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温孤薇人

(第四十一章)

三月中,战争开始第二十五日,苍慕公子慕广韵与上柱国孟今古左右护送魏眄回到南渊国都。城中拥护者一涌而出,夹道欢迎。

苍慕二军与南渊倒戈军队围攻王宫,昼夜交战。第二日清晨,宫门陷落,魏矇被发现自缢于寝宫中。

三日后,魏眄称君。犒赏三军,封赐党羽,清肃叛臣,绞杀余孽。留慕广韵于宫中,盛情款待。

四月,慕广韵凯旋,带回怀风旧河道二十二座城池,沿途部署守将,留民开垦。自此,两国旧国界彻底作废,怀风河上游东西段全部归于苍慕国境内。

慕广韵要回来了。

慕广韵回来之前,有另一人提前来了。来得突然,留守楚衣宫的群臣均感意料之外。此人落魄不堪,只带了一支十三人的残兵前来,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落荒而逃。

此人名唤温孤薇人,年纪很小,纵使满面斑驳沧桑,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自称明昭国世子,此番是来向苍慕国求援的。

白歌城主君不在,群臣当然自动奉主君夫人为上。本来朝事该由司徒寇冯代理,可是司徒也不得不敬畏薄媚岁黓公主兼慕广韵夫人的身份。于是薄媚稀里糊涂被推到台前,稀里糊涂招待了这位“远方来客”。

那少年从进门起就不曾笑过,一脸的苦大仇深。未曾说话,先一头磕在薄媚脚下。薄媚猝不及防,连退了三步,想去扶他,可是看他满身血污,又不知来意,不敢贸然动作,只说:“公子起来说话。”

“夫人,请救救明昭!”

“何意?”

温孤薇人决意不肯起身,跪着讲明了来意。原来明昭国是中原一个万户小国,东临东戈,南接流火。近日,与其接壤的另一小国——白宇,在东戈国授意下,举国进攻明昭。因有大国相助,白宇国军队很快便攻城略地,兵临城下。如今是万分危难之际,父君命他带着一队忠心死士突出重围,向大国求援。

“为何向苍慕求援?苍慕离明昭并不近,也不接壤,岂不耽误时间?再者,即便向苍慕求援,也该去轩丘,为什么来白歌?”

“因为世人皆知,苍慕国公子广韵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为了朋友,可誓死迎战。眼下刚刚帮助南渊世子复国,可见是一个可以投靠的正义之人。而我深知周围大国,皆是明哲保身,态度漠然,包括苍慕侯在内,我若相求,未必肯出手相助。”

“你也真是孤注一掷了。听你陈述,倒真是白宇国不义,我很同情。可你想想,我白歌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凯旋之师也尚未回城,哪里有兵力借你抗敌?”薄媚说,而后询问朝臣,“我们城中可还留有兵马?”

“夫人……谨慎呐。”左司马伍伯服欲言又止,看着薄媚,连连摇头,似在暗示什么,“夫人,白歌只剩了三千禁卫,实在无力支援别国。便是公子回来了,也是疲惫之师,伤亡还未统算过,恐怕……需得好好休整……”

薄媚点头说是。可那少年一个接一个地磕头,苦苦相求,求白歌不要见死不救。薄媚又有些心软,同时愤慨白宇国仗势欺人,更不满东戈国的倚强凌弱。当下便自作主张拿了主意,将温孤薇人留在了楚衣宫中,命人安排住所,说是等慕广韵回来了再做商讨。

不料当日稍晚司徒寇冯与左司马伍伯服便一同来拜见,劝薄媚道,温孤氏留不得。为何留不得?两人支支吾吾,不知腹中有何打算,不肯直言,只说,白歌的军队还未回来,即便回来,也一定十分疲累,怕是经不起旅途劳顿和沙场征伐了。与其这般,不如早让温孤氏离开,他也好去找别的国家相助。免得到头来国家亡了却要怪在白歌和苍慕的头上。现在断然拒绝他,最后成与不成,便再与白歌无关。

薄媚问说:“二卿可是顾虑苍慕与东戈的关系?”两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薄媚又道:“听说两国世代交好,协同合盟,而慕广韵与东戈世子司徒凉心私下关系之密切,我也是略知一二的。你们是担心这一次支持明昭,便是与东戈对立,破坏两国之间的交情,是吗?”

