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顾劼枫二人噤了声,半晌,穆远终于沉声道:
“不错,我也记得,后来他的确提及了此事,不过当初军情紧急,我们也急着赶路,故而也没有来得及细查。”
顾劼枫拧了眉头,半晌,也似是而非地颔首。
三人都只觉脊背发凉。
若是这玉竹真的精通巫蛊之术,难不成,他信中的‘同归于尽’,真的能够实现?
如今乃是初冬时节,天气已是极冷,次日一早,天竟是落了雪。
昨日一谈,明日她要独身前往,已是八九不离十了,加上昨晚她将那绺头发给了那只苍鹰,谁知那苍鹰叼着那头发扑棱着翅膀,还围着她绕着飞了一圈,故而东风笑猜着——也许,那真的是玉辞的头发。
“师父!师父!”
故而,便在屋里认认真真地收拾起了东西,正在此时,却见着傻孩儿匆匆忙忙冲入营帐中,气喘吁吁地瞧着她。
“怎么了,今天穆帅安排你去巡逻,可是有好好干?枪可是练了?”东风笑瞧他一眼,细细问着,总之她在一天,就要对自家徒弟负责一天。
“师父,我说我在巡逻的时候瞧见了东西,他们都说我胡说,不信我的。”傻孩嚷嚷着,满脸的委屈。
“哦?你瞧见了什么东西?”东风笑挑挑眉,问道,本也当他是玩,没当回事。
可傻孩儿听她一问竟是来了劲,忙道:“我瞧见了一个标记,好像是月婉姐姐的字!我记得姐姐有次给我写药单,也是在结尾画一个月亮!”
东风笑闻言,动作一滞:“什么月亮?”
“月婉姐姐每次写方子,都会在后面加一个月亮,很好看!我今天早晨在一处草地里的雪面上,隐隐地瞧见了一个纸,上面好像有个特别像的月亮……”
“特别像的月亮?然后呢?”东风笑搁下手中的活,回头看着他,问道。
傻孩儿瞧见她目光炯炯,只觉得瞬间受到了重视,忙道:“但是我跟他们说,他们都说不要去瞧,因为不安全,我就没有去,所以……”
东风笑颦了颦眉,拽过他来便往外走,叫上了俞策和几个兵士,便让傻孩儿带着他们往那一处去。
“不错,这确是月婉的字迹,错不了的。”俞策抬手执着那张纸,他看着月婉写过许多张单子,自然是记得她的笔迹的。
一旁,几个兵士小心地警戒着,东风笑蹲下身子,凑近了瞧。
“她的意思是……玉辞如今在南乔手里,其他人被扣押在了南乔营中,具体位置是南乔大营西侧洪涛谷旁边。”俞策低声说着。
东风笑一边听她说着,一边凝眸瞧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咬了唇。
“先带着这张字条回去罢。”她摆了摆手,叹口气,看来此事真的该从长计议了。
“如此,倒不妨趁着明天他们都戒备那边酒宴的事情,我们在这边暗中来一个‘假渡河’,实则是从洪涛谷那边将苍鹭众人劫回来。”几人围坐,俞策在图纸上比比划划。
“这个计策倒是不错,但是须得注意着,这边笑笑独自一人往那边去,我们只能有个声势,绝对不能妄图随着她过去,以免激怒了对方,做出不当之事。”一旁,顾劼枫凝眉说着。
“也许玉辞之所以会受制于对方,也是因为苍鹭众人,他的实力我是只晓得,此番事情,的确蹊跷。”东风笑颦了颦眉。
“苍鹭众人于危难之中伸出援手,雪中送炭,救了我营中上千上万兵士的性命,有大恩于血缨破甲,此番我们岂能见死不救?”穆远沉声道。
“笑笑,你的东西可是收拾好了?”一旁,韩聪噤声许久,忽而问道。
“收拾好了。”东风笑颔首,只是可惜自己也许没机会再去一趟古月了。
“此去小心,一旦见到时局不对,一定要像之前说的那样,马上离开!”韩聪再度强调了一遍。
东风笑一笑:“一旦有什么事,你们这边也莫要轻信那边的消息,便是有什么消息,也先行封锁,未加核实时,莫要传到将士耳中,更莫要让朝堂知晓。”
其余人闻言,面色皆是凝重了几分,可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了,只得颔首。
“如此说,我们便算是牺牲了笑笑,换得其他将士、苍鹭众人的性命吗?”众人正要多言,忽而听见顾劼枫低声苦笑着。
东风笑一愣,继而扭过头去瞧他,目中不无惊讶:“阿枫你……也不须得这般说。”
“这便是事实!”顾劼枫狠狠咬了牙。
韩聪和穆远也不禁叹气——不错,这个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都不肯挑明罢了。
“也不能这般说,并不是……并不是大家在牺牲我,我自己,也是愿意的,军中之人,不是常说一句:职责所在,万死不辞的么?”东风笑勉强笑笑,瞧着他。
“东风笑,你生死来去,想要来多少次!”顾劼枫眼眶都红了,狠狠盯着她。
“没有多少次,没有!”东风笑咬了牙:
“我的身上欠了太多性命了,怎么补都不为过!”
