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血色,在战马的喧嚣之下,仿佛一切都被隔绝在外了。苏青鸾站在这片厮杀的血腥之中,心中第一次感受到怆然到极致的感觉,此时此刻她立于此地,目光所及处,唯只萧九!
萧九!
她的阿九,怎么却变成了这般?
耳畔边,厮杀声渐渐的没落了下去,苏青鸾犹然浑身冰冷的站在那里。死人她看多了,可这是唯一一次她看得心里难受的一次。
明明刚才黎子壑并没有打算伤她的意思,他即便是在恼怒自己骗了他,可最终还是在危险的时刻将她推下了马背,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萧九呢?
人声逐渐消散,就连萧定山都捂着肩胛处的伤看着这一片肃杀后的狼藉。
慢慢的,萧九将手中的弓给放下,徐徐的朝着苏青鸾这边走来,脸上尽是漠然,这一路走来苏青鸾神情不动,直到……萧九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苏青鸾才反应过来。
萧九不是朝她走来,而是朝着刚才策马狂奔而去的黎子壑那边走去。
跑马已经被制止下来了,黎子壑被平放在地上,那支从后背处贯穿到前胸的箭便直穿到前面来,黎子壑还是那个黎子壑,可却再也难以起来战斗了。
苏青鸾终于挪动身子,看向萧九那边去。
萧九站立在黎子壑的跟前良久,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青鸾发现萧九的手上竟然拿着一个面具,确切来说是一半面具。
面具上满带斑驳锈迹,昏暗脱落的青铜锈迹,苏青鸾再熟悉不过了。
萧九缓缓的弯下了身,看着黎子壑的尸体良久之后,终将手上的面具徐徐覆在了黎子壑的面容上。而后,萧九站起来,命令了身后的人将乱贼的尸体抬往青山居前面。
萧璟头痛病犯,卧在里面休憩。
萧九则站在门外的台阶下,边上是被戴上面具的黎子壑的尸首,他冲着里头禀报,“父亲,阴将军一案,假扮阴将军的凶手已然伏法,还请发落。”
青山居中静默了良久,才传来萧璟疲惫不堪的声音,“黎橦到底老将,有功于云城。定山你便将黎子壑的尸首送还都尉府,顺便……告诉黎橦,他也老了!”
这是暗示,也是明示了。
黎子壑是阴将军,是阴兵案最终的凶手,黎橦已经不适合再居都尉之位了,送还尸体表面是体恤老臣,实则威胁了。
萧九道了遵命,但却对上了受伤中的萧定山。
父亲到底还是偏向萧定山的,就连收兵权这种事情都交由萧定山,而不是自己。
只是如此,早在萧九的预料当中。转过身来时,却见到苏青鸾在盯着自己看,目光中满是疏离与凄怆。
苏青鸾微微侧过身去,看着此时站在阶下的萧九,禁不住一声冷笑,“阿九,这就是你追寻的真相吗?”
她看向了黎子壑,再看此时的萧九,才豁然反应过来,“是啊,你是负责桩案子的,这便是你父亲将这桩案子交到你手上的最终用意,对吧?”
萧九没有回应苏青鸾的话,紧接着,便看到披头散发的君无双被侍卫给押了出去。
在经过萧九身边的时候,君无双如死一样的目光才算有了片刻的波动,却满是怒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被侍卫押下去了。
直到这会,萧九才对苏青鸾开口,道:“君无双在父亲面前立下状,此案错查他同罪入狱,”顿了顿,萧九低下了头,“无双是个直性子,也是个人才,等过阵子父亲气消,应当会放他出来,恢复原职。”
“原职!”苏青鸾一笑,却无奈的低下了头,双肩不住的颤抖着,一时半会竟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只听得她质问的声音传来,“在你看来,是否功名利禄最为重要?君无双的原职尚且等待恢复,那你呢?”
萧九看着苏青鸾,也直面她的质问,他知道这会她定然无法接受,只能任凭她将心里的郁闷全部倾吐出来。
苏青鸾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直视着萧九,“你这趟回云城,你告诉我是为了查十年前的真相,其实也是骗我的,对吗?你也是为了你的前程而来的,对吗?”
她一连发问,其实也并不期待萧九的回答,迳自自说自话,“萧定山说,你与他是同样的人,起初我还不信,现如今看来,也并无不同。”
萧九走近苏青鸾,伸出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可是却被苏青鸾往后一退,避开了他。
“我带你去个地方!”萧九终于开口了。
说着的时候,他伸出手去牵起苏青鸾的手,想跨步的时候却发现苏青鸾并不动,萧九才回过头来,对她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到时候你再来定我的罪不迟!”
他见苏青鸾的依旧是目光盯住自己,萧九不禁自嘲了一句,“青鸾,你当真不信我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知为何,萧九的这句话说得平淡,但是狠狠的撞击了苏青鸾的心,忽然想起昨夜二人缱绻相拥之时,那时是全心全意的,她便将自己交到了他手上。
风雨巫山夜,君心妾心时。
几曾会想过,萧九会带着伤悲这样问自己。
苏青鸾松动了,任凭萧九牵着自己一步步踏过这满地的血迹,一步步木然的走出城主府。有风吹来,吹拂过两人的身侧,她便默然的看着萧九的后背,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琢磨不透这个人。
似乎……从昨夜开始,这种感觉便十分强烈了。
两人走出城主府,萧九也并没有带她走远,而是绕过城主府的后头,后面邻水而建,正是这条水将破云庄打造得固若金汤。
可此刻,这鸡汤下汤汤水动,竟早早的便有河工在河床地下掏出了许多炸药出来。
苏青鸾看到此景时,满是愕然。
萧九没有理会,一路带着她直接往前走,直至离开了城主府后方,再往前走,便是人口密集的坊巷了。
“这里若炸毁了,其实也并不能伤到破云庄的中心点,但是……”萧九直往前指去,道:“这里往前直去,一路全埋下了炸药,这里是城主府的最后方,再往后是安平坊。”
安平坊!
