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华可以说是呆了一下,很久,才点了点头,哑声道:“知道了,那药方的事,就牢请大夫多斟酌斟酌了。”
老大夫应下,撤身离去。
高盛华终于瞥见她的存在。
韩烟愣了愣,抚平心中刚才那阵震荡,稳步走过去,“高夫人。”
“嗯。”也许根本没有心情理会她,高盛华淡淡应下一句,便转身又回到房间里。
她没有犹豫,紧跟着进去。
屋子里点着不少的药炉子,熏出来的药香致人昏昏欲睡,床榻上那人也确实睡的深沉,只是脸色苍白的很。
屋子里已经没有杂七杂八的下人,只有高盛华一个人坐在床边,时不时替儿子摁摁被角,时不时发一阵呆。韩烟已经不记得,这是这个威严厉害的当家主母,发的第几次呆了。
夜入深,洛少华还没有醒,连高盛华的脸色都渐渐苍白下去。
韩烟终于走上前去,道:“夫人,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这里有我看着,你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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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不大愿意的,却又猛的抵了抵额头,揉了揉眼侧,似乎真的是有些不舒服了,终还是妥协道:“韩姑娘本是客人,今夜不免就劳烦你了。”
目送高盛华离开,韩烟其实也不大清楚自己留在这里做什么,只回过身时,却意外发现那榻上紧紧闭着双目的男人睁了一只眼。半晌,另一只眼也睁开,他从床上半坐而起。
短短吃惊了一瞬,她继而摆出一张面瘫的脸,不晓得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你原来是装的?”
……亏她还莫名其妙担心了好一阵子。
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榻上的男人笑道:“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希望我真的晕了似的。”
他调笑的说着,本能的用手碰了碰肩后的地方,那里是扑到洛少飞身上时,替他挨打的地方。
“怎么?伤口疼?”她见状,凑到床边,看了看他的伤处。
其实看上去并没有多严重,掌心大的一块淤青而已,只是手触上去时,那片肌肤竟冰凉。心里惊了惊,刚刚溜走的担忧感觉又回来,她皱紧眉头探手摸到他额头上,果然也是冰凉的。
抓起他的手,也是。
面前这装病的人儿,竟浑身上下,都凉的吓人。
“你……”韩烟忍不住掀眼,惊愕的看他一眼。
他诱人的桃花眼却笑的更蛊惑人了,像要在她脸上长出一朵桃花一样,道:“你居然趁人之危调戏我。”
她愣了愣,立刻扔了他的手,脸色垮下去一大截。这个男人,还能如此不正经,看来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洛少华笑起来,可惜笑脸没有多少颜色。
“说真的,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该不会真的是挨了一棍子,就成这样了吧?”
直直盯着他,她到底没办法做到不闻不问。
“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身子就是经不住折腾,平日若是不打不气不劳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他说的特别轻巧。
“不能挨打?不能受气?不能劳累?”
她眉头皱的却更厉害,这还是个正常人么?
他瞥她一眼,别过脸去,自己给自己拢了拢被子,道:“啊,对了,少飞怎么样了?”
“他没事,也就是疼晕过去了而已,骨头没有断,手脚除了淤青之外也还好,他还是很会保护自己的。”她应下,话题就此错开。
洛少华欣慰道:“那挺好的,看来我扑救的还是很及时。否则那家伙要是真被打断手脚了,我看他没准能想不开。”
说至此,她彻底撇开他的身体问题,严肃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想问我少飞是不是娘亲生的?”他脱口说出,目光宝石一样,通透的叫人咋舌。
“嗯。”她毫不客气。
他顿了顿,竟真的摇摇头。
韩烟没有显露多少惊讶,只是十分的不解,“为什么会这样?老将军,也就是你们的父亲不是听说只有高夫人一个妻子么?而且从不曾纳过妾。外头也从没有传出四少爷是私生子的任何传闻,他怎么就不是亲子了?”
