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的掩面无奈是有理由的,眼下这些人是什么,乃是国子监,郡县,县学中的士子。
士农工商四民,按照严格的封建等级社会,士子是位于社会的精英阶层。而眼前这几百名士子,就是赵国的珍宝。
若是他们有什么闪失,叫陈克如何交代。
陈克虽是一派武人,但还是抱拳礼数周全地言道:“你们谁是领头之人?”
一名士子满满正气地言道:“为国赴难,义之所为,何需领头。”
答非所问,正在陈克头大如斗时,一名头戴方巾,面如冠玉的士子出首,言道:“这位将军,在下王傅,我等一番拳拳报国之心,还请将军许可。”
陈克看了对方一眼,但见对方手握一柄宽剑,神色平和,显然是见过世面,并非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并非经过元明清科举制度的残害,手无缚鸡之力。
秦汉时士人尚武,汉时士子人人佩剑,故而汉朝能出投笔从戎的班定远丝毫不足为奇。而唐宋之时,士子更吟着以男儿自当配吴钩,横取关山五十州,崇文亦尚武,功名马上取,书生而万户侯!
而到了明清儒生,圣人六艺只余下书了……
故而陈克看到国子监,郡学的士子们,各个仗剑持枪,而那些在国子监中读书士族子弟都有自己的伴当,如部曲,家丁在后牵马持槊,一个个凶神恶煞,确实亦是一股力量。
不过陈克虽以为这些士子可以一战,至少比平民强点,但也绝非突厥骑兵的对手。
当下陈克言道:“诸位,你们要报国是公堂上,而不是战场上,这里是刀口舔血的地方。万一折损了,叫末将怎么向赵王交代。”
士子王傅闻言微微一笑。
王傅也是来历的人,其先祖乃是与谢安齐名的名相王猛,也算是名门之后,家道殷实。
王傅入县学,郡学一路就学,学业虽是平平,但王傅此人也很有志向,有乃祖王猛一般视天下如筹的气度,入国子监后又得大宗师周旭看重。因其家世显赫。处事老练果断。事事敢于出头,众士子们都隐隐以他为首。
王傅垂手言道:“将军,这里有百姓,我们实……”
就在王傅开口的一刻。这时有人从城南那骑马而来,向陈克言道:“将军,城南!城南!”
陈克吃了一惊言道:“城南也发现敌军了吗?”
“不是,城南好多的船!大船,是我们赵国的大船!”
听闻此陈克不由仰起头,失声言道:“断然是南征大军回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皆是不同,王傅心底暗道,不好。王上这一回师,我王傅这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没有了。
而士子们有的是高兴,有的则是失望。
陈克左右赵军士卒们却是一片欢腾。
陈克言道:“慢着,此事还要确认才放心,立即派人去城南察看!”
不久陈克派出侦骑返回。神色激动言道:“将军,千真万确,确是我们赵军的战船,现在城南永济渠的码头上,船只都停满了,都是我赵军的士卒正在下船,黑压压的人马数不尽啊。”
得到确认的消息,士卒百姓皆是一片欢腾,有人还言道:“终于把援军盼来了。”
陈克脸上难掩喜色,问道:“向他们通报我们草市此处的战况了吗?”
“与一名正在下船的将军说来,他言立即派士卒来此增援。”
“幽京有救了。”百姓们相拥而庆。
陈克对左右言道:“眼下我军援军主力已到,不必再畏畏缩缩了,弟兄们在王上面前给我打起了精神了,不要丢我的脸面!”
“诺!”
左右赵军士卒轰然答允,他们眼下听闻南征大军主力的抵达后,士气高昂,目光之中都是燃烧战意,恨不能给这些在家门口作威作福的突厥人,迎面一个教训。
这时天色已是渐黑,但听见隆隆的马蹄声,从城南大道上传来。
陈克心道说来就来,这也来的太快了。
王傅上前言道:“将军,眼下天色已黑,来骑看不清楚,不一定是我援军,也可能是突厥骑兵绕袭我军身后,恳请提防。”
陈克赞许地看了王傅一眼,心道这小子倒还是谨慎。
当下陈克对士卒言道:“确认来人,准备迎战!”