苏青鸾刚到云城,并不知道安平坊是什么地方。
然而,萧九很快便给她释疑了,他道:“安平坊中,居住了两万百姓!”
闻言,苏青鸾震惊了起来,瞠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萧九,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翻江倒海了半天,才问了一句,“谁埋的?”
“黎子壑!”
萧九坚定的道,“所以,这是黎子壑为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苏青鸾无言以对。
萧九继续说:“无关阴兵案,无关什么真相。这一衣带水,比邻而居的两万百姓的性命,黎子壑全然不顾了。他为何如此肆无忌惮?你给了马还不逃离城主府,因为他手上握着这张王牌。城主府一毁,安平坊一炸,两万百姓的性命顷刻为他铺开一条生路。你说,那时候城主府是先顾追查阴兵案,还是得先顾这两万百姓?”
“等到城主府一乱,他趁势冲出,与后方的黎橦一汇合,打个措手不及。”
苏青鸾被今天发生的事再三震惊住了,此刻她呆呆的站在从处听着萧九的话,他的声音平淡无痕,但所说的话却在她心中撞击起无边波澜,乃至海啸山呼。
萧九道:“他由始至终,都没答应过与你合作。”他有些心疼的将苏青鸾给揽入怀中,“云城的斗争,远没你想象的那样简单,权力之争怎么可能兵不血刃!”
这次,苏青鸾再没有推拒,任凭萧九将她揽在怀里,只是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许久之后,她直起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仓促张皇的看着周围,“小药呢?”
萧九看她如此,有些不忍,“青鸾。”
苏青鸾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事,我只是这会很想小药,为了这桩案子……我似乎,忘记了他呢!”她扯起一抹笑。
才恍然发现,她从去黎府查这桩案子的时候,就将小药和白玉骢交在司理院的大牢里,一直忘记去接回来了呢!
她说:“我只是想念小药了!”
是啊!
只有她的小药才和她一样,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萧九的话,黎子壑何尝没有跟她说过,只是那时候她还天真,觉得人心总是有善念的,可最后她发现,只有她,和她的小药,才会坚信这一点。
是以此时,她真的很想很想小药。
她转身往司理院那边的方向走去,萧九想跟上去,她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你别跟着我,我想自己静静。”
萧九只好止步了,回望城主府的方向,他的确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于是,他冲着苏青鸾的背影道:“晚些我去接你。”
苏青鸾没有回应他,径自往前行。
萧九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看不见她了才转身移动步伐。只是,他的步伐却不是往城主府里走回去,而是朝着自己居住的院落方向走去。
冷冷清清的别院,一如他当年初初被诊断出失心疯的时候,父亲随手将他打发出了城主府一样,当时也是这般光景。
当时也是,回到这里来,只有轩妈一个人迎上来,问:“公子,可曾饿了累了?”
萧九摇摇头,道:“谁也别到后院打扰我!”
轩妈识趣的,便应了喏。
萧九径直往后面走去,走到最后的院子时,站在那院口处时,身形直立,目光落在院子中央的那口井处。
今日,苏青鸾曾站在这院子处,也是站在这口井边处观看,那是一口枯井,当时萧九看到苏青鸾站在那里的时候,吓了一跳。
所幸,及时制止了她。
而这会,萧九走进院子去的时候,顺手将院门给关上,还随手落锁,很是小心谨慎。而后他朝着那口枯井处走了过去,看了一会之后,他便缓缓的将井绳往下放,他也越过井沿,顺着井绳往下爬。
井底下,别有洞天。
从井壁处,萧九一推,便有一道暗门被打开了,萧九从暗门里走进去,那是一条暗道。
暗道上常年亮着烛火,萧九走过时身影晃动着墙壁上的烛台,光影摇摇晃晃,晃得不甚真切。直到暗道尽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这整个后院下方都被挖空了的地下暗室。
而此刻,在这地下暗室中直挺挺的站立着许多的身影。
这些林立于萧九跟前的人,全部一身溃烂铠甲,浑身上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俨然就是这段时间在城中出没的阴兵!
真阴兵!
确切来讲,这已经是一群死人了,只是……以行尸走肉的方式,继续行走于世间而已。
而在这些阴兵的最前头,站立着的,则是那个戴着半边面具,已然有一半脸上血肉溃烂得露出白骨的阴将军!
此刻,阴将军一动不动,如同钢铁一般站在这不会见天日的地底,萧九则是站在这阴兵案跟前,徐徐的……将它半边面具拿下来。
剩下那半边脸也早僵硬得如同枯朽腐坏的树木那样硬邦邦的,此时紧闭着眼,阴将军浑然不动,就如同死去的那般。
也不知道这活死人是否能听得见,但萧九还是说了,“她千里迢迢进云城,就是为了找你。可她今天很不开心,你知道吗?”
“苏慕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