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没有回答,又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放手吧,我有事情要问你。”
李劭卿有些不舍得,紧了紧手臂,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眼神立刻就盯在九公主脸上,带着几分贪婪:“你问。”
九公主折身往内室而去,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对铁勒出兵?”
李劭卿赶紧上去扶着她,动作小心地犹如捧着一件珍宝:“那日松要娶你,我不欢喜的很,又身在蓟辽,距离长安十万八千里的,只好拿铁勒出气。”
“你好好走,”九公主皱了皱眉,拂开他的手,在圆桌旁落座:“可是我却觉得那日松还不错,这门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李劭卿正再给她倒查,听到这一句,皱起眉头不悦道:“你这是逼着我去灭了铁勒的国。”
九公主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来:“如此狂妄自大。”
李劭卿在她身边坐下来,将热茶推给她,跟着她笑起来:“当初你看上我,难道是因为我温文有礼?”
九公主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饰心里害羞的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容色淡淡,偏要跟他唱反调:“先前我执意要与傅博彦退婚的时候,母后曾告诫我,还是如他那般温文有礼的人,才适合做驸马。”
李劭卿一怔:“那你的意思是……”
九公主挑了挑唇角,语气淡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李劭卿听完,默默闭了嘴,蹙起眉,表情凝重。九公主眼神睇过去,看着他的反应,心下好笑,脸上还硬要压住,若无其事地问起另一桩事:“你这次回长安,有什么打算?”
李劭卿有点心不在焉:“走一步看一步吧。”
九公主挑了一下眉:“打算何时回去?”
李劭卿看了她一眼:“我如今是回长安待罪,又不是述职,何时回去,还不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九公主哼笑一声:“有曹首辅在,想什么时候回职,还不是随你的心意走。”
李劭卿有些挫败:“韫玉,我和曹首辅并不是……”
“不用说,我知道,”九公主竖起手掌打断他:“威远候接任了蓟辽总督之位,那延绥那边如何了?”
李劭卿道:“延绥的副总编严检暂代总兵之职,协助蔺大人彻查哗变一事的真相。”
“彻查?”九公主语气怪异地反问了一句,不屑道:“蔺既明如今,也算是曹德彰的人吧。”
李劭卿抿了抿唇:“我来之前,方接到蔺大人的传讯,说他在延绥有奇遇,即将带回长安。”
九公主生起几分兴致,问了一句:“奇遇?什么奇遇?”
李劭卿道:“言语观之,仿佛是位……世外散仙……”
世外散仙被蔺既明一路以高规格的招待迎回长安,着重引荐给皇帝,据说已高龄花甲,然而外观看来,却与弱冠的青年无异。皇帝与他聊了整整一日,惊为天人,立刻在未央宫内择一清净处,改为三清道堂,当做寻仙修道之处。
太子在东宫说起这件事,还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却不知是什么样的道长,能被父皇如此推崇。”
九公主一向对皇帝身边的道士没什么好感,只撇了撇嘴,有点不屑:“倘若真是散仙,又怎么会来侍奉人间帝王。”
太子打着扇子,笑眯眯地看她,半真心半玩笑道:“昔年有轩辕氏振五谷抚万民,引来凤凰绕梁,今日有散仙临世,或许是父皇德政昭著,感化了仙人。”
他这番冠冕堂皇到一个字都不用改就能写进祷词的话,弄得九公主有点无语,半天想不出个回复来,只好敷衍地恭维了一句:“太子哥哥文辞修养愈发高了。”
正说着,前殿遣了个内侍过来,说陛下请太子前去三清堂,见一见那位世外散仙。
太子痛快地领了命,还问九公主:“你与不与我一道去?”
