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那边捷报频频,呼延亮大军被逼退到,郑永继续西进,和霍遇的东进的队伍对呼延亮大军形成包围之势。
进攻已经箭在弦上,紧要关头却出了岔子。郑永携兵于五阳关下等待军需援助,护送军需的将军在雪原中迷路,耗了大半个月,郑永等到的只有空荡荡的粮车和长了锈的兵器。
得知此消息,霍遇军中人人怒不可遏,霍遇尚还算镇定,但懂他的人已经看出了他眼里冷漠的杀意,他问董良:“此事可上报朝廷了?”
“我怕有人拦截,已经写了三封信函由不同路线送出,但永安府都是最后一道关卡,若有人在永安府拦截,我也无能无力。”
“送军需的是谁?”
“是……”董良不敢直言。
“是太子手下的人?”
董良怕霍遇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番话连珠炮似得吐出:“你若此番北征凯旋,则是功高盖主,陛下不能让好事都你一人占尽,便让太子掌管后备军需,你也知道太子为了稳定民心手下人才多是祁人,祁人呆在中原一辈子哪里知道关外作战是怎么一回事?此次押军需的徐明翰已是朝中最有经验之人。关外的路确实不好走,又是大雪又是沙漠,很容易迷路,王爷息怒!”
霍遇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笑意:“你在军中为本王尽心尽力,还得操劳朝廷太子的事,两头得好,你怕什么?”
一同从战场上走来的弟兄,彼此都心知肚明,董良只差给他下跪了。
他镇定了神色,又问:“董良,你觉得本王是个专情之人吗?”
董良愣住——
私事上他可以仗着同甘共苦的那份情谊调侃他,但他这样问,不知到底为公还是为私。
“算不得。”
“本王身边虽没个专宠的,但只要本王喜欢谁,就不会再宠幸其它的女人,脚踏两条船之事本王可做不出来,董良,你比我更有能耐。”
“你若有气就撒出来,我不会让那些言官传出去。”
“传话出去,若本王的将士饿死一个,本王叫他徐明翰的九族活吞了那生锈的兵器!”
董良等他消气后才敢说:“此次实在是太子用错了人。太子招降徐明翰是看中他当年随孟将军南征北战,有丰富的行军经验,谁想到关键时候他出了这种错。”
霍遇扔下手中沉重又冰冷的箭,跃上地上的枯枝堆坐下,一腿屈膝,看向董良:“你可知道为何你是太子的人,本王还是叫你任参军?”
“这……真是不知。”
“我记得第一回 见你,是把你从祁人手上救回来那次。当时你那惨样,现在想想都瘆人。他们看中你的才能,要你降服,你宁死不屈,他们变着法的折磨你,当时我想,这货没丢我们邺人的脸,我们邺人常年来受尽匈奴和祁人欺压,出了太多鼠辈,你是家中独子,却又这等骨气,我很敬佩。”
“我明白了。瑞安城失守,孟大将军自缢后,他手下的人要么随他而去,要么避世不再出山,唯有徐明翰降了,这说明这个人要么很自负,要么很胆小。不论他是否有才能,但大邺不缺将才,即便他降了,也没有用武之地,他看不清这一点,即不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一个不能审时度势之人,不论多少才德,最终都会沦为庸才。”
“你总算看透。”
走到这一步,董良也对霍遇和太子两人有了评价。
论德,霍遇再重新活个千百次也比不上太子,但掌管一个国家不仅以德服人,还得知人善用。霍遇眼光狠辣,赏罚分明,比起霍遇,太子就显得有些优柔寡断。然霍遇太过刚强,过刚易折的道理自古以来都成立。
虽然储君的位置给了太子,但对皇帝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摊上霍遇这么个狂妄的儿子,他也甚是费心,唯恐霍遇日后因性子的原因被人弹劾,索性先让他立功,凭着这些功绩他往后可以少些顾及。而太子善柔,礼贤下士,如今正是收服人心之日,大邺需要太子来稳定人心。他们一个攘外,一个安内,才能使大邺基业稳固。
董良不得不承认,霍遇也许行事太过狠辣,但他对自己的手下向来尽责。
霍遇担忧郑永军备不足,战死沙场不可怕,可耻的是应该死在沙场上的人却饿死在新得来的土地上。
他深知郑永秉性,若今日是他自己没了粮食,就算是偷是抢也不要饿死,郑永当兵却是为了保护百姓安宁,叫他去抢无辜百姓的粮食,他万万干不出这事。
为避免匈奴大军在郑永缺粮缺兵器时突袭,霍遇只得主动出击。
越过珲邪山,是由匈奴右贤王延术所守的北望关。
对霍遇而言,都是老熟人。他第一次上战场,遇到的就是延术。
当时的将领是他的叔伯,因做了错误的决定导致全军被困胭脂山,全军差不多都死光了,延术生擒了他去要挟他父亲,要求他割让土地。
