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抱起小麦, 两人顶着脑门,项禾说:“你现在就很漂亮,祖母一见到你就会喜欢的。”说完, 把她抱出碧纱橱, 问她:“你看, 我们不在车里了, 猜猜这是哪儿?”
小麦揉揉眼睛, 环视四周轻纱幔帐,与西北的家大不相同,漂亮得像连环画里的仙宫一样。项禾抱她走出室内, 一位体态优美的美人儿正慈爱的看着她。她看向项禾,项禾把她放在地上, 鼓励她走过去。小麦见她面容有些熟悉, 歪着脑袋想了想, 突然两个小拳头一握,惊喜的问道:“莫非这就是祖母?”
美妇人莞尔轻笑, 伸开双臂揽她入怀,轻声说道:“是啊,你就是我的乖乖小孙女?”
小麦退后一步,严肃的说:“正是孙女小麦。孙女不孝,没能早些进京陪祖母, 望祖母不要生气。”说完规规矩矩的三拜叩头。
公主连忙扶起一本正经的小姑娘, 顿时心疼得不行。如此年幼, 竟如此端庄知礼数, 真是难得的好孩子。对项禾投去满意神色, 项禾心虚接受。这一定是顾之时教的,毕竟她从不在意这些礼数。
公主抱起小麦, 捻起盘中糕点,疼惜的问道:“刚刚睡醒,饿不饿?想要吃什么,祖母着人给你做。”
小麦坐在她腿上,摇摇头,皱着小眉毛说:“祖母我不饿,坐车可累了,脑袋晕晕的。现在还不想吃东西,但是我想把给祖母的礼物拿出,祖母知道我的包裹放哪了吗?”
公主见她行为举止和顾之时颇像,尤其是找东西皱眉毛的小动作,简直一模一样,心中更是爱得不行。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一派天真自然,万里之遥还惦念自己,心中宽慰不已。见她要找包裹,赶忙示意方嬷嬷进来,大笑着说:“快把我小孙女的东西拿上来,咱们也瞧瞧我的宝贝孙女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方嬷嬷带人将小麦的东西捧上来,项禾陪她和公主亲亲热热的玩一会儿,看二人相处融洽,她心里一直担忧母亲的情况,便提出要回涡阳侯府。
公主抱起小麦,思索片刻还是嘱咐她说:“你久不在京城,如今境况侯府可能不安宁,如果有人问你意见,尽量听从你母亲的。实在拿不定主意,可以过来问问我再做决定。”
听出她一片关爱,项禾心中温暖。她点点头刚要出门,公主叫住她问道:“你怎么回去?”
项禾说:“去药炉见过师叔,换身衣裳骑马,能快些。”
公主摇摇头,说道:“等一会儿,让方嬷嬷准备好轿撵,你若打算换上男装骑马出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若随碧玺去侧间,换身贵女装束大方回家,侯府女孩多,女儿家出行更方便。”
她说完,门外进来一位俏丽女子,正是公主口中的碧玺。她面容和煦的领项禾去侧间,服侍她换上京城时兴的华美衣装,又引她回到公主房间。
公主抬头见她重新装扮一下,淡扫蛾眉面敷轻粉玉簪钗环,一下子英气中增添了端庄华贵,心想怪不得儿子能看中,与京城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果然不同。她年纪尚浅,再过几年雍容气质增加,将又是一番好气度。她心中更多了几分满意。
小麦见项禾回来,一下子扑在她腿上,抬起头软软说道:“我也要随姐姐出去。”
公主笑着说:“刚才你不见了,她就问你的去处,我只好跟她说实话。”
项禾蹲下来抱起她,哄着说:“我要出门办事儿,你在家陪祖母好不好?”
小麦眼睛咕咕噜噜,抓起她的一缕头发,有些委屈的说:“可是我会很想你。”
项禾见她眼圈微红,想到一个孩子突然来到陌生的地方,即便是和公主相处融洽,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也会不安。她看向公主,脸上稍显歉意的说:“我带她一同回去,公主可介意?”
