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久的胸口又开始剧烈地抽痛着,他庆幸她出现得这般早,如今,定要快些向她说明。
他咬了咬牙,费力地摸出了一个令牌,声音沙哑无力:“破……甲……”
东风笑闻言一愣,凑着月光瞧着他那令牌,她同顾劼枫本是极为熟识的,对这破甲军的令牌,也很是了解,自然是识得,只是几眼瞧清了关键,便认定了他的身份,她的眸光机警如狼,四下一望,继而反手收了枪,单膝跪在他面前,抬起手臂来扶住他。
“发生了什么事?伤到哪里了?”她压低声音说着。
墨久胸口绞痛,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口,唇角便流出血来,他的眼睛很漂亮,此时却没有什么神采,半睁半闭,虽还有些清醒,可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由她承载着,东风笑见状咬了咬牙,看见他手臂颤巍巍地举起,指向左侧胸膛——那里也的确是一片殷红,心道不妙。
她只能应付简单的包扎,他若是伤着了心脉,等她带他回到营里,怕是尸体都凉了!
东风笑一急,忽而觉得手臂一沉,她回头看去,却见他已然一歪头陷入了晕厥,周身也全然卸了力气,脖颈歪得角度甚是不正常,全无生机,仿佛已然是个死人了;她方才扶着他的手臂力道不够,他整个人甚至在无力地向那另一侧滑去,那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面上落了深深的阴影,自唇角到脖颈处那一行鲜血分外鲜明,衬着皮肤愈发得苍白,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连鼻息都极其微弱。
东风笑狠狠抿了唇,手臂用了用力,复又扶他在臂弯里,她的手臂纤瘦却又有力。
此处去血缨副营数里,马儿的脚力再好,他怕是也撑不住。
只见她陡然间伸出手去,飞快地解开他左侧胸口处的铠甲,又小心翼翼地剥开那里面的衣衫,他胸膛上的肌肉分外紧致,那狰狞的伤口铺陈在上面愈显狰狞,这伤口是撕裂性的,瞧着骇人,血依旧在时不时往外冒,殷红的血趁着他的皮肤,愈发显得肤色苍白无力。
她的另一条手臂扶住他,只能单手处理,再怎么着急,也快不来。
而她每每触及的他伤口,想要取出刺在他胸膛处的那个刀片,虽说这刀片不宽,尚未刺到心脏,可是她每碰一下,他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痉挛,她察觉到这刀片怕是伤了脉,飞快地点了他周遭的穴道,愈发小心翼翼。
‘墨久’立在一旁,看着那时的她一手扶着他,手臂在轻微地发抖,脸色也是不好,额头上还隐隐地冒出了冷汗——她是怕他死掉,却也入了他的局。
他看着她轻轻抖着手臂取出了急救包扎的物什,又是要小心翼翼又想要提高速度,有些忙乱地,给他止血、处理胸膛的伤口,他看见她习惯性地咬紧了唇角,看着当初的自己不省人事地倒在她的臂弯里……
他不知当初的她,究竟是仅仅为了救人,还是已经对他动情,他只知道,如今他做着旁观之人,瞧着她匆匆忙忙地做着这一切,竟是莫名地心酸。
不一会儿,却见东风笑终于处理好了一切,她忽而又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细细听着,可是他的心脏在右侧,自是听不见心跳,她一急,抬起头来匆忙去探他鼻息,察觉到还有气息才松了口气;匆忙收了东西,又用足了力气架着他起来,那年她不过十六岁,却要用力架起已然十九岁的他,那是何等的费力?
