可怜见,今日亲见潘大侠容颜,此生无憾矣。”
这时,大殿外脚步声响,赵大英在庙外禀道:“帮主,范长老回来了。”
稍顷,范长空威猛身形大步而入,大声道:“帮主,老夫已经命令帮中弟子去寻找那卖栗子的小孩……”
猛见到仇海天单膝跪地,立时顿住话头,一步抢过来,有些吃惊的问道:“大哥,你这是作甚?”
仇海天握住他手,惊喜道:“二弟,可还记得大哥平生最为仰慕的武林前辈是哪一位么?这位奇人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逍遥子前辈!还不快快跪拜!”
范长空“啊哟”一声拜倒。
逍遥子笑道:“都说‘京西双侠’情逾兄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双袖微微一拂,一股柔和之力涌到,凭仇范二人的功力竟也无法抗拒,随力站起。
二人相互一望,大为叹服。
逍遥子淡然一笑道:“南宫帮主,江南南宫簪缨世家富甲一方,昔年和江南武林中的‘血剑门’‘神拳门’并称江南三大门派,后夹突然败落已经成为武林奇闻。老夫刚刚也是认为你是真的混迹江湖,怎地却在此地另行创帮建派?”
南宫鹤听闻“血剑门”三字,一条曼妙的身姿蓦地泛起脑海心头,面色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躬身回道:“即便前辈不问,晚辈也当告知。”
仇范二老对望一眼,躬身告退。
范长空居前殿守卫,仇海天出门吩咐赵大英两人四下巡防,显然是防止本帮机密外泄。
逍遥子见状,对南宫鹤笑道:“你若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昔年老夫和你父亲有一面之缘,老夫着实好奇,凭你南宫世家的势力名声,似乎不必转到此处另建帮派?”
南宫鹤道:“前辈误会,说来话长。当年江湖上都道自从家父病故,南宫世家从此便败落江湖。其实不然,当年家父也并不是因病而亡,而是被人下毒暗害而死。”
逍遥子动容道:“有这等事?”
南宫鹤脸上现出一抹怅然,半响,喟然道:“ 确实如此,当年家父回转家门,恰巧神医廖阔前辈做客本门。其实家父一入府中,已然毒发甚久,只说出‘王府刀门’四字,便含恨而终。”
“凭着江湖第一神医廖阔的医术竟也救不活令尊?”逍遥子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