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的嗯了一声,让如梦代我送丁昭仪一程。听得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那脚步声小了下去,我缓缓睁开眼睛,呆呆的望着帐顶,如梦送了丁昭仪回来,她恭敬的站在床前,我忽然觉得很累,却不想待在床上,便和如梦说:“如梦,我想出去走走。”
如梦一听,忙去给我找了衣服出来,因为天气转凉,如梦怕我着凉,特别多给我穿了一件斗篷,我由得她收拾,待穿戴整齐,如梦习惯性的来扶我,我推开她的手,说:“如梦,我现在能看见了,我自己走。”
如梦怔了怔,躬身道:“是,娘娘。”
我走在前头,如梦跟在我身后,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皇宫对我来说,十分的陌生,我虽然住在里面,却没有丝毫的归属感,一路蜿蜒,不知道怎么,我已经走到了御花园。
花匠在悉心的修剪花儿,瞧年纪,那匠人已经六十几岁了,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我走到那老匠人跟前,那老匠人大约以为我是那个宫里的丫头,掳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说:“姑娘来看花吗?”
如梦想叫那老匠人回避,我给她递了个眼神,说:“如梦,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你先回去吧。”
如梦一脸为难,不敢领命,我只好无奈的退步:“那你在外面等我吧。”
如梦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是,然后默默的退了下去。
那老匠人或许看出些端倪,放下手里的剪子,问我:“姑娘可是新近的秀女?”
我心里一酸,楚彻他动作倒真是快,这秀女都已经送进宫了,我见那老匠人误以为我是选秀的秀女,便故作惊讶道:“老人家可神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老匠人呵呵一笑,道:“我在这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差,可见过不少进宫来选秀的秀女,姑娘生得如此好看,我又是头一次见姑娘,我不用猜,便知道姑娘准是来选秀的。”
我蹲在那老匠人身边,笑道:“老人家真是好眼力。”
那老匠人重又拿起剪子开始修剪花,我捧着脸,问他:“老人家既然在宫里干了几十年的差,可曾听说过皇后娘娘的事?”
那老匠人闻言,脸色哗变,他四下张望,见周围的确没人,才将声音压得极低的和我说:“姑娘可不要乱说,这皇宫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皇后娘娘,姑娘谨记了,今后切不要乱说,你没见到宫里来来回回的走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我反问道:“什么人?”
那匠人又四下望了望,神情十分严峻的道:“这宫里除了几个管事的总管和承乾殿里的如梦姑娘,其余宫婢,可全都是哑巴。”
我心下大骇,难怪我总觉得皇宫里总是静悄悄的,却原来是因为这个,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便装作好奇的问他:“为什么皇宫里都是哑巴呢?”
那老匠人默了默,又看了看我,叹道:“还不都是因为承乾殿那位。”
我几乎就要叫出声来,怎么会是因为我?那老匠人见我神色不对,便问道:“姑娘没事吧?”
我强自镇定下来,努力的笑了笑,说:“我没事,还请老人家继续说。”
那老匠人却似乎是心有余悸,不敢再说,只道:“老朽可不敢再乱说,这话传到旁人耳朵里,老朽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这座皇宫里,会说话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老朽不是内官,故而侥幸留着这张嘴巴。姑娘可能有所不知,这皇宫里私下议论那位的,全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所以现在更没人敢提了,还望姑娘不要怪罪老朽,老朽一把年纪了,只指望家人平平安安的。”
我心里虽然很想知道答案,却知道再逼迫下去,只会了这老匠人性命,于是我浅笑道:“老人家哪里话,老人家提醒了我,我应该谢老人家才是。”
那老匠人说话间,已经剪好了一簇花,听我这么说,又笑呵呵的道:“我见姑娘眼熟,倒像我家那调皮的孙女,才好意提醒姑娘,姑娘可不要出去乱说。”
我笑道:“请老人家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去乱说的。”
那老人家也笑,脸上的皱纹起了一层一层的褶子,他看着前面开得极好的风信子,似是感慨道:“也不知道当时皇上是怎么想的,竟然会送皇后娘娘这种花。”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老人家说什么?送什么花?”
