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你妹妹正伤着!”李丞相侧头叱道。
琳琅早有预料的住了口,却垂下眸子在心里笑了一声。
宫中除了皇后,静贵妃现下最受圣宠,两个医女几乎就是为她存在的。
如今静贵妃怀着身孕,又胎像不稳,仅有的女太医怎么可能被请到宫外来,只为包扎一个庶女的伤口?
僵持半天下来,李若溪是真的没精神折腾了,神情都恍惚起来。
然而小医女一碰她,她还是疼的要打人。
最终没办法了,李丞相把目光放在了琳琅身上。
“昨日你替明曲郡主诊病,看得如何?”
琳琅微微一福:“恕女儿拙笨,于病症之事不敢妄言,恐遭祸端。”
“……”
邵煜白这时道:“伤是邵齐造成的,先前对错暂且不究,誉王府还是有一定的责任。不妨我现在去宫中走一趟……”
不待李丞相回复,琳琅忽然开口:“将军且慢。”
顿了顿,她道:“虽说病症不能妄言,区区小伤我尚能止。世子是我的夫婿,遇到这种事,我理应出面调解。”
“可你……”李丞相想说怕琳琅搞砸,可尚且年幼的琳琅,在医术这一面本就不可小觑。如今她与若溪虽有矛盾,大概也不会是想要加害于自己的亲妹妹。
思来想去,李丞相改口道:“那就先让琳琅试试吧。”
孙氏也是没有办法,生怕邵将军还没进宫呢,女儿先失血过多而死。
一群人纷纷出了屋子,只留下琳琅和倒在床上的李若溪。琳琅就着小医女留下的东西,拧了帕子,又在帕子上洒了些药粉,沾在李若溪的伤口上。
帕子触到额头的一瞬,虽然有一股剧烈的痛感,李若溪却发现那痛感很快就彻底消失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疼了?”李若溪警惕的瞪着她。
“不疼是好事啊。”帕子一下一下按在血迹上,琳琅淡淡的道。
好归好,但换做李琳琅就不疼了,这事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李若溪没看见琳琅撒药粉的动作,但心里已然起了疑惑:“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顿了顿,她回忆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在回来的路上,你假意看我伤口,实则给我下了什么药!?”
“妹妹这话说的,是要陷我于不义啊。”琳琅语气有些慵懒,分明是对给她擦伤口这件事情兴趣缺缺的模样,“再说我可罢工了。”
琳琅拿开帕子,唇角挂了一抹微笑。
头破可是大事,李若溪不想死,只能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琳琅,等她继续擦拭。
心中自然屈辱无比。
李若溪是记得的,在她被带回包扎之前,李琳琅曾满眼慌张的伸手碰过她的伤口。
装作一副害怕的模样。
这么一想,浑身便恶寒起来:“你怎么会这么阴毒的招数!”
琳琅满脸莫名:“怎么就阴毒了?我好像从未承认过什么,若溪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想得太多?”
不,绝对不是她想太多!李琳琅那模样,分明是在装傻!
李若溪头皮发麻,惊疑不止,连带着伤口,好像又一阵一阵的痛了起来。
但那痛比起先前,已经缓和了不少。
这不可能是偶然!
半晌,琳琅替她处理好了伤口,拍了拍手起身道:“都弄好了,你也别太紧张,仔细情绪过激,反倒血止不住,浪费了上好的金疮药。”
李若溪靠在床边的隔断上,还是无法接受琳琅忽然变换的模样。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李琳琅你就想这样一直装傻么?”
琳琅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帕子仍回水盆里:“我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要警告你一下——誉王府已彻底接纳我,若是你还敢谋害我娘,欺负世子,你和你娘,以及你娘家那几个杂鱼,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若溪惊异的看着她。
琳琅却是耸了耸肩:“我可不敢这么说。”
而后嘱咐道:“你多加休息,不要乱想,姐姐爱你哟!”
说完,温柔一笑,离开了房间。
“……”李若溪靠着隔断,看着琳琅小人得志的模样,心口憋闷的直觉得恶心。
她搬起石头,怎么就砸了自己的脚!
世子妃的位置本来是她的,她以为凭着邵家刚正不阿的门风,就算没规定要娶李家的哪个女儿,遇到李琳琅为了世子妃身份夺去亲妹姻缘这种事,都会把李琳琅给退回来。
没想到誉王府的一群瞎子就轻易的接纳了她!
更没想到,坐实了世子妃的身份,小人得志的李琳琅还要用她惯用的路数来炫耀一番!
李若溪咬着唇,恨不得把头上的棉布撕下来摔在地上踩!
先前是她小看了李琳琅,如今看来她先前忍耐了那么久,等的不就是苏氏搬回如意苑,令人不好再以之作为把柄的这一天?
呵……原本她都玩够了,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对母女身上。
但现在,她不会罢休的!
