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所迫?为人所逼?”杭贵妃哼笑道:“迟婕妤,你在后宫籍籍无名了三年,一朝得宠,直上九天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受人所迫?因为自己的野心*,去和不该合作的人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神冰冷,嗓音低沉,一瞬间好像泯灭了殿外所有天光,只剩下浓重的黑暗。迟婕妤只觉得四周空气都粘稠起来,恐惧侵进身体,连骨头都开始瑟瑟发抖。
杭贵妃又道:“今日你来求见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一世平安?还是想更进一步?”
迟婕妤伏在地上抖了抖:“请娘娘高抬贵手。”
杭贵妃站起来,从阶上走下来,曼声道:“不如我们也来做个交易,你为我办事,我护你周全,如何?”
迟婕妤小幅度地抬了抬头:“娘娘……此话何意?”
杭贵妃的唇角又挑了起来:“你所投靠的孙曹二人已经决裂,曹德彰捏着你父亲,而孙知良却能决定身在内宫的你,来日他二人斗法,你必然会遭到牵连,放眼后宫前朝,能护着你的,只有本宫和皇后。”
迟婕妤猛然想起昨天孙知良告诉她的话,杭贵妃的意思便是皇后的意思,而皇后的决定,同样也是杭贵妃的想法。
杭贵妃又道:“怎么样,考虑一下?我能给你的,可比孙知良能给你的多得多。”
迟婕妤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直起身,看了杭贵妃一眼:“娘娘能给我什么?”
“四妃之位,甚至……一个子嗣?”杭贵妃笑了一下:“或者是六宫中的长宠不衰,如何?”
迟婕妤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起来,她喘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摁住自己的心口:“娘娘……此言当真?”
杭贵妃在她身边停住脚步,垂眸看她,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轻屑,她没有回答,只道:“你只需要回答我,这场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迟婕妤深深吸了口气:“娘娘想让臣妾做什么?臣妾必万死不辞。”
杭贵妃抬了抬下巴,慢慢地微笑起来。
晋封迟婕妤为充仪的懿旨在当日午后颁了下来,因为前方战事正紧,后宫不好为一个妃嫔大办典礼,皇后便下令待来日大军还朝,在为迟充仪补办晋封礼,并且将典礼一事交给杭贵妃全权操办。
九公主知道这个充仪之位是杭贵妃出手为迟婕妤谋算的,却不知道杭贵妃此举出于何种目的,她趁着向杭贵妃请安的机会问了出来,但是杭贵妃却并不愿意对她据实相告。
“你是公主,不必关心后宫嫔妃的事情。”
九公主不甘心道:“别的嫔妃,我自然懒得上心,但迟氏与旁人不同。”
杭贵妃并不看她,只垂下眼睛来喝茶:“你不相信我?”
九公主道:“我自然相信母妃,但是母妃也要让我安心。”
杭贵妃道:“我难道还不是你安心的理由?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起因经过,只知道结果就可以了。”
九公主立刻追问:“那母妃将她晋位充仪,是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杭贵妃道:“等结果出来了,你自然会知道。”
九公主不高兴地拉着脸:“母妃下定决心要瞒我瞒到底了?”
杭贵妃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愿告诉你,何必还要追问不休?”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地爱恨,皇后肯如此大方地出手帮她,是因为她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在自己身上泼了无数盆脏水。她将自己变成了皇后驾前的死士,为中宫斩杀一切不利的人和事物,一旦来日事败,皇后和太子将不会背负任何罪名,同样的,如果一朝功成,最大获利者依然是皇后和太子,而她作为一个诞育公主的嫔妃,最好的结局就是获封贵太妃,能在皇宫中安享晚年。
但九公主却会因此获得一个全新的,真正安稳的人生,她将是帝国史上最为皇帝倚重信任、最位高权重的长公主,即便是她日后无心权位,皇帝也只会因此更加爱护信赖她。她将再也不必为性命担忧,不必为一句话的对错而心惊胆战。
杭贵妃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逐渐柔和,她伸手在九公主手上拍了拍,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并没有倾诉的必要,犹豫到最后,满腔心思化作一个温柔宠溺的微笑,语气温柔道:“留在昭阳殿用午膳好不好?我今日无事,可以下厨为你做点小菜。”
九公主立刻笑眯了眼睛:“好呀,有劳母妃啦。”
杭贵妃笑意更深,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捏着,问道:“你下午打算去做什么?”
九公主道:“去御书房。”
杭贵妃道:“陛下最近总是诏你去御书房,为什么?”
九公主回答道:“先前只是在战报送来的时候传我前去,后来连寻常的奏折也要我代为批阅了,母妃,这明明是好事,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害怕。”
杭贵妃的笑意慢慢敛去,皱起眉心:“你批阅了奏折,那太子在做什么?”