“说来,这都是老一辈的孽债了。”
“父亲少年成才,扬战八方,母亲是朝中要员嫡女,生性要强,一身胆气不输男儿,曾与父亲同上过战场。两人原本的确如外头流传一般,是鹣鲽情深的一对璧人,可惜父亲于一次战后,带回府来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因救父亲性命而重伤在身,父亲是她带回来疗养的。”
“原本这没什么问题,可谁知后来竟诊出那名女子怀了身孕。母亲当时甚为恼火,说是父亲以出战为由在外面厮混,与这名女子有了染。父亲当然听不进去这些话,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之后,母亲便想方设法把这名女子送出将军府。父亲却不肯自己的救命恩人流落在外,又正值和母亲吵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便自己把这名女子送了出去,瞒着母亲替她置了一处无人晓得的别居,父亲时常前往照顾。母亲晓得这事后,越发认为两人私下苟且,到处搜查那名女子居所,可惜一直无果。”
“直到父亲被调往边塞,奉旨扫平北胡入侵势力。母亲才趁着这个机会,查到了那名女子的居所,当即命人把她赶了出去。”
“当时,那女子其实是已经快要临盆了,被母亲逼的走投无路,偷偷给边关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大概是
诉了许多苦楚吧,父亲见此,时常担忧她们母子受到母亲迫害,居然以至在战场上当众走神。”
“那是父亲第一次打了败仗,而且重伤归家,没过多久竟已经是弥留之人。那名女子守在父亲床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一封诉苦信会酿成这种结果,一度哭晕在父亲床头,当场临盆血崩,竟还要先父亲一步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便是少飞。”
提到洛少飞的时候,洛少华平铺直叙的声音突然就温软了下来,透着绵绵的心疼,“得知那名女子死讯,父亲当时就不行了。母亲是强忍着眼泪,还要在最后关头刺了父亲一句,说他只要坦白自己对那女子的感情,她便允许给那女子一个妾的名分。”
“父亲当时的回答是,我洛涛自娶高盛华为妻起,终生不再纳妾,只为夫人一人动情。奈何却至死不能为夫人所理解,误把报恩之情当做男欢女爱,终日怨怼,为夫死不瞑目。只望死后,我洛涛之血与那婴孩无法相融,能还我一份清白,也请夫人自省,待那丧母孩子如亲儿,莫再行差错……”
韩烟目光轻如烟波,动容的闪了闪。
洛少华看她一眼,目光同样阵阵波澜,“母亲是很自责的……尤其是听父亲说他死不瞑目的时候。”
“因此,在这之后,母亲一直遵循父亲遗愿,把少飞纳到自己名下,亲手教养。只是父亲之死,到底是少飞娘亲所致,每每少飞生辰又撞上父亲忌日,所以十八年来,哪怕时刻提醒自己当初父亲遗命,母亲也从没能做到真正对少飞多么亲厚。”
“就更不用说少飞少来调皮,惹下多少祸端,母亲管教的心力交瘁,只盼望这孩子长大些,能够懂事。哪知,等少飞大了,却是变本加厉的捣乱。母亲为此很是心烦。”
韩烟听罢,竟闷闷哼了声,面上表情萧萧索索的,道:“这只能说明高夫人当局者迷。换任何一个外人,站在洛少飞的角度想想,他的所作所为都不稀奇。”
“只要是孩子,都是希望得到母亲的关注与爱护的,高盛华却冷落他、薄待他。小孩子又最是容易任性,被母亲忽视了,就捣乱吸引她的注目;被母亲讨厌了,就逆反的做出更多她不喜欢的事。”
“仅此而已。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任性与发泄,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不懂事……仅此而已。”
“他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听话懂事的大孩子了,甚至包容了她这个母亲对他所有的冷落,去尊敬,去孝敬。可结果呢?”
忽想起洛少飞耍完飞刀后,一路飞奔回家的情景,第一件事就是冲高盛华报喜。
可结果呢……
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韩烟没能再说出什么,只轻轻阖上眼,长卷的睫尾莫名濡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