现在不待陈克号令,士卒们皆是一并上了屋顶,百姓们亦是准备就绪,整个草市看起来黑漆漆的,仿佛没有人迹。
马蹄声到了草市入口停下,陈克听马蹄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内停止的,不由讶异,这需要高超的骑术,而这么好的骑术,似只有生于马上,死于马上的突厥人放能做到。
不过庆幸是来的骑兵不多,听马蹄声只有数百骑如此,作为一名战场老将,陈克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陈克看到他一旁王傅一脸兴奋,仿佛跃跃欲试一般,心道这小子也是不安定的主。
“什么人?”赵军士卒问道。
“奉命前来增援东市!”
“你们是赵军哪一部的?”
陈克听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言道:“你们是哪一部的?哪位将军的帐下!”
陈克心底大疑,心道怎么连自己身份都不报出,当下喝令点火!
说完草市屋舍上,一片火把燃起,陈克亲自登上房屋,但见黑夜之中,对面数百骑兵也是持着火把站立。
见之一幕,陈克差一点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王傅在一旁问道:“怎么真是突厥人假扮的吗?”
陈克则是扯着嗓子言道:“末将陈克,拜见赵王!”
“哦,原来是赵王!”
士卒和百姓皆是大出意料。
但见陈克急冲冲奔到街上,而四面赵军亦是从屋顶下来,百姓们亦拥到街道上。
而这支赵军骑兵中传来一声朗声大笑,一名年轻男子策马而出,言道:“原来是陈克,许久未见了。”
陈克激动地言道:“正是末将,陈克参见赵王,赵王千岁!”
作为国子监中的杰出学生王傅,早就是惊呆,他但见那年轻男子,只是普普通通穿着戎装,但那从容的气度,一见即知是位于人上之人。
但见李重九翻身下马将陈克扶了起来,陈克言道:“王上,怎么冒此之险,亲至乱军之中,突厥人刚刚打到幽京城外,这里十分危险。末将恳请王上立即入城,以策万全。”
李重九闻言朗声一笑,言道:“当初我刺杀始毕时,突厥二十万大军,都没有奈何我的,今日这区区几千人马,又何足放在眼底,更何况幽京乃是我大赵的地盘,我在自己家门口若还畏畏缩缩,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之人笑话,我李重九无胆。”
李重九此言一出,一旁的赵军士卒,以及百姓皆是纷纷叫好。众人眼底都是露出崇拜之色,这才叫真正的胆色,睥睨群雄,同样的话,放在其他人口中说出,只会觉得其大言不惭,但唯有李重九这么说出,众人皆是心服口服。
而对于年轻士子的王傅不由佩服起来,心道这才是真英雄,目无余子,天下舍我其谁,果真霸气。
他想起幽京人人相传,当初李重九凭着一张弓,万军之中刺杀始毕可汗全身而退,从而一战成名天下晓之事。而李重九战马马鞍一旁正放着六个满满倒插白色翎毛的箭袋,见之一幕,王傅更是佩服。
当下王傅双目一转,心道既是逮不到突厥人,那么也要在君王留下印象,效仿一下毛遂自荐又如何。
想到这里王傅迈步上前,一旁李重九侍骑见有人接近,当下喝道:“何人!”
王傅高声言道:“国子监士子王傅前来拜见赵王!”
王傅脸上微笑,他料想以国子监的名字,李重九不会拒见。
果真李重九言道:“哦,国子监的学生怎么会在这里?”
陈克言道:“国子监郡学的三百士子,言国家有难,应挺身而出,身赴国难,故而来军前效力。末将不允,他们还不走。”
李重九露出赞赏的神色,示意左右让王傅进前,而后发问:“汝籍贯何处?”
王傅作揖言道:“回禀赵王,在下乃是渤海人士,先祖讳景略。”
李重九正色言道:“莫非是扪虱论天下之王公?”
王傅言道:“正是小子先祖。”
李重九当下欣然言道:“原来是名门之后。”
王傅谦虚地言道:“这些都是虚名,凭借父兄之力晋身的都不足道,只有王上这样以布衣出身,白手而有天下的才是真英雄。”
李重九笑了笑。
见陈克正要说话,王傅哪里会错过眼前这时机,大声进言道:“王上,眼下大军已抵达,突厥又孤军深入塞内,我军不可坐守幽京,正是该乘势追击的时候。”
他两世历练,接人待物无数,看人更是十不离八九,这位年轻人想什么,要什么,为何在这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猜了差不多了。
在李重九眼底对方是个可造就之才,但是嘛,就是太急切,显得中二了一点。
李重九还未开口,一旁陈克即言道:“军国大事,王上自有主张,岂有你说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