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延带来的消息,让聂含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近半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好像老天爷一下子吃撑了肚子消化不了,所以就把把多余的东西全吐出来强逼着他们咽下去,着实苦了他们这些当事人。
怪不得近来京都上空关于太子早已罹难的流言尘嚣甚上,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人人亲见太子的尸体,甚至有百姓自发在家门前多挂了六列白幡,一道吊唁仙逝的先帝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太子殿下。
太子遇袭失踪一事至今近二月有余,在民间看来,音讯全无的太子早就等同于凶多吉少的“死人”了,故在此时传出太子罹难的消息,更是让人对此深信不疑。
只不过,这事落在知情人的眼中便显得很是意味深长了。
聂含璋私底下就认为,在太子和席枭即将回京之际传出这样的流言来,必定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结合容延所说,席枭和太子在回京路上多遇险阻,想来定是有人不想他们回京,所以故意在他们回京前大肆散播谣言,以乱视听。
而容延所谓的朝中将有巨变,恐怕说的正是万一太子和席枭顺利归来,肃王有可能会提前反动宫变篡位;或者是有人让太子和席枭永远也回不来了,肃王顺理成章地顶替太子成为继任者。
朝中近来十分动荡,人心也涣散不安,肃王与其党羽笼络了大半朝臣和京中权贵,势力逼人,便是太子得以顺利归京,只怕也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发地寒凉,曲曲折折的九月,如今已至末声。
仲秋的深夜,寒风袭袭,在京都东城门外三里处,一行布衣麻裤、风尘仆仆,看上去似是逃难北上的平民百姓,正顶着冷风逆行而走。
自江南水患以来,又经历了先帝驾崩、太子遇刺事件,朝廷人人忙着自保站队,导致江南水患这个摊子成了烫手山芋无人肯接,派出去的几个钦差大臣亦是了草办事,于是北上申述的难民们越来越多,像这种情形近日在京城很是常见。
时隐时亮的火折子照亮了前方的路,也隐隐约约照出了这群夜行人的面容。
个个面黄肌瘦、灰头土脸,双目无神地只知低头前行,身上残旧的衣服被冷风吹起,冻得他们耸着肩膀直哆嗦。
在这群资容平凡、不甚起眼的难民中,有几个男子明明看上去和是众人一样的落魄潦倒,但他们满面尘霜看不清长相的脸上,一双双眼睛却格外精锐明亮。
此时,他们正夹杂在人群中间,不紧不慢地走着,微垂的眼角却时刻打量着四周的动静,紧抿的双唇使其表情更显沉肃。
“先生,马上就要到京城了,您累不累,要不要喝口水歇歇脚再走?”
一道低哑的男声非常小声地问身边并肩而走的男子,态度看上去十分恭敬。
“不必了,等进了城再歇息吧。”
被称作先生的男子,身材削瘦高大,声音温和,穿着一袭藏青长衫,举止文雅,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
“好……”
那人低低回复了一声,极快地给身边与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步伐的几人递去了眼风,几人均轻轻点头回应,目光瞬间变得凝重。
“夜黑路难走,你们多注意脚下,别被绊到了。”
那位先生又开口吩咐道,声音十分轻,哪怕是这在寂静的只有脚步声和喘息声的夜里,周遭的人也听得不分明,只有离他最近的那几个人听清了。
“小的知道了,先生也要多注意安全。”
适才说话的男子极其郑重地回道。
然后他们不再言语,默默朝前走。
适才那些话都是他们之间的暗语,除了他们几人旁人只会以为是正常的交流,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响动,大家关心的只是何时能到京。
被称作先生的男子偶尔看向前方,那里一片黑暗,只有远处闪着几点零星的光,应是东城门墙头上的烽火台发出的火光。
再过半个时辰,京城的正阳门和四个角门都会打开放百姓进出,城门近来的盘查愈来愈严格,布满了肃王底下巡防营的人,但愿他们此行能够一切顺利。
越来越近,前方嘲杂的人声也越来越多,赶着进城的百姓一齐聚集到了城门底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多是赶着进城做买卖的各式小商贩。
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吱呀”一声,沉重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守城的官兵们亦是手持钢刀乌压压地分列两排,看上去好不威风凛凛。
人潮以极慢的速度一点点往前移,守城兵卫后检查得十分仔细,包括入城的每一个行人长相、行装、货物皆一一检验,确认无误之后才放行,这使得人群进城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
除了东门是如此情形,正阳门以及另外三个同时开放的城门也是同样光景,城外人潮汹涌,城内布满守兵,当中的正阳门更是重兵把守,盘查严苛。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日头渐高,四周的一切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清晰,士兵们不必再借助灯火的照明,盘查也相对轻松一些,行人进城的速度快了起来。
当城楼上的一个将领看到人群中一位身形瘦高,作藏青长衫打扮的男子缓慢移动,眼看着就要靠近城门接受卫兵盘检时,脸色突得一变,迅速飞奔下城。
只见他在其中一位领兵队长的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那人突然就对守城的士兵们命令道:“关城门,官府捉拿要犯,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人群顿时慌乱起来,但不敢造次,在官兵们的威逼下迅速撤离,已进了城的赶紧跑得远远的,没进城的只能退到城门外继续候着,等着下一次门开之时。
唯独那位穿藏青长衫的男子和他身边几位衣着平常的跟班被官兵们团团围困在中间,进退不得。
“几位官爷,不知草民们犯了何罪,要被捉拿归案?难不成这京都的大门寻常百姓便进不得吗?”
