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确实生得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当她穿着整洁的衣服,把头发梳好,脸上的脏污擦干净后走出来,所有人都看着她发怔,连脸上的伤都让她变得更惹人怜爱。
她和阿笨坐在一起,比阿笨更像一位公主,娇怯可人。
而且,她也不会侍候人,晚上吃饭时,递给她的干饼,她试着咬了两口,好像就□□硬的饼硌伤了嘴唇和牙肉,不肯再吃了。
阿笨还教她:“你把饼含在嘴里,含软了就可以咬下来了!”
她的眼睛仿佛时刻含着泪水,盈盈生光。
姜姬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阿笨不出一刻就变成了明珠的侍女,替她拿这个拿那个的照顾她。
她暗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绿玉。
绿玉早就在摩拳擦掌了。
这种“宅斗”的把戏可是他当年要学习的课程之一呢,虽然到了公主这里从来没有用武之地,现在看到明珠欺负阿笨,他早就等不及要出手了。
姜姬一示意,他就立刻换了个位置坐,坐在阿笨身后,一时问“公主要不要喝水?”,阿笨见他问,立刻喜盈盈的点头;“要。”
绿玉就示意明珠去倒水。
明珠被他的目光一吓,立刻起身去火堆旁的陶瓮中盛水,身姿绰约,慌手慌脚。当然,水盛来也洒了一半。
阿笨要接,绿玉按住她的手,继续瞪明珠:“笨死了!公主不要你侍候了!去马旁跪着!”
明珠含着泪,放下碗,去马旁跪着了,不出一刻她就懂了,马儿拉下的屎溅到了她的裙子上和鞋上。
绿玉的脑后好像长了眼睛,她一动,他的眼睛就扫过来了,等用过饭,她刚刚打理干净的娇容又变得脏污不堪,身上还散发着臭气。
等用过晚饭,姜姬和阿笨都要回车上去休息了,绿玉不许明珠上车,因为她身上太脏了,会弄污车内的锦被和垫子。
天很快黑了,除了守夜的士兵之外,所有人都睡着了。
侍从们裹着斗篷睡在草席上,姜姬和阿笨睡在车里。绿玉和阿笨睡在一起。
夜里,传来轻声的哽咽和细细的哭声,动人心弦。
绿玉从车里探出头来,拿一柄长剑指着明珠:“跪到别处去,你太吵了。”
明珠望着绿玉掉泪,却发现以往对着男人从无败绩的招数如今不顶用了,她盯着绿玉的脸看了半晌,怏怏的走远了。
之后就没有再听到哭声了。
绿玉回到车里,把剑收起来,刚要躺下,阿笨闭着眼睛轻笑着说:“她一定是发现她没有你美,你不吃她这一套了。”
绿玉被她夸得红了脸,又有些羞涩,严肃的说:“不要说话,快睡。”
阿笨睁开眼,“你脸红了!”
绿玉怒道:“这么黑怎么可能看见!”
阿笨捂住嘴小声偷笑,绿玉恼羞成怒上前咯吱她,阿笨笑得挣扎起来,车窗车门都轻轻的晃起来,在夜里声音格外响。
姜姬在另一辆车里听到车门车窗的响声,又想笑又发愁。
算了算了,年轻的小男女,小恋人,怎么可能要求他们一直忍着呢?周围的人都可以纵情爱恋,叫他们两人克制也太不人道了。
就当不知道好了。
这辆车里,阿笨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也不认输,还对绿玉说:“你就是比她美嘛。”
第二天还叫姜姬评理。
姜姬哭笑不得,盯着绿玉认真看了两眼,惊讶的发现阿笨说得不错。绿玉以前美得雌雄难辨,现在年纪到了,骨架子长开了,肩宽背厚,长手长腿,由少年的美变成了青年的俊秀,但还留有几分稚嫩,正是男性美与女性美兼具的时期。
姜姬问阿笨:“你觉得绿玉最美?”
阿笨点头:“他最美。”
绿玉一张脸红到发亮,一双眼睛不知是喜是怒,光彩逼人。
姜姬点头,意味深长:“那就好。”
阿笨本来一脸胜利之色,后来慢慢懂了,在绿玉又羞又喜的目光下,猛然捂住脸躲回车里去了,直到外出巡逻的小队把昨天没跟上来的乳母和宫女都带回来她才出来。
他们还带回来不少东西,似乎都是从车上掉下去的粮食和衣服。
有几只箱子很眼生,还有里面的首饰也不是鲁国之物。
取来叫明珠认一认,她说都是晋国之物。
她已经重新换了衣裙,还被绿玉逼着剪了一截头发,现在根本不敢靠近他。
“晋国的首饰?”姜姬捏着一只金钗,她对首饰实在是不熟,看不出这是不是晋国的。叫她怀疑的是这根金钗虽然已经摔歪了,但仍能看出工艺精致绝伦。
晋国的?
一个小国,会有这么好的金匠吗?
但晋国的首饰是不是走这个风格她也拿不准啊。
她叫阿笨来分辨,结果她也不知道,还是回来的乳母过来看了以后断定绝非晋国之物。
阿笨抱住乳母:“奶娘回去休息。”
乳母摇头说:“公主不必担心,昨天我们就被找到了,只是看天晚了,担心夜路危险才没回来,休息了一夜,一点都不累。”
她看过剩下的首饰和衣服说:“这些绝不是晋国的!”