“……公主圣明,臣等确有此顾虑。”

“可是这次分明就是东戈国不仁不义,我们便是出兵征讨也是替天行道。明昭再小,也是万户子民的家国,岂能任由他人随便践踏?”

“可是……”

“二卿不必担心,我也并不支持苍慕与谁开战。我只是想,此事慕广韵定会有他的定夺。待他回来,也许会想出万全的办法,比如,与东戈国君进行交涉,以大国之姿,劝阻对方勿要多行不义。”

“可眼下……只怕明昭等不得了。公主还是放温孤薇人自求多福去吧,我们不能在明昭亡国之际将他留在白歌,如此传出去,万一被人说是‘扣留’……”

“司徒不必说了,慕广韵不是快回来了么?回来就能作出决定了。哦,他几时回来?”

“……应该明日午后便可到达。”

此时已是四月中。隔日,薄媚起了个大早,因为惦记着午时慕广韵就能回来,用过早膳便来到慕广韵殿前等候。因为屋中是他的住所,是个人的隐秘空间,薄媚想着两人现下的关系,不愿进去。便在院中树下坐等。

看着参天古柏,差一点又惊呼出来——谁砍了这里原先的白桐,重栽了一株柏树?可是看看这柏树之庞大,绝非一日长成,少说在这里扎根也有千八百年了。这才想起来,眼下身在白歌,而非执古宫清影殿中。

清影殿中的白桐,又该是满树白华了吧。也不知轩丘近日有未下过雨。往年这个时节,是要下雨的,如丝如缕,缠缠绵绵半个春。

不知不觉已伴着那株不语的白桐度过了四个年头。今次却没来得及看到它开花。

薄媚有些闲闷,命婢女取来自己随身带着的“鹤舞云天”琴,于树下撩拨。琴是绿绮式,形如刀币,线条硬朗,不掺圆滑。琴尾桐木带着天然的焦尾,深棕的色泽,多少鹿角漆都遮不住它的颜色。就像她额头上的那道疤,总在那里,说美不美,说丑不丑,看起来吧又很倔强,倒也别致。

这是她从小一直弹到大的一张琴,传世名琴。早说想自己学着斫琴,可到头来连一张完整的琴都没斫出来。只好仍用老琴。

转弦一二,起初是随意吟猱绰注,不知不觉间,却又弹起了《秋水》。不知从何时起,很喜欢这首曲子。每每弹起《秋水》,总能废寝忘食,手不罢弦。

弹到临近尾声,突然来了灵感,和词入曲,闲闲吟唱起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唱着唱着,依稀仿佛有人和着琴声有规律地击节碎玉,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些微肃杀。直到鼻尖嗅到一抹冷冽气息,才发觉身边站了个人。方才的声音也不是击节碎玉,而是他金甲戎装的流星飒沓。

是慕广韵。他仿佛有意放轻了步伐,不肯打扰泠泠琴音,一边走近,一边取下头上束发的武弁。长发散落,单由一条鲜红的发带系于头顶,丰神俊朗,英姿飒爽。他眉目淡远,毫不避讳地望着她。望着她,却又不说话,倒像是在等她说些什么。

薄媚愣愣与他对视,感觉自己脸红了红。因为不确定慕广韵有未听到她方才吟唱的最后一句。你说倒霉不倒霉,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唱,并没在意唱的什么。现在想想,“不如怜取眼前人”,叫他听了去别以为是在暗示什么。她可没那么矫情。

“你……”慕广韵先开口,看了看琴上落花,“还在?”

“不然呢?”

“不是说去于役国么?没走?还是回来了?”

“……啊呀,”经他一提醒,薄媚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这次来白歌是有事要办的,怎么耽搁了两天倒忘得一干二净了!竟然老老实实朝朝暮暮等起“归人”来了,“忘了。”

慕广韵:“……”

如今归人回来了,安然无……薄媚又看了看眼前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用目光仔细打量,寻找他身上有无伤口。奈何他穿得太严实,看不到。反正脸上是没伤。这么看来,起码没死,也没破相,算是安然无恙。

“你……旗开得胜?”

