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平淡甜蜜.秋依与莲依依次嫁了人.转眼间便入了冬.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是霍卿最忙的时间.可今年倒是闲了还多.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暖和.叶寞进屋时霍卿正在案桌前埋头提笔.他不禁皱眉.“怎么还在忙.往年的账册都已经找了专门的账房先生在看.你该好好歇歇才是.”
大冬天外面寒风刺骨.霍卿却衣着单薄.垂首露出天鹅般细长柔美的颈项.侧首冲叶寞倾城一笑.放下手中的笔.“今儿怎么这么晚.”
叶寞上前.低头看她面前的油纸.不禁摇头.言语宠溺纵容.“你啊.就是闲不下來.”
“只是找些事做做罢了.各地的帐册由专人在打理我也不需费多大的神.杨卫东将粮食生意做得出乎意料地好.更是无需我这个门外汉插手了.府里琐事杨嬷嬷做得如鱼得水我也落得轻松.眼下也就是药堂的翻修我能出点力了……”
霍卿微笑看着叶寞.顺手指着油纸问:“你看我这个翻修设计如何.”
叶寞凑近仔细看.倒是与康福堂格局相差无几.不过砖瓦檩条的勾线风格更偏重于北方的大气.又融合了南方的雅致.不由笑道:“看來你对药堂抱了很大的期许.事事亲力亲为.”
霍卿提笔又添了几个细节.“治病救人本就不是儿戏.更何况它还有大用处呢.岂能不好好对待.说起來还要感谢玄武.若不是他的好手段.这么好的位置又如此便宜的铺子我是万万拿不到的.”
叶寞暗自撇嘴.他就听不得霍卿嘴里夸赞别的男子.哪怕是他的下属.“有什么可谢的.这都是他该为主子分忧的.况且你不也将成衣馆的利润给他多加了一成.他可高兴了.”
霍卿挺腰站直.见他这副酸溜溜的样子.笑道:“那也得好好感谢人家.钱财身外物.人心却难得.他们几个跟了你这么久.事成之后还要好好想想怎么安顿他们才是.”
“这些我都明白.放心吧.”叶寞倾身轻吻她的额际.“今日你似乎格外开心.”
霍卿抿嘴低笑.手指桌角最上层那封信.低低说道:“秋依來信说有喜了.”
原本这样浅的日子是不好对外声张的.可现在秋依把霍卿看得比任何人都重.霍府几个姐妹也就只有霍卿与她走得近.有好消息自然要与姐姐分享.
叶寞勾唇.“谁能想到当年一心想算计你的人.今日与你能有这样亲近呢.”
“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团在一起于大家都有利不是.”霍卿笑道.
霍秋依出嫁时.霍卿送了一整套珍珠头面.还有压箱底的五千两小额银票.一个庶女的嫁妆份例也就五千两银子.当年霍休儒上京时变卖了许多产业.本想着到京城來好好大展宏图.沒想到事业受挫.就连手上的银两也不过够买几间铺子而已.更何况霍文逸成亲严氏大手笔花了很多.铺子生意又一般.三房的日子也不太宽裕.霍卿的举动给足了霍秋依面子.在程家主持中馈也有了底气.霍秋依如何能不感动.
叶寞皱眉.凑近霍卿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说.他们才成亲一个多月就已经怀上了.我们好歹也两个月了.我也沒有一天偷懒的.怎么就沒消息呢.”
霍卿呆愣.刚还在说一家亲相互帮衬的事.怎么这人又想到别的事上去了……
叶寞的困扰也是她心里的疑惑.尤其是今日.收到秋依的信.她还专门为自己搭了一次脉.
自从决定要怀孕起.她便很是注意自己的饮食和行动.几乎隔几日便会搭脉看看.以防怀上未知而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
轻叹出声.“想來缘分还沒到.”
叶寞沉吟.似乎在思量一件天大的事.半晌.问道:“是不是我努力不够.”
“呃……”霍卿脸红.“有沒有可能是你太努力了.”
“那我明日问问太医.”叶寞说得一本正经.
霍卿轻捶他的胸口.“问什么.你丢不丢人……我就是个大夫还需要问别人.现在怀不上也好.我们都有太多的事情被牵绊.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也许他就來了.随缘吧.”
叶寞沒多说什么.这种事强求不來.随即转了个话題.“酒坊那俩母子的情况如何.”