土地有限,儿子没了还能再生,换做霍遇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兔崽子割地。
但延术错在太小看他,见邺王不肯割地,把他挂在城门暴晒了几日后就押了回去。
那夜里邺王派死士去救他,但他也自己逃了出来。
他用脚镣勒死看守的士兵,夺了钥匙而出,九死一生,待得救时已经不省人事。
到后来董良被俘虏,他尤是少年年纪,确已在军中历练数载。他没什么良心,救董良时良心乍现,除了为董良父亲那点权力,他想到若自己当年被俘时有人能救自己出去,该多好。
他被延术俘虏,第一次杀人,而这次,轮到延术了。
延术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呼延亮在边境作恶,少不了董木合和延术两个人的撺掇。
延术这人很有特点,他信巫术,为了保持“精”力,喝童子血的荒唐事也做得出来。
当年邺人还未入主中原,和匈奴在北地争夺时,北地流传过这样一句话:狼吃羊,羊吃草,燕然山下延术吃娃娃。
延术荒淫已是北地尽知之事,令霍遇懊恼的是,竟有些反对他的大臣在朝廷指着他的鼻子说:尔类延术。
因为是在朝堂上,他还有那么点顾忌,没能当场发作。
这句话一直在他心头呆了三年,他今日就要取延术的首级给那些污蔑他类延术的人看看。
出发前,董良提醒他:“有点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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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徹最终停在一弯开阔山谷处。
走了快两个月,路径许多美景,却没有一处像这里一样让他们第一眼看到,就想留在这里。
也许这就是家园的魅力。
山坡草地丰富,山后的草地有湖泊,山头有积雪,水源十分充沛,三面环山,冬天正好挡住北风。
山谷外面积雪连绵,山谷里面却没有积雪,草长莺飞,已是春意将至。
“是这里了。”呼延徹感慨道。
卿卿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但见这一刻,他在没膝的草丛中,仰面对着太阳,身影熠熠发光,她停住步子,不去打扰他。
乌云和乌雅姐妹两个安顿好,乌雅飞奔到呼延徹怀里,“叔父!我们有新家了!”
乌云虽比乌雅年长,欣慰之情溢于言表,话未出口,已经热泪盈眶:“卿卿,你知道吗?我们漂泊了好多年之后,终于又有家了。”
卿卿感受得到他们的激动,亦为他们高兴,可高兴之余,难免伤感——她的家,已经没了。
呼延徹带领的这支匈奴人在北地漂泊已久,扎营的功力一流,到了晚上,他们已经可以在豪华的毡房里庆祝。
匈奴人的舞蹈欢畅淋漓,观看的人很容易受到他们的热情感染。卿卿想起曾和霍遇一同去看歌舞,其实过去并不久,却仿佛像上个世纪的事。
这样的歌舞升平,是真正的太平,没人不为他们高兴。
宴罢,曲子牧被乌云乌雅姐妹缠着讲故事,呼延徹有些形单影只。
卿卿拿了酒杯去敬他。
呼延徹并没有拿起杯子,而是反问:“喝的惯马奶酒?”
“喝不惯,但还是要敬你的。”
“别给我扣高帽子,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
“王爷给了我落脚之地……已是感激不尽了。”
她饮了酒,面色绯红,像是一层烟霞落在脸颊上,明媚动人。他几次见她,都是彼此落魄时,曾质疑过她何以让霍遇另眼相待,至今真真切切看清了她的样子,真是灵动与青涩相辅相成。
美色固然是好,有时却也会成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喝了你敬得酒,看来非送你回去不可。”
卿卿闻言,抬眼望向呼延徹。
呼延徹对上她的目光,月光下渐渐她的眼神渐渐模糊起来,他想到那一年的草原,木兰的眼神。
她死得时候很瘦,已经不算是个美人了。
可呼延徹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在草坡遛马,面容饱满秀丽,不比卿卿差。
“既然已经安定下了,王爷何时接麟儿回来?”
“还不算安定,待处理完周遭的几个部落,尚算真的安稳。”
她心里预料祸患将至,仍要问:“如何处理?”
“打,我们刚迁徙至此,此时若不立威,以后必屡遭侵略。”
“你不是不愿意打仗的么?”
少女的语气略微焦急,秀气的眉头皱起。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却像只受伤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