“你们都以为我忘了当初灭营之事了,可是我怎么可能忘?那都是随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最后在那一夜之间化作白骨灰烬,你们都安慰我说,不是我的错,可是如果不是我,墨久的渗入又岂会那般顺利,我的血缨军,又岂会亡于一夕?那是我的错,我推脱不开!可惜上天作弄,允我苟活!可是我不肯再瞧着弟兄们枉死了,他们也有家室,也有情感,不是我们手下的棋子,作战的兵器!凭什么,让他们因为我一个人的谨小慎微、贪生怕死,白白送了性命?!”
“还有他,我便是为着他,我要去救他!他用冰蛊的血饲救了我一命,之后前前后后,挡毒箭,医病,从战场上接我回来,我欠了他太多条性命了,哪一次不是他用自己的性命顶上的?这一次,我便是想去救他的性命,这是我欠他的……便是我不欠他的,我也要去,让他欠我!”
顾劼枫听她这一席话,终于噤了声,半晌,哑着嗓子:“活着回来,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喝酒,一起吃烤羊腿……”
东风笑闻言一愣,瞧着阿枫低垂着头,咬了咬唇,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对他,恐怕都太过残酷了。
“放心,只是只要我在沂水以南,你们瞧不见我,他们便总能编造出我的各种事端,到时候各种流言,你们切莫轻信!正常行军,等我归来便是。”东风笑扬唇一笑,仿佛依旧是当年刚刚入军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次日一早,天际乌云滚滚,日光压抑着似是投不下来,寒风如刀似箭,四下割裂着,惹得那军前的旗帜都瑟瑟发抖。
沂水北岸,兵士们规规矩矩地列开,齐整地候在那里,手里执着刀枪。
北倾营前已然备好了长桌,那长桌上列着的正是酒盏和酒坛,半晌,角声起,东风笑执着血缨枪举步走到那桌前,瞧着立在长桌那一侧的韩聪、穆远和顾劼枫。
猎猎寒风中,她长缨似血。
韩聪定了定神,亲自给四个酒盏斟满了酒,举盏道:“此去定要当心,只盼一切顺利,无恙而返。”
东风笑一扬唇,见对面三人皆是举酒,眼中亮晶晶的,垂了眸子,也举起酒盏来:“三位哥哥放心,笑此去,势必会再三小心,谢过三位哥哥了。”
说着,便先仰头,一饮而尽。
那三人便也饮了酒,此时,只听那边传来了鼓声,正是南乔睿王玉竹派来接东风笑的船只,东风笑微微一愣,搁下酒盏回过头去,瞧着那船儿眸光闪了一闪,继而便向着三人一拱手:“笑这便上船去,三位且请安心。”
那三人也拱手:“保重。”
事已至此,便无可反悔。
这边,东风笑转身,执着血缨枪,从从容容上了船去,竟是自始至终不曾回头而望,而她身后的将士们,也开始扬起兵器,齐声大呼,算是送别。
这声音震天,直传到沂水对岸,那一边,玉竹临江而立,闻声颦了颦眉:“真是浩大的气势,那边真真是怕我们动手脚的,故而以此威慑罢。”
他想了想,一拂手:“来人,在这一处加紧防备,莫要让敌军趁机度过这沂水来!”
一旁的副官忙称是,玉竹瞧了瞧这茫茫的江面和黑压压的层云,本是紧绷的面也展了开来,轻声自语:“看来敌军也颇为重视这个女将军,他们想必是料定我不敢做什么的;可惜,如果控制了她,又有玉辞在,那两朵冰蛊花,便都在我手中了,到时候我若是想做什么事,便是南乔北倾合力,怕是也阻挡不了,何况区区一两支军队?”
他想着,此番若是当真落下了骂名,这名声,也会牢牢地属于南乔,属于南乔的陛下,同他这个小小的王爷、小小的副将,可是鲜有关系。
此时此刻,四周皆是寂静,东风笑坐在那船只上,看着船一侧漾起的水波,又抬头瞧向前方,本是朦朦胧胧的,只能瞧见对面案上的轮廓,可是渐渐的,随着船只的前行,那轮廓也是愈发清晰了,她隐隐瞧见对面的案上,一个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