开口说话的青衫男子正是久未露面、被传已英勇殉职的席枭,他看着面前如临时大敌的男子露出淡然一笑。
“大胆贼徒
,休要妄言。本都尉见尔等行迹鬼祟并非良民,现怀疑你们与刺杀太子的匪徒有所勾结,还不快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府衙一趟。”
说话的就是适才从城楼上下来的那名将领,他从前亦是在禁卫军当差,跟席枭打过不少交道,自然认得他。
虽然席枭作了简单的易容,但其身上习武从军多年的气势极难掩盖,方都尉在城楼上仔细辨明了几眼,很快就将他认了出来。
然而,眼下这种情况,他却只能当作不认识。不仅要当作不认识,还必须得寻个合理的罪名将人扣下,送往邢部大牢。
“呵呵,方都尉,两月未见,别来无恙啊。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认得席某了。”
席枭冷笑两声,拿出怀中的绢布往脸上重重擦拭,很快便露出真颜。
他身边的几个侍卫亦是摆开架势,横眉冷对来势汹汹的官兵们。只有离席枭最近的那个头覆黑纱帷帽的绛衣男子,依旧静默地立于其身后。
“哼……大胆狂徒,席将军的威名岂能容尔攀污。谁人不知席将军与太子已惨遭贼人所害,你竟敢在此冒充,直是胆大包天。来人,快上去将这帮无法无天的匪徒给我拿下……”
方都尉在席枭走后就已转投高太尉门下,当起了巡防营的头儿,并被命令前来守城,秘密抓捕席枭和太子等人。
眼下见到席枭本人,他不由心内狂喜,猜测他身后那位不肯露面的男子定是太子无疑了,因其身形看上去确与太子十分相像。
鱼儿既然亲自送上门,他当然没有不收网的道理。
“放肆!席某乃先帝御笔亲封的骠骑将军,太子的殿前带刀第一护卫,你们谁敢上前拦人?”
席枭暴喝一声,手持席府令牌巍然而立,犹如金刚怒目,那些听过他威名的官兵不由吓得抖上三抖,当真不敢轻易靠近。
“尔等狂贼,竟然还敢大言不惭扰乱视听,待下了地牢,看你们还如何猖狂。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前去拿下贼匪,莫非想挂上勾结反贼的罪名,等着被杀头抄家吗?”
方都尉这话无疑是赤loulou的威胁,那些官兵本就是肃王的人,一想到主子的手段,再看看己方人多势众而对方势单力薄,立马又满血复活,在方都慰的带领下向前冲杀。
“好一句反贼……你们这些人不明是非,为虎作伥,他日必将为今日所为付出代价。席某在此奉劝一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席枭一行人已从随身的担货里亮出家伙,和欺压而上的官兵们缠斗在一起。
他心想,看此情形,必是免不了一番苦战,希望正阳门那边能够一切顺利。
城门内外的民众听到打斗声,早就吓得四处逃窜,远离城门这个是非之地。眼下东城门俨然被官兵们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守城官兵虽人多势众,但对手是可以一敌百的席枭,他身边那些护卫又是个顶个的高手,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双方打得难分难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