魏国有一个晋国的前王后,晋国的首饰和衣裳曾经都是魏国王宫时兴的东西呢,阿笨自己不记得,乳母却记得清楚,在前王后刚嫁给魏王时,她替阿笨做过许多仿晋式的衣裳,前王后也赐下过好几件晋国首饰。
乳母说:“你有个小玉佩就是先王后赐的。”
阿笨立刻想起来了,她小时候的首饰很少,“是不是那个红色的?”
晋国的金银饰很少,玉饰也很少,他们的首饰型制大多是从当年的永安公主身上学来的,也就是五十年前凤凰台流行的首饰,不过由于穷,所以他们的首饰多是木制的,就连王后当年也是木钗、木环多。
眼前这么多金饰绝不是晋国的。
姜姬此时来了兴趣,她要阿笨等人不要露出来,继续套那个明珠的话。
说不定还真是一条大鱼呢。
之后又过了十几日那边才有消息送来。此时战场已经打扫干净,请他们回去。
这场仗打得简单至极。
他们探明了那支队伍,竟然没有多少随行的护军,也没有凤凰台的使臣,据说使臣一早就带着人先回凤凰台了,没有跟着队伍一起走。
所以队伍被“乱匪”一冲就散了,各自逃命去。他们又把人冲得更散,根本没遇上成型的抵抗就把粮车给抢到手里了。
行李中也有一些值钱的金银钱物,已经拖去给商人看了,等商人们看过后把能变卖的拿去卖掉,不能卖的就毁掉。
而抓到的人又说是赵人的,也有说是晋人的。比起姜姬这里只撞到一个“晋女”,他们劫到的车里都躲着二三十个男女,有陪媵也有宫中侍人、宫女,主仆都挤在一起,行动坐卧都很不方便,主不主,仆不仆,相当不成样子。他们冲过去时,除了跑掉的,剩下的都躲在车里,跑都不敢跑。
由于姜姬说过不要人,只要钱,所以他们把车里的人赶下来,只赶了车走。等打扫战场时再去看,男男女女全都得像乞丐一样,喝泥坑里的水,吃草根树叶,只好全赶在一起,等姜姬回来了发落。
姜姬问:“一共有多少人?”下面人答,共五千余。
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姜姬想了想,叫人把他们先丢下,等过几天后面的队伍上来了,到时把他们赶到百姓中去,当做流民吧。
她已经想好了,这些跟上来的百姓是不可能赶回去的了,他们也不是一个地方的人,索性都带到凤凰台去,在凤凰台附近新建个村庄好了。
趁着路上的时间,也叫他们学会鲁国的规矩,到了那里就好管了。
她叫来姜武的人,叫他们去管,先当兵管。暂时登记不成姓名的就先编身-份-证-号,从一开始数下去,每个人记住自己的数字,记住自己同一队的人的长相,排队时站在一起,如果有假冒的——如果真有的话——安插一个人不行,要插就要插一队,前后数字都要对得上,真查出来了,一查也是一队。好查好抓。
这次抢到的粮食不算多,但再加上钱物,全都卖给商人换成最便宜的豆粮,就够他们这支队伍再支撑上三五日,再节省些,到那时新的粮食也就送到了。
姜姬真是松了口气。
跟着她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他们一路走,修好的路已经有商队开始走了,这样一来,他们运粮的速度可以再加快几分,商人们也不只是运粮,借着这条路把生意做得更远了,已经经过的固卫和灵武就有生意可以做,固卫的纸和灵武的画都被这条商路给卖了出去。
她这里也收到了固卫的纸,就是崔纸。这崔纸是染过色的,做的厚,又有压花,看着确实很精致。那崔演除了纸,还造了新墨,制了新笔和新砚台。她没做出的文房四宝,他全给配齐了。
当时她担心做出文房四宝后会让纸变成贵族的玩意,刻意省了。果然崔演把纸变成了贵族才玩的把戏,情趣,在固卫除了世家,没人用纸,而世家用的纸都是自制,制出来除了自用就是送亲友。
商人去了固卫,先把这个炒成了稀有品,一份崔纸和崔演造的文房四宝全都千金万贯的往外卖。
灵武的画就很好说了,灵武的文人士子都以画灵武公子为习惯,说起画人像,女子像就是曾经把大梁开国皇帝留了九年的洛水之仙,男子像不是开国皇帝,而是灵武公子。这个灵武公子入画的必定是各式的美男子,着最时兴的衣裳,梳最时兴的头,簪最时兴的钗,站在最时兴的地方,做最时兴的事——因为流行是有时间轮回的,灵武公子红了快三十年了,流行也三次轮回了。这画中人是不是灵武公子只看画得好不好,画好了,不管像不像真人,都是灵武公子。
商人开始不懂,只以为画着美男子的画就自称是灵武公子,灵武人爱画画,就把自己的画中人称为灵武公子了。后来明白是画的是一个真人,更加吹捧起来,市面上的灵武公子画就这么被人高价索求,还真捧出几个“大家”出来。
姜姬也得了其中三五辐的,每辐都是不一样的形象,有的长胡子了,有的不长胡子,有的画家喜欢昂藏男子,有的喜欢青葱少年,有的在读书,有的在舞剑,确实看不出都是一个人。
怪不得商人们糊涂。
她想了想,让商人们追捧崔演的纸和文房四宝,对灵武公子的画就顺其自然。
给她送来的文房四宝就被她算进了给皇帝的贡品中。
“再买百八十副的,都登记进去。”她道。
段小情被叫来添上几笔,他乖乖写好,再乖乖回去,半句不问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兵都不见了,兵又回来了,多出来的车和人是怎么回事等等。
真是个两眼一闭,天下太平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