九公主心里对这位散仙也好奇的很,就等着他问这一句,当下便点了头,跟着一起往道堂去了。
皇帝正与道长坐而论道,见太子一行过来,笑容满面地招手:“致珩、九娘,来,见过长清真人。”
九公主跟在太子身后,一同向长清子欠身致礼,长清子以礼还之,开口道:“二位不必多礼,能在此间相遇,是你我的缘分。”
他的声音极为好听,渺渺如仙乐,又如高山之水,自云间潺潺而下。
九公主下意识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便往他脸上看了过去,一眼便被他容光震慑。那人样貌生的不凡,压根无法用凡世的美丑来形容,发色漆黑光亮,额头方正开阔,一双凤目狭长,光华暗蕴,唇上隐隐含笑。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三缕长须垂在灰色道袍上,尾端被他一指捏住。只静静地站着,身侧便仿佛有难以言说的气韵缭绕,与背后富丽堂皇的背景仿佛格格不入,却又好像分外和谐。
她定了定神,听见太子问他:“尚未请教道长仙号。”
长清子道:“俗家姓翟,先师赐道名世平,号长清子。”
太子又对他执礼:“原来是全真龙门的道长。”
长清子轻声一笑:“殿下博闻。”
皇帝道:“致珩,朕特意将你叫来,是想让你多跟随长清子学习经典,道长虽出身道门,却兼通儒释两途,博古通今,学识渊博,实为第一人也。”
他虽然是皇帝,可言语之间却对长清子颇为恭敬,而长清子却并无诚惶诚恐之态,仿佛他理应受此礼遇一般,只向他摆了摆手,轻飘飘道了一句:“陛下言过了。”
太子轻轻颔首,道:“还望道长不吝指点。”
皇帝又道:“长清真人有通天之术,能知未来,朕得真人,实乃天降祥瑞,万世洪福。”
长清子捋着长须道:“何必如此言重,陛下命中有这个缘分罢了,蔺大人做了您的先使,贫道也不过是个接引人。”
皇帝龙颜大悦,连声道:“真人说的对。”又对伺候在门前的吴卫吩咐:“你去传旨,赏赐蔺既明绸缎百匹,黄金百两,灵芝、人参各五十颗,擢升礼部侍郎,专职道事。”
九公主有些吃惊,蔺既明先前不过是一届小小刑部主事,一下就升为四品礼部侍郎,简直是一飞冲天,看来这位长清真人在皇帝心中,地位着实非同小可,忍不住道:“父皇,蔺大人虽有功,却不至如此封赏……”
“九娘,”皇帝打断她,语气有些不悦:“蔺既明为朕找到长清真人,便是最大的功绩,只封一个礼部侍郎,朕还觉得于心有愧。”
九公主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张了张嘴,长清子便目光一转,投在她身上,九公主下意识地与他对视一眼,只见那双眼睛中猛然精光暴涨,那一眼好像透过眼睛看到她心里去,将她所有的想法都看透了一样,她悚然一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而那长清子却又敛下了眼皮,看了皇帝一眼,又复看她:“这位便是文誉公主了,贫道于民间便常听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九公主稳了稳心神,又去看他的眼睛,然而这次看到的却是一双隐含笑意的凤目,十分温和,方才那一眼,似乎是她错眼的一个幻觉。
她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道长谬赞了。”
长清子向她处走近了两步,微微蹙起眉,用研判的目光看了九公主疑惑,忽而道:“只是好事多磨,公主殿下的终身大事,仿佛颇多波折。”
九公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子,抬手在心口按了一下:“道长所言非虚。”
长清子又看了她一会,忽然对皇帝道:“公主殿下命中注定不会远嫁,陛下若有这个心思,还是打消了吧。”
皇帝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太子惊奇地看了长清子一眼,九公主惊奇的……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对长清子道:“真人还请明言。”
长清子又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天意如此,强求无益,陛下记住这句话就行了。”
皇帝表情凝重,兀自在心里盘算了一会,肃然道:“多谢真人。”
太子与九公主见到皇帝这副反应,都有些惊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不知真人在入宫前,居于哪处仙观?”
шшш• ttKan• c o
长清子又把目光转向他,语气坦然:“顶戴松花吃松子,松溪和月饮松风。殿下若一定要以观命名,那便叫做……山间观吧。”
居然是没有入道观,独自修行的乾道。太子脸上疑色更浓,又问:“方才父皇言真人有通天之能,不知本宫是否有缘一见?”
皇帝因为太子对长清子的态度有些不悦,低声叱道:“致珩,如何对真人不敬。”
长清子摆手制止了皇帝,笑吟吟地看向太子,道:“殿下有福,三日之内,定传喜讯。”
太子一怔,与长清子目光相交,长清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补了一句:“两年之内,必有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