“如今天寒地冻.酒坊始终不是休养的地方.过几天我便让他们回府里來住.这样问诊也方便.开过年就留薛家嫂子帮我管理药草地.这样他们母子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叶寞点头.“他们的底细我已吩咐朱雀去暗访了.虽说身世可怜但事关重大不得不防.你这样的安排他们可愿意接受.”
“自然是愿意的.薛秀芬把卖身契都给我了.只是她的身份特殊.來了府里我怕给你带來麻烦.”霍卿凝眉.“不过我觉得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叶寞拉着霍卿坐上软塌.又将她搂在怀里.低低说道:“你就是捅了个天大的窟窿我也能帮你兜住.况且你万事有分寸.不必有后顾之忧.”
霍卿莞尔一笑.灯光下美眸中泛出点点碎光.“过几天我想去趟灵隐寺.求个平安符.不知为何最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你现在在户部当差.那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
“好.我陪你一起去.顺便求子.”
叶寞最终沒有兑现承诺.第二天一早就被请走了.是霍休宜派來的人.接连两天都沒有回府.霍休宜知道女儿担心.特意差人來报平安.可霍卿还是有些担心.既然是父亲出面.想必是户部出了棘手的事.
霍卿一夜未眠.清晨睁眼的时候窗外隐约一片白茫茫.下雪了.
她望着窗外失神.户部管的是银两和赋税的征收.说到底无非就是国家的钱财.今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往年受灾的百姓也喘了一大口气.那到底是什么事才会让父亲也着急呢.
想到这.脑中闪过什么.起床梳洗.吩咐道:“去给王顺传话.让他把酒楼和成衣馆的两处账册寻一些送回來.我知道账房还在看.就取他们看过的.”
霍卿又招來杨嬷嬷准备去灵隐寺的一应所需.地上的雪不多.清扫一层便已干净.今日再不去.过几天怕是路面更滑.上山的路说不定都可能被封堵.
这是她第一次來灵隐寺上香.灵隐寺闻名遐迩是因为其住持行空大师.此人乃得道高僧且行踪飘忽不定.听说他很少露面甚少开口.但每次都言语必中.就连皇上都敬他几分.越是如此.每日前往灵隐寺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寺前香炉的香烟终日袅袅不绝.
其实她不信这个.总觉得所谓的得道高僧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而已.真这么超凡脱俗的话又何必接受香客的馈赠.更不会每次皇家之人莅临时.全寺都要上下禁严.清扫门庭.大可关上门自行修佛普度众生.
心里虽有不信服.可她还是來了.霍卿莞尔.生活能改变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便是如此.若是上天垂怜.她希望用自己的虔诚换叶寞少一丝危险.
马车在山脚停下.抬头看去.一级级的石阶向上延伸.尽头隐约能见散成片雾的烟.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紫色的袄裙.外罩同色大氅.在这萧条气氛中犹如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身边陆续经过的人不经意驻足回眸.霍卿蒙上柔软的面巾.扣上风帽.遮住了整张面容这才抬脚拾步向山顶迈去.
初雪沒有打消拜佛之人的热情.寺庙里陆陆续续有人叩拜求签.大雄宝殿里是穿梭的人群十分安静.霍卿站在殿前看着林立的佛像.虔诚地点香叩拜.走出门.抬头望着挂满签符的许愿树不由莞尔.手上翻转的许愿签是宝琴硬塞给她的.红纸黑字煞是扎眼.
“施主.您的内心是否在笑.”
身后传來一阵洪钟般有力的声音.霍卿回头.原來是一位红光满面的僧侣.大冬天的只穿一双单薄的僧侣鞋.一身破旧干净的青色僧衣在寒风中衣角飞扬.
霍卿礼貌微笑.“大师此言何意.”
“施主一定在笑这世间痴男怨女太多.妄想用这么一片小小的许愿签來乞求自己的命运.却不知许多人的命运其实是自己努力來的……不知老衲的话是否正中施主的心思.”
霍卿嘴角勾笑.望着大师的神色未变.“原來是行空大师.沒想到人人求儿不见的得道高人竟然会屈尊见我这样的闺中妇人.实在荣幸之至.”言罢双手合十.恭敬作揖.
“叶夫人言重了.老衲不过一个清贫和尚.遁入空门又不受世俗礼教约束.是否见客全凭自己的心意.今日见夫人不过是机缘巧合.想來我们也算是有缘.”
霍卿转身看向那棵许愿树.沉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单单找她说话.她可不信是巧合.禅房与这大殿可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想必她刚一进殿便已经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