‘墨久’看着她就这么把他拖到马旁,腾出一只手来,摸着马儿颈上的鬃毛,那马儿乖顺地俯身,让她将他扶上去,稳稳伏在马背上,见着马儿直起身来,东风笑也飞身上马。
应当是顾虑到他的伤在胸口处,把再度撕裂,‘墨久’看着东风笑在那边有些费力地一手扶住他,另一手则执着长枪牵着缰绳,手臂用力,双腿一夹,策马而去,心中五味杂陈……
此时,丰彩儿坐在床前,药只为了一半,他却又沉沉睡去,她只能唤来个丫头端着药碗。一手执着帕子覆在他唇下,另一手用勺子去了汤药喂给他——这样是颇为费力的,可是她丝毫不肯让别的女人再碰自家夫君分毫。
方才喂完药擦把汗,忽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只见一个小厮匆匆行至门口,行礼道:“禀告夫人,平焦城睿……”
“知道了。”丰彩儿不容他说完,便急匆匆打断道:“我这便去瞧。”
她抬手又轻轻抚摸着墨久瓷玉一般的面颊,替他掖好被子,终于站起身来,略一整理仪容,才朝着门外走去。
“夫人气色可是不好,怎么,将军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正厅里,一个男子一袭紫色银边勾勒的长袍,墨色的长发在头后简单地束着,他的眉眼妖异却又美丽,那一对眸子狭长有神,此时微微眯起,他面带戏谑地瞧着丰彩儿,竟盯得她毛骨悚然。
这个男子,美丽得如同罂粟花,魅惑得紧,却是毒花。
她瞧向他手边,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要的那颗头颅,不由得颦了颦眉,启口道:“已然醒了,只是还不当下床活动。”
那男子勾起一侧唇角:“墨夫人,这都多少天了,您这府中的医者……真真是医术堪忧,依在下说,夫人不妨让在下去瞧瞧将军……”说着,已然站起身来,
丰彩儿闻言,身形猛地一颤,飞快上前几步,抬起手臂拦住他:“王爷请留步!”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个危险的男人在自家夫君身上下蛊的。
那男子见状一笑,复又坐下,媚眼一挑,毫不介意地晃着手腕:“在下本也是心忧将军才想去瞧瞧,既然夫人怕在下扰了将军休息,那便不去了……”
他说着,忽而抬眸一看身形微微颤抖的丰彩儿,声音很轻:“夫人,不想在下在您看来……竟这般可怕……”
丰彩儿拢在袖中的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后背也出了整整一层细密的冷汗,听他这般说,匆忙掩饰,她尽量自然地扭过头去,笑道:“怎么会,睿王爷一向和善,只是将军这几日精神不好,妇人短见,不敢让您入屋拜访。”
她定了定神,又道:“还望王爷莫要见怪。”
那紫衣男子闻言一笑,摇首道:“夫人此言可是折煞玉竹了,岂敢怪罪夫人。”
这紫衣男子,便是南乔国皇帝亲封的异姓王爷——玉竹。
丰彩儿这才回过神来,挥退了四下的奴婢,自己也定了定神,坐在案旁,忽道:“王爷,容妇人问一句,夫人请您帮忙取的那颗头颅……何在?”
玉竹闻言,垂首呷了口茶,晃头道:“夫人只当是容易,可哪有这般容易……你可知,取不到她的头颅事小,那边发生的事情,可是多得多……”
丰彩儿一愣,隔了沂水,消息闭塞,她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王爷请讲。”
“夫人节哀,尊祖父、尊舅父,皆被杀死,刘氏山贼再无掌舵人,已然散了,还请夫人节哀。”玉竹说着,面上却无沉痛,细节也不多言,一笔带过。
丰彩儿闻言,心下大骇大惊大恸,先是痴愣,继而周身抖得厉害,随即,只听‘噗通’一声,竟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玉竹叹口气,起身上前扶她到椅子上,立在一旁,瞧着她满脸是泪地、狼狈地喘息着,沉声道:“夫人请节哀。”
丰彩儿止不住地、一下一下地喘息着,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落,半晌才勉强稳了神,冷声道:“她没死,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那晚营中只二人意外离了营中,一则是她,一则是一位军中医者……夫人可是确定,这女子便是你心心念念、要杀之人?”玉竹晃了晃手中的杯盏,低声问道。
“不错,我派出线人几日,口中描述,是她无异!”丰彩儿冷声道。
最重要的,还有墨久在梦中喃喃的话语……
“夫人莫急,后一日,他二人为救大营,皆是伤痕累累,趁那月上柳梢,我本是上山欲取她性命,不想却被人硬生生拦下,狼狈而走,这才未能成事……”玉竹兀自垂着眸子,低声说着。
“那人是何人?”丰彩儿一凛秀眉,周身发抖。
“一个高人,我还奈何不了他……”玉竹抬头瞧她一眼,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丰彩儿闻言,定了定身形,这东风笑身上屡出怪事,先是莫名‘复生’,又是有高人相助,竟连玉竹都惹不起这高人……
“那今后,王爷若是再遇上这高人,又能有几成胜算?”她绞着袖口上好的料子。
玉竹一笑:“若是下次,说是九成太少,说是十成,又有失谦虚。”
“此话可当真?”“自是当真。”
丰彩儿颦了眉,思量许久,终于低声道:“那王爷……可还肯同妇人合作?”
玉竹闻言,顺手搁回了杯盏,秀眉轻挑。
“合作?为何不可?只是不知,如今夫人还能用何物同我合作?”玉竹狡黠地一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