外面众人听说李若溪已经无碍,具是松了口气。李丞相还丢给了琳琅一个想责备又不好开口的眼神,只得道:“分明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些年又何必掖着藏着?”
琳琅不假思索的道:“班门弄斧,最后自己出丑还会连累家人,自打舅舅出事,女儿一直认为自己只要做李家的长女就够了,没想过身为相府嫡女,还要去做一个医女该做的事。”
李丞相被噎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把事情搪塞了过去。
“先前,若溪说,是你伤了她?”
琳琅垂眸。
“是世子伤了她。但起因是若溪对世子出言不敬。”
李丞相自然不会听信片面之词,便请邵煜白问了邵齐,邵齐委委屈屈的说出了李若溪骂他的那些话,豆子大的泪珠滚滚落下下来,比李若溪和孙氏那些雷声大雨点小看着让人心疼多了。
琳琅心疼的过去给傻子擦眼泪:“世子不哭,她都是瞎说的,世子可好了,世子哭得妾身都心疼了,您忍心让妾身心疼吗?”
傻子坐在凳子上,抽抽搭搭的抱着琳琅的腰不肯撒手。
李丞相感觉自己一张老脸都要掉下去,背着手道:“老臣再去问一问若溪!”
邵煜白道:“辛苦丞相,为了邵齐去跑一趟。”
李丞相真想回身问一句:“还能不能给老夫留点面子了!”
然而……他只能脸色难看至极的率人离去。
苏璨见李丞相带着人走了,才走向琳琅。
“琳琅,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琳琅先观察过邵煜白的表情,随后拍了拍傻子的头:“世子乖,妾身出去说些事情,你在这等我好不好?”
傻子吸了吸鼻子,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
如今两人的身份可以说是有些尴尬了。昔日本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如今却各自成了别人的枕边人。
“琳琅,你是有什么苦衷吗?”苏璨还是没能死心。
外头天光正好,微风不燥,两人一个青衫倜傥,一个红衣似火,本该是郎才女貌,现在看来却格格不入。
琳琅神色如常,平静的看着他道:“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我想知道!”苏璨忽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肩膀,“是你觉得我能力不够,无法保护你和苏姨么?”
琳琅抬手,将自己和苏璨分了开,退后两步,垂眸轻笑:“是啊,我娘如今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所以我得保护她了。”
苏璨没想到她说出的话会这么绝情,喉咙滚动了两下,才缓缓开口:“我说过,我会振兴苏家,保护你和苏姨,就算、就算你心里没有我也好,我相信日久生情,你总会对我动心的!”
“不可能的!”琳琅缓缓摇头,满是无奈。
“苏璨,我承认我们走得很近,但你也该清楚,我一直在把你当做朋友。所以对我来说,嫁给你和嫁给世子是一样的。其余的,无非是我对你多了一份亏欠。”
苏璨听得发笑:“琳琅,那人已死去多年,你何必还为了他而紧闭心门!”
只因为他出现得要晚些,便永远比不上那个她在北暨城认识的无名小卒了么?
琳琅缓缓摇头。
不是这样的。
但她不能这么说。
“可能,是我这人死心眼吧。”
她曾以为,在这的甲子时间里,足够她与一人相伴到老,陪他从兵败颓然到重新站起,陪他从一个无名小卒逐渐成为像邵将军那样的英勇将帅。
哪知道,回来不过一年,再得来的,是那人的死讯。
生死殊途,她懂。她可能是看透了这里的人命如何脆弱,不想再轻易交付一颗心出去。
也可能,只是因为,她再没遇见过那般令她少女心动的人。
于是,婚事当头之时,嫁给谁也都无所谓了。
“夫君!”
忽然一声尖锐,打破了两人的对话。李若溪被丫鬟扶着走了过来,眼里全是柔弱:“你在这和姐姐说什么呢?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你也不来看看我。”
“既然伤了,怎么不好好休息?”苏璨皱眉。
李若溪挽住了他的手臂,委屈的撅起了嘴:“我想你啊……你不在,我都休息的不安生。”
琳琅见状,心想她倒是要谢谢李若溪给了她一个结束对话的机会。
“苏公子,往后我的妹妹就拜托您了,好好照顾她,她也会全心全意对您好的。”
“琳琅……”
琳琅行了一礼,微笑离去。
回到正堂,琳琅发现人竟都走光了。正疑惑的往外去寻,却在转弯处发现墙后站着一个人。
突然撞见,琳琅心里没有防备的吓了一跳:“二爷,您站在这做什么?”