那老匠人伸手摆弄着那一簇一簇的风信子,道:“呵呵,小姑娘可能不知道吧,这花都是有灵性的,每种花都代表着不同的意思,我一直纳闷,皇上那么宠爱娘娘,却亲自来御花园挑了两盆紫色风信子送给娘娘,这紫色风信子的代表的可是悲伤,嫉妒,对不起,我活了一辈子,跟花也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可从没见人送这个花的,姑娘,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紫色风信子,楚彻送的?我从来没收到过什么紫色风信子,这紫色风信子是送给谁的?楚彻又为什么要送代表悲伤的花给我?为什么这一切都这么乱,我失忆之前,和楚彻之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最近发生的事,让我快喘不过气来,而究竟又是谁在骗我?
那老匠人在唤我:“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你没事吧?”
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再也笑不出来,我很疲倦的说:“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老人家,我改天再来向你请教。”
那老匠人忙不跌的点头,道:“好好,小姑娘慢走,要是是病了记得去找御医院的瞧瞧。”
我心里一暖,素昧平生的一个陌生人,却出言关心我,让我觉得这世界,其实并不是那么无情。
我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御花园,如梦见我出来,我大约脸色很不对,因为如梦一把扶着我,语气有些急促的道:“娘娘您没事吧?”
我用力摇了摇头,想说句什么,却发现浑身都没有力气,若不是如梦扶着我,我很可能已经摔在了地上,如梦吓得脸色有些惨白,她急切的说:“奴婢送娘娘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一点都不想回去,但我说不出来,我只要一想起那老匠人的话,我就觉得承乾殿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堆积出来的,我害怕,我害怕那些死去的亡灵来找我,我浑身瑟瑟发抖,如梦脚下的步子更快了,我心里很急,越急就越呼不上气,最后竟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朦胧里,我听见楚彻在大声的咆哮着什么,我不想见到楚彻,一点也不想,但我听得他冷冷的下令:“你们全都是饭桶,给朕拖下去砍了。”
我心里一惊,楚彻他怎么这么残暴,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我猛然睁开眼睛,冷冷道:“皇上还嫌杀的人不够多吗?”
我胸腔里很难受,但我很镇定的迎视楚彻,楚彻脸上一闪而过惊喜,听得我的话,却又立刻冷沉下脸来,几乎是咬牙道:“朕杀几个不顶用的奴才,还要你过问吗?沈安宁,你别太瞧得起自己了,你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没错,楚彻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没那么大的本事,于是我紧紧的握着拳头,这一刻,我竟然还笑得出来:“没错,我的确是没那么大的本事,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楚彻冷冷的看着我,他眼睛里有血丝,像是很久都没有睡好似的,我别过头去,手心里已经浸了一手心的冷汗,楚彻突然冷哼一声,恶狠狠的说:“来人,传朕旨意,皇后善妒擅专,触怒龙颜,罚禁足一月,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承乾殿半步!”
我没料得楚彻会这么做,我平静的看着他,五脏六腑却痛得我像是快死掉了,宫灯忽明忽暗的,我不太看得清楚楚彻的脸,他仿佛说得意犹未尽似的,他盯视着我,继续说:“再传朕旨意,丁昭仪宽厚贤淑,封为临妃,并代皇后统领后宫。”
这些,于我不过虚名而已,我唇角勾起,望着楚彻极力牵扯出一抹笑容,就算是输,我也不会输得那么狼狈,可我已经那么狼狈了,只不过是我自己自欺欺人而已。
楚彻没再看我一眼,他冷冷的说完,然后狠狠的踢开挡在他前面跪在地上的御医,那御医被他一脚踢在背上,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但那御医即刻又忍着痛跪回了原地。
楚彻决绝的走了,留给我一个孤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