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时到祠堂院落,庄严肃穆寂静无声,府内仆役整齐守在路边,看来镇国公和顾孟时等人早已等候多时。顾谷贵见他身影出现,便赶忙报给里面的人。
稍整衣襟,他迈步踏入祠堂。
顾家乃世家大族,人丁兴旺,朝堂乡野各地为官者甚多。每逢新年,也只有嫡系三代以内族人才有资格进到此处。饶是如此,此时院子当中仍站许多人。
朝堂之上,顾之时不必向诸位行礼,他位高权重。今日祭祖,行的是家礼。因此顾之时向坐在上首的祖母行礼之后,再逐一向长辈行礼,然后静静的立在年轻一辈人中间。
镇国公坐在轮椅上,看他进来,面色稍霁。父子二人仅仅点头而过,并无交谈。
焚香,跪拜。在长辈们唱和中,冗长的祭祀一步步完成。
仪式结束,镇国公腿脚不便,先行离去。顾谷贵寻着旧例,引族老长辈们前往老夫人的院子中宴饮,年轻一辈则是打算跟着难得回来的顾之时去往东苑。
顾之时命顾念领着众人先行前往,他站在院中的大梨树下,等和老夫人说话。
抬头望着梨树,他记得小时候常常跑到这边玩,祖父总是纵容他登高爬树,然后笑着在树下接着他,怕他摔到。一到春天就开满雪白的花,秋天结的果子又大又甜,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留下。
老夫人看人已经走光,伸手让头发花白的杨姑姑扶着自己,也来到梨树下。看看这棵老树,她慈爱的跟顾之时说道:“想吃梨吗?我让杨姑姑给你留着呢。”
顾之时笑着摇摇头。
老夫人也没硬给,而是叹了一口气,软语温言的说:“伯渊,祖母要跟你说一件事。”
顾之时心头一动,每当有事,而是通常是非他所愿的事,老夫人才会这样叫他。
顾氏族谱上所记:顾伯渊,镇国侯顾桢与安平长公主之长子,字之时,镇国公世子。
他不喜欢,便在十三岁那年奔赴疆场之时,求圣上赐字,提前加冠。而后以字为名,时至今日,众人皆知他顾之时,而非顾伯渊。
老夫人如此说话,顾之时便转身看向她,等她说下去。
迎着凉风和暖阳,老夫人说道:“我年岁已高,这样祭祀仪式,一年比一年吃力。就想着,让你父亲把杨氏扶正,国公府有了女主人,三节两寿有人操持,我也能享几年清福。”
顾之时心中已是厌烦,为了杨氏,果然。不过他在国公府向来面无表情。
看他没说话,老夫人接着说:“再者你妹妹皎皎相看人家,名分上也更好听。”
听到“妹妹”二字,他顿时脸上冷若冰霜,寒着嗓子轻声问:“国公也是这么想的?”
老夫人不甚在意,开心的说:“当然。你父亲身体不好,这么多年,多亏杨氏的陪伴照顾,扶正也是应该的。”
顾之时突然笑了,他回头看看祠堂,祖父此刻也听见他们的对话了吧?
他笑着说:“好啊。”
老夫人眼中崩出惊喜,忙问道:“当真?”
顾之时点点头,问道:“顺便奏请天听,将世子名位也换了。”
老夫人顿时满脸阴霾,低声喝到:“你在威胁我?我可是你祖母!”
顾之时笑着说:“孙儿怎敢不孝?”他上前一步,说道:“是真瞧不上你们家这点玩意儿!”
老夫人怒喝:“顾伯渊!你!你……”
顾之时抬腿往外走,在祠堂院门口停下,回头说道:“如果可以,我早想除掉‘顾’姓。区区镇国公府,你以为我很在意吗?”
出门走出几步,他又折回来,心平气和的和老夫人说道:“下次想要爵位,让顾国公直接上书就行,不用劳烦您老人家演苦肉计。”说完,挥挥手,消失不见。
东苑,顾念正跟顾家年轻人说,马场里世子带回的西域宝马,即将生小马驹,大伙兴奋的茶都不想喝,即刻便要去看。刚出花厅,就看顾之时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顾家军功起家,年轻人中佼佼之人从军者甚多,虽不常见,强者天然相互敬佩。亲族之情或者敬佩之意,顾之时绝对是众人的崇拜对象。
他一出现,大伙立刻围上去,顾之时褪去脸上的不屑和冷意,招呼众人出门。艳阳高照一行人骏马飞驰,一路招摇跑到红袖招,纵情享乐去了。
没人在意,原本和大伙在一起的顾孟时,正满心欢愉要出去,临到门口却被顾谷贵叫住,请到西苑镇国公书房里。不久,他便跪在摔得满院狼藉的杨氏跨院门口,脸上无悲无喜。
项禾既要在府内赏景,又要给婢女小厮们做灯,忙得不亦乐乎。婢女们变着花样给她做点心,又有装扮起来琳琅环绕处处的景致趣味横生,项禾过得简直不要太潇洒。
直到雁不度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颗胡萝卜,扔给埋头扎灯笼的她。掰开一看,里面纸条写着:“初五,灯会,酉时九江居。”她才迷糊的问道:“师叔,今天初几?”