“自然。”慕广韵答得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从容自得。婢女推开了殿门,请他入内更衣。他却不移步,站在原地,命婢女取衣物来替他换下一身兵戎。一边更衣,一边淡淡开口:“你的《秋水》……是跟谁学的?”

“我乐邑的师傅,大司乐,名叫庞修子的。”

“哦?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乐邑琴师也精通鸾洛古调?”

“……嗯?”

“《秋水》是鸾洛古曲。你弹的也是我西原流派的指法节奏。”慕广韵顿了顿,目光投来,看似淡漠,却带着些晦涩难懂的深沉,“不曾听说中原有人精通此曲。你……确是跟庞修子所学?”

“应该是啊……我的记性不大好,但我记得从小到大,所有会的曲子,都是从庞师傅那里学来的……莫非是我某天福至心灵,突然开窍,自己悟出了此曲?”

慕广韵白她,不再继续追问。其实从四年前乐邑皇宫中听到薄媚弹琴那一次,就已经感到奇怪了。她怎会弹《秋水》?且手法与阿苦十二分相像?但当时因为有要务在身,不得分心,再者他那时心中只一个阿苦,对薄媚除了利用之外别无关心,故而无心深究她从何学来此曲。

那时他想,既然她与夙白是姐妹,那许是夙白从自己这里习得《秋水》后又转教给她。

可是很久以后,再回味此事,却又觉得蹊跷。不应是如此,因为夙白是在云和山中习得此曲,习得之后应没有见过薄媚,也就没有机会教她弹奏。

那么……许是民间有精通此曲的高人?将它传授于薄媚甚至更多的人?这一种猜想很说得通。只是,薄媚为何遮遮掩掩不肯如实相告,而是推到庞修子身上?庞修子他是知道的,并不会《秋水》一曲。

“汛期过了么?”薄媚问。

“嗯。”慕广韵回神。

“那我要走了。”薄媚看着他,想了想又说,“待我从于役国回来,就直接北上回轩丘了。”言外之意,回程中,我将途经白歌,却不途经你楚衣宫了。再言外之意,再见遥遥无期。

“别去。”

“……什么?”薄媚几乎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听是没听清,可心跳不知怎的却在一点一点加快。

“别去于役国。”慕广韵转头看她,定定重复一遍,“于役国君是魏矇妻子的父亲,国君第八子是魏眄的亲妹夫。”

“……嗯?”薄媚没太听明白,但刚刚加速的心跳又开始缓缓下沉。

“风雨要来了。”慕广韵仰头看天边云卷云舒,“回轩丘去吧。明日我派人送你上路。”

“……哦。”薄媚点点头,“好。”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去与不去,都是就此别过。

“对了,”薄媚想起正事,“昨日有一个人来向你求援,是明昭国世子温孤薇人。”

“我知道。”慕广韵笑了,听不出是真笑还是嘲讽,“我不在的时候,公主为我揽了烂摊子。我听说了。”

“烂摊子?”薄媚愣了愣,想着,难道自己真做错了?还是犯了他的忌讳?“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已经办妥。”

“派了援兵?”

慕广韵笑了:“一人未派。”本无心多说,可是看见薄媚一脸无知,又觉得有趣,很想说来给她听听,然后看看她更加惊愕的表情,“我给他十碇黄金,然后,赶出去了。”

“……什么?”

慕广韵满意地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右眼中的尤其明显,因为她右眼上架着一片滑稽的白晶石,放大了眼中的喜怒悲欢。蛮有趣的画面,他不禁挑眉淡笑。闭目任由婢女擦洗半裸的臂膀,突然“骨碌碌”一阵脆响,有什么物件自另一婢女手中的战衣里滚落。一路滚至树下阴凉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匆忙去追寻那“骨碌碌”的源头,包括薄媚。她们却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慕广韵便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弯身拾起那掉落的物件,握在掌心。然后若无其事,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外响起嘈杂,有侍卫拔剑的声音,像是与什么人起了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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