九公主道:“父皇令太子哥哥去了内阁,学习处理政务。”
杭贵妃想了一会,又问:“你每日都代替陛下批阅奏折?”
九公主摇了摇头:“只有在他去三清殿修道的时候才会替他分担一些,但最近父皇呆在三清殿的时辰越来越长,大部分的奏折都是我代为处理的。”
杭贵妃道:“这可不是好差事,倘若出了什么差错,你可是首当其冲。”
九公主想了想,又道:“但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决定,都是内阁已经拟好处理意见的,我只要在折子上写个‘依议’便是了,事关重大的折子,都是另挑出来,等父皇亲自批阅的。”
杭贵妃的眉心这才松了开来,又道:“待平叛大军还朝,你就卸了这差事吧。”
九公主点点头:“我也是如此打算的,一个公主代替皇帝批折子,这像什么样子。”
杭贵妃在她头发上抚了抚:“广西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来么?”
九公主轻轻叹了口气,愁上眉头:“没有,茂哥哥领兵到广西后传了一封战报来,此后就再无消息了,母妃,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梦见李劭卿他……”她喘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他已经……阵亡了……”
杭贵妃安慰道:“不会的,梦都是反着做的,说不准他这会已经打了胜仗,只是山高路远,战报还没有寄到长安而已。”
如杭贵妃所言,远在广西的李劭卿虽然还没有彻底打下整个广西,但这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茅绍均的叛变让六成广西守军都倒了戈,剩下四成狙死顽抗,按照杭子茂的作战思路,将士们对这些冥顽不化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压根不手软,杀光拉倒。
周维岳现在每次看到双手残疾的茅绍均就特别愧疚,给他请大夫买药材的银两都是从自己俸禄里扣的,看那架势,就差负责供养他后半辈子了。
李劭卿百忙之中抽了个空去探望茅绍均,曾经所向披靡的茅总兵现在双手缠满纱布躺在床上,神态萎靡,看着就特别穷途末路。
李劭卿看着这幅惨痛的景象,啧啧了两声:“维岳,你看你把人给弄的,啧啧,你说这以后要是好不了,那可咋办啊。”
茅绍均的表情顿时更加萎靡。
周维岳在一边安慰他:“茅总兵放心,维岳就算倾家荡产,也一定会寻访名医,医好你的双臂。”
茅绍均被周维岳强迫躺床上将养,有气无力道:“多谢周大人,大人明鉴,我只是手筋断了而已,又不是脚筋断了,不一定非要卧床休养……”
李劭卿在一边幸灾乐祸:“叫你墙头草,叫你叛变,遭报应了吧。”
茅绍均含恨道:“爵爷当知身不由己这个词的意义,当年徐雪松和柏大峥狼狈为奸,在广西境内无恶不作,还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罪名杀了不少官员,我若是不假意投诚,压根没命在这里听爵爷教训。”
李劭卿撇撇嘴,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既然是假意投诚,那当时我刚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有所暗示,让我也好有个准备?”
茅绍均道:“徐雪松和曹德彰勾结日久,爵爷你也是曹首辅提拔起来的,我当时担心……”
“担心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茅绍均点了点头,赶紧又补充道:“而且我曾经三番四次告诉爵爷,叛军十分狡诈,很难对付,是爵爷自己没当回事,还老训斥属下无能。”
李劭卿:“……你那是暗示?鬼才看得懂你的暗示啊!我说你这个脑子到底怎么当上总兵的?你别是也给曹首辅送钱了吧?”
茅绍均已经习惯了李劭卿的嘴上不饶人,当即就双眼一闭,把头扭到另一边去,表示我伤病员不和你计较。
周维岳又看不下去,一边用眼神谴责李劭卿,一边发问道:“杭教授和蔺大人呢?”
李劭卿道:“子茂带着你的浙江兵去打方城了,蔺大人正在严审徐雪松。”
柏大峥兵败后,他请来的那帮倭国外援眼明手快地抛弃他和他们的武士首领跑路了,这帮人在别人国家的土地上作战,现在指挥官都被抓了,按理说应该在全军覆灭前收拾收拾滚回老家,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了就撕不下来,不仅没有跑回倭国,反而又占据了方城,准备和大央军殊死一战。
周维岳丝毫不担心这一场战争的结果,又继续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柏大峥的那本金银册还没有找到,蔺大人的意思是等找到后再回长安不迟。”李劭卿道:“不过……也就这三五日了吧。”
周维岳疑惑道:“那本金银册很重要吗?”
李劭卿笑了笑:“那上面记载了所有收取广西贿赂的朝中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