雁不度站在回廊上,说:“初五。”
项禾嗯了一下,突然站起来,问道:“今天初五啊?”
雁不度白了她一眼,说道:“怎么?”
项禾闷闷的说:“我要出去一趟。”
雁不度看她不高兴的样子,没有安慰她,还吩咐道:“回来时候,漱芳斋的桃花酥或者九江居的蛋黄酥,哪家开门,就带一份回来。”
项禾问:“你吃?”
雁不度说:“给长公主。世子好几天没回来,她担心得胃口有些不好。这两个口味,她喜欢。”
项禾瘪瘪嘴,说:“府里做的更好吃。”
雁不度折一小段树枝扔过去,威胁到:“带不带?”
项禾做个鬼脸,手一伸,说:“给钱。”
雁不度摇摇头,伸手拿出荷包,项禾一把抢走。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月白色蜀绣白衫,头戴绒球紫金冠的小公子,噔噔噔跑了出去。
时间还早,项禾出公主府,看着街上披红挂绿年味浓浓,想着先四处逛逛,给家人买一些小礼物。她刚走出一条街,就被早早等候的苏城月给截住。
年味盎然,苏城月今天穿一声大红绣金锻袍,喜气洋洋。拉住项禾,带她七拐八拐的来到一间二层成衣铺,现下关着门。
他拿着钥匙打开门,进去以后,扔给她一套衣服,说:“你先换上,跟我的一样。待会儿和兄弟姐妹一起去看花灯。”
项禾换好衣服出来,扯扯衣角,跟苏城月说道:“衣服有点大。”
苏城月坐着喝茶,看她出来,走到跟前,伸手在她头上比划一下,开心的说:“还真是,我比你高了。”
项禾没理会他,转身坐到桌子旁,问他:“你这么早出来干嘛?等我?”
苏城月点点头,说:“是的。”
项禾狐疑的看着他,问:“有事儿?”
苏城月赶忙摇头,说:“没有没有。待会儿家人出来,你跟着玩一会儿。难得人齐全,你也认认,省得以后遇见不认识。”
项禾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我又不瞎,你们一大群人,随便找个高楼,我也能看清,好吧?”
苏城月嘿嘿一笑,项禾盯着他,问:“我跟着赏灯,你干嘛去?”
苏城月讨好的看着项禾,说:“我出去玩一会儿,所以你替一下呗。”
项禾看着他脸色绯红扭扭捏捏的样子,一副了然的样子,嘴里感叹:“哦……,你要会小情人?”
苏城月不好意思的假装喝茶,项禾哈哈大笑,然后认真的说:“你也知道,我缺钱。”
苏城月立刻放下茶杯,掏出荷包,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她打开一看,嚯!百两银票都有!外祖家可是严禁她接触这么多钱,除非钱在师兄师姐手里。按下心中的小激动,假装不在意的收起来,说:“行吧,一个时辰。”
苏城月感激的看着她,说:“好妹妹,大恩不言谢!”
项禾眼角扫了扫他,没说话。苏城月又从另一个荷包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项禾,说:“这是这个铺子的钥匙,铺子是娘开的,以后你来,随意。”
项禾恍然大悟的看着他,说:“怪不得你敢撬门。”
苏城月不好意思,接着说:“铺子开门的时候,有事直接找掌柜,你这张脸他熟悉。”说完,他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偷偷溜出去玩?”
项禾吓得赶忙收好刚到手的荷包,惊讶的看着他。
苏城月摆摆手,示意不抢荷包,接着说:“去没去过胶东地界?有没有和别人动过手?”
项禾想了想,说:“没有那么远,去年我刚到胶东州和冀南郡交界的地方,就被三师姐给逮回去了。怎么?”
苏城月想了想,说:“没什么,以后别老打架。”
老气横秋的语气,气得项禾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听他描述各位手足的性格和长相,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华灯初上,苏城月带着项禾到九江居,告诉她包房的位置,嗖嗖不见踪迹。项禾登上包房,推开门,还真是小辈儿人游玩,一个长辈都没在。
少男少女盛装打扮,果然娇美英武。进屋之后,只见男女各一桌,因着都是自家兄妹,便没有用屏风隔开。被拉到男孩子席面上,她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把顾将军少年战疆场和长公主痴情顾渣男的爱恨情仇听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