“等你。”
邵煜白说完,又解释道:“齐儿跟着平阳回客房了,满春则要去端午膳,我才……在这等你。”
虽说归宁时新婚夫妇不能同房,晚上要避嫌,但白天照顾傻子是琳琅的职责,所以此时琳琅也得去客房待着。
前头固然是闹出过不愉,但现在自己也收了人家的好处。琳琅抿唇微笑说好话:“辛苦二爷了。”
虽说这是她的家,可自打娘亲重病,丫鬟惨死,她来来去去的路上,就再也没有人等过。
现在,却有满春,世子,和这位邵二爷愿意等她一起。
邵煜白像是有意在放慢步子,琳琅也不好走的太快,两人不疾不徐的前行着,邵煜白忽然道:“苏侍郎不计前嫌一往情深,你却坚决不肯再回头,便不怕遭来更多非议吗?”
琳琅轻笑一声:“不怕呀。”
顿了顿,她眼中漫上一抹自嘲的意味:“这些年被人说过不少闲话,便连二爷都认为我是贪慕荣华改嫁世子之人,也就不怕多加上一条罪名了。”
邵煜白垂眸:“或许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琳琅却摇头:“没什么好解释的。”
“左右,世子需要的不是一个多爱他的妻子,而是需要一个懂得如何照顾好他的人。我需求利益,誉王府需求人才手,如此一来不是刚好么。”
强行为自己解释洗白又能怎么样?邵二爷还能替她去管娘亲的安危不成?
她现在有誉王府撑腰,但娘亲已经没有娘家做后台了。
她可以反击李若溪,但还需一步一步,斟酌着来。下马威已给了,李若溪此时定要斟酌许多。但她仍旧得加强自己的防范。
在这之后,倒是一路无话。闷头向前走着,再抬眼已是客房墙外。再一转,琳琅竟见到了焦急等待的李丞相和孙氏。
李丞相见到邵煜白,立刻上前,深深作了一礼。
“小女不懂是非,惹恼了世子,是老臣教女不严,烦请将军去与世子说说好话,请世子不要再计较了!”
孙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跟着夫君一起行礼:“若溪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是臣妾没有教导好,臣妾这当娘的也有责任。”
见情况,邵煜白问:“事情查清了?”
“查清了查清了,是若溪有错在先,这事怪不得世子!”李丞相忙道。
邵煜白道:“这事你还是亲自向齐儿沟通的好。”
“可是……”李丞相为难了,“世子不见老臣啊!”
邵煜白不为所动,表示与他无关。
李丞相急的额头直冒汗,目光瞄到了琳琅,想到昨天邵煜白还带着琳琅离开过,灵光一闪,拽了琳琅一把。
“你来替为父说一说!”李丞相低声道。
琳琅表现得为难:“爹,女儿去求也不一定有用啊。”
邵煜白却道:“你求说不定有用。”
“是么?也对。”琳琅斟酌了一下,“那爹您随我来吧,我去问问世子开不开门。”
邵煜白:“……”
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抬眼便见到琳琅转身敲门时唇畔挂着弧度,与当初她用嘴皮子功夫把他反驳得无话可说时一模一样。
现在看来,这昔日狡黠可爱的笑容对他而言却太过刺眼。
那年,曾有人站在北暨炙热的疆土上拍着胸脯担保:“以后等你做了振国兴邦的大将军,我就做威名遐迩的小神医!你尽管上阵杀敌,只要带着一条命回来,我就能给你救活!”
可那个人,已经变了。
她没能等他在战败后重振旗鼓,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问上一句:“我本就是将军,你可还愿意在后头等我,一辈子做我的小神医?”,就已急不可耐的成了少年才俊的未婚妻,现在,又成了身份更高一重的世子妃。
顺便,将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头好说歹说的劝了半晌,傻子才不生气,却也没能把一声“岳丈”叫出口。
李丞相心知不宜为难一个傻子,就把这步略了过去,在听闻邵煜白今天要留下陪傻子补上昨天没能参加的归宁宴时,重新有了乐呵模样。
既然是归宁宴,自然嫁出去的女儿也是主角。琳琅和李若溪各坐一边,一家人绕着桌子,李家的两个小少爷也从国子监下了学回来,一并热闹了一番。
李若溪头上带着伤,无法好好打扮,看着一身红衣夺目、宛若宴会唯一主角的李琳琅,憋屈的吃了两口饭便以身子不适为理由退了下去。
琳琅倒是难得在李府里吃了一顿饱饭。
之前李若溪在刚受伤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就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已经没人过问了。反正李若溪也亲自给傻子道了歉。
只有满春担忧:“主子,您这些年,得在李二小姐那受过多少委屈呀?”
琳琅整理着随身之物道:“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提这些做什么?明日一早回王府,咱们今日早点睡吧。”
她越是表现的不在乎,满春反而越是心里愧疚。随后琳琅要陪着娘亲过上这归宁的一夜,满春便识趣的告退了。
然而退出如意苑,她却奔着客房跑去。
刚提着裙子迈进门槛,就见到一个漆黑的人影落在了地面上。满春登时心里一惊,右手向袖子里摸去……
“满春?”落在地上的出将却眼尖的先认出了她,“你怎么……算了先进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