公主虽然舍不得,但她看出小麦眼里的不安。她笑笑只说了句早去早回。项禾抱着孩子行礼,跟随等在门口的方嬷嬷出门离去。
轻车简从来到涡阳侯府,牵着小麦下了轿撵,项禾一看见,武田带人正在门口等候。
见她走过来,武田与身后清瘦男子快步走到近前,行礼过后,他跟项禾介绍到:“这位说侯府总管王大年,特来迎接六小姐。”
王大年上前,见这位传说中的六小姐泰然自若的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在眼前,身后的小叶檀八宝祥云轿撵四角坠着七彩琉璃彩凤,除去八个精气内敛的轿夫,还有两个气度堪比小家碧玉的大丫鬟带着十个手捧礼盒的小丫鬟跟着。想到武田说六小姐从公主府过来,随从上虽然精简,但是这看似普通的轿撵,仔细看去却是内造之物,可见公主对六小姐的重视和喜爱。
项禾看向王大年,他再次行礼,说道:“六小姐安好,本来四夫人要来接您,但是老夫人院内正在处理家事,就派老朽前来。老夫人交代,六小姐到了,直接前往怡心居。”
怡心居是老夫人住的地方,上次她跟老夫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就在那里。不是说处理家事吗?为什么还要她先去那儿呢?她心里有疑问,想了想总归要给老人家请安,先去倒也无妨。
她回头跟轿撵边上的英琪说:“你们回去吧,跟公主说一声,这边事情处理完了,我再把小麦送回去。”
英琪行礼,挥手让身后的婢女们上前,不卑不亢的跟王总管说道:“这是我们小小姐给贵府老夫人的薄礼,不成敬意。”
项禾脸上未见波澜,心想这定然是公主为小麦正名的第一步,慢慢的小麦会出现在更多世家面前。她对王大年点点头,王大年赶忙着人交接。武田则侧身带着项禾和小麦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雕梁画栋迂回曲折,花木繁盛的涡阳侯府虽然不像公主府那般富丽堂皇,景致却也古意森森韵味悠长。项禾抱着小麦走在前面,慢慢后面的人也赶上来。
临近怡心居,隔着两条回廊,仆役们便挺住脚步。再往里走,见怡心居的门口跪着三人,走进一看竟然是四小姐苏惜月、七小姐苏明月和三少爷苏启月。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突然院中传来噗通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项禾心中推测似乎是个人坠楼的声音,她立刻看向也在支愣耳朵听的小麦,未免马上传来的惨叫声吓到她,她立刻反手从小姑娘脖颈位置点了她的睡穴。果然,瞬间院中响起一声哀嚎,接着是女子凄厉的哭声。
武田和王大年恍若未闻,送她进院。打开大门,院内疏阔开朗,但是院子中间临近中堂的青石地面上,正躺着一位蓄着短髯的华服男子,正是她没见过几面的三伯,他抱着扭曲的腿在那里哀嚎,身边一个涕泪横流的女子便是三伯娘,正不住向中堂坐着的银发老夫人求情。
三人停在门口,武田和王大年不再往里走。中堂的老夫人抬头见到她,侧头跟身边的管事婆子冯婆婆说了句话,冯婆子沿着回廊来到她身边,行礼过后说道:“老夫人请您入内。”
项禾没想到刚一回来,就遇上这种状况。既然让她看见了,就表示她要参与进来。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望向四敞大开的中堂里面,大伯父大伯母站在老夫人身边面色肃穆,母亲也站在内正担忧的看着她。跟随冯婆子来到中堂,抱着孩子跟老妇人行礼过后,站到母亲身边。
老夫人坐在中间的高背梨花木太师椅上,手里不住的摩挲着那根老拐杖。见项禾站好,她依旧冷着脸,说道:“六丫头来的正好,处理了这个蠢物,日后也好对亲家和圣上有个交代。”
项禾一愣,糊里糊涂的。
三儿子院中疼得嗓子哭喊声沙哑。老夫人依旧怒气未消,她指着苏季尘恨声说道:“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我是你娘。今天你要是不自己把腿摔断,就是逼我不得不喝了这碗鹤顶红!”说完手掌啪啪拍桌面。
项禾看过去,见桌面上果然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说完尚不解气,她对长子也就是涡阳侯苏谨尘说道:“明日天一亮,你就去衙门替老三告假,说他彩衣娱亲为了给我准备寿辰,从舞狮的高台上摔下来,近期不能上朝了。”
苏谨尘低声应下。
门外的苏季尘缓过一口气,大声喊道:“娘!你这是毁了我的前途!”
老夫人见他毫不悔改,喘着粗气怒骂道:“你再掺和下去,就是毁了全家!一窝老小都得跟你吃断头饭!”
苏季尘缓缓爬起来,靠他夫人坐着,不服气的喊道:“凭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能让家族更兴旺?现在秦王已经摄政,太子凶多吉少,我不过是替侯府选一条更进一步的路,难道错了吗?”
“错!当然错了!”老夫人怒吼道,“我们家只忠于大盛朝,忠于圣上。百年世家生生灭灭,我们家何时衰落过?用得着你自作聪明,替侯府出头?”叹息一声,她颓然说道:“三子一女,自小你就不是最聪明的。所以不求显达,只要你安稳的吃口皇粮,娘就安心了。可谁知道把你安置在清闲的御史台,你都能惹出祸端,唉……”
苏季尘冷哼一声,怨气冲冲说道:“我安稳?兄长不说了,四弟呢?整日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不算安稳吗?”
老夫人挥袖哗啦一下扫落桌面上的杯杯碗碗,站起身来,晃了晃,勉强稳住,然后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走向面部扭曲的儿子,颤抖着拉起他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只看到他的洒脱,你就没想过他一个三元及第,崇文书院王掌院最得意弟子、他口中的状元之才,为何失手落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