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上回朌坎正待召唤出延维,以彻底击溃祁晨风之际,忽闻一人声传来,朌坎降神之术顿时中断,急忙回头一看,只见半空之中,一人身着长老祭服,独目红瞳,神情冷漠,正立于一四翼六足的怪蛇身上,不是朌蛊又是谁?那四翼六足的怪蛇正是他之召唤兽肥遗。
朌坎见罢,大感意外,满腔疑惑,随即出声问道:“巫相大人,你怎在这雍城?今日并非朔月,大人是如何进入这羽民国?”
朌蛊降于朌坎身侧,未及解释,面对那祁晨风所召唤之鬼魅,只口中拈诀,双手转了个花样,施展出一道防咒之术,宛如金钟罩一般,挡于那由磷火化成的鬼魅跟前。只见那袭来的鬼魅身缠符咒,撞上那防咒之术的刹那,通通反弹回施术之人身上。而对面本气势汹汹飞扑而来的祁晨风以身承受全部反噬而来的鬼魅符咒,登时仿佛被拆了双翼一般,浑身瘫软,抖若筛糠,旋即跌在一屋顶之上,从口中呕出一大口血,嗫喏着说道:“朌、朌蛊大人……”
这边朌坎见罢此景,早已是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此番是他头回真正见识到朌蛊施展防咒之术,从前虽曾闻朌坤盛赞朌蛊乃是咒降之奇才,心下尚且不以为然,直至今日,方才始信其言不虚。忆起朌坤曾于自己身上施下防咒之术,若说朌坤之术乃是化实为虚、化有为无,讲究将咒降之黑巫术化解;相对的朌蛊之术则是以刚对刚,以强抗强,以防咒之术反弹咒降黑巫术,令其反伤其主,无愧为朌坤口中能力抗混沌大陆最强黑巫术之奇才,此番祁晨风之咒降之术与他相较,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朌坎刚于心中转过此念,又闻那祁晨风口中竟直呼朌蛊之名,心下更是生疑,只道是他二人之间,怕是有些因缘、干系匪浅。
只听朌蛊冷冰冰开口道句:“祁晨风,彼时我救你性命,并非令你今日以此邪术害人!”
那祁晨风闻言,再无之前与朌坎三王子对峙之时的笃定,已是惊慌失措,口中支吾道:“我、我……”
此番三王子亦从空中飞掠而下,降至朌坎朌蛊二人身畔,见罢祁晨风之状,知晓其间有异,遂开口问道:“巫相大人莫非与此人是旧识?”
朌蛊则答:“若说此人,倒与我有些干系。此前我于灵山卜得羽民国有巫蛊血光之灾,只碍于现下并非朔月,我无法跨越结界进入羽民国。正值一筹莫展之际,幸得巫朌大人告知,他私下曾求问一卦,得大过之象,道是此番羽民国怕有变故,令我前往,相机而行,自可越过。而待我到达羽民国所在之大陆西北之时,不知因了何故,建木竟忽地于大陆之上现形,我便趁机进入国中。不料却见这作恶之人正是祁晨风,更以降咒术中最为邪恶之灵降术害人,正是罪不可赦!……”
一旁朌坎并三王子听罢这话,方才明了其中原委,却闻一旁重伤的祁晨风哽噎着开口道:“晨风修习咒降之术,不为其他,只求此生能再见朌蛊大人一面……饶是如此,大人亦不肯稍加谅解吗?……”
……
且说青年本生于羽民国,乃是羽民与巫祝的混血之后,甫一降生,却并不具有羽民之双翼,全然是巫咸国人之形貌,且身怀灵力。青年虽生得迥异于羽民国人,二十年来过得倒也无忧无虑,顺遂安康,本以为人生便如此这般,全无意外。直至那一个朔月之日,灾难不期然从天而降,席卷了他的整个家族。
一名为朌睽的灵山巫祝,因品性不端、行为不检而被前代六巫之首的巫彭朌师逐出灵山。该人自此心怀怨怼,专习咒降之术,欲以此杀戮天下之巫。朌睽曾于巫咸国中作恶,被朌坤以降神之术打得大败,险些丧命,从此再不敢踏入巫咸国一步。尽管如此,朌睽仍是死性不改,流落大陆其余诸国,罪行不减反增。某一回进入羽民国之后,碰巧邂逅了青年家人,得知其父为巫祝,那朌睽随即起了杀心。
彼时的青年,亲眼目见自家亲人一个个为那朌睽召唤而来的鬼魅吞噬,磷火跳跃的光影与鬼魅张牙舞爪的尖叫嘶吼,成为青年日后持续不断的噩梦。正值青年心灰意冷,只待就此命丧朌睽之手之时,不提防间只闻耳边传来一声嘹亮的龙吟,突兀于周遭亲人的惨叫呼救之外。青年循声望去,只见一鹤发童颜的长者,手持法杖,身着祭服,驾飞龙而来,见罢此间惨状,长叹一声说道:“彼时只因一时心软,一念之差,终至于酿成大祸,追悔莫及……此番在下断不会再留下此人性命!”言毕那长者随即挥舞法杖,口占一诀,只见橙光一闪,须臾之间,生得人面双首蛇身的祭祀之神便现于人世,不过轻挥一手,那作恶多端的朌睽便已神形俱灭。
而朌睽虽灭,然长者到底来得迟了,青年家人尽皆丧命于灵降术之下,惟剩他一人独活。而自青年见到长者之时起,便已下定决心,此世既已孑然一身,他定要跟随长者修行。拜谢长者之时,得知长者正是灵山六巫之一巫朌朌坤,而那朌睽正是灵山前代巫相,因常年修习咒降之术,精神力受黑巫术侵蚀,堪堪迷失自我,堕入邪道。因朌睽灵力过人,灵山之上仅次于朌坤,遂朌坤受命诛戮朌睽。到底因了同门一场,朌坤不忍赶尽杀绝,彼时方才仅废其大半功力,留其性命。
朌坤见青年立志学巫,因他灵力出众,天赋过人,携了回灵山之后,顺利通过灵蛇考验,赐名朌蛊。朌坤本欲收为入室弟子,传授其降神之术。奈何青年却是铁了心肠,只欲修习防御黑巫术之法,令普天之下,从此再无命丧此术之人。遂朌坤只得授其咒降之术,二人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
朌坤曾道:“但凡专修咒降之术之巫,皆易走火入魔、迷失自我。只因黑巫术咒人之时,亦是损己,以己之精神,施与人之精神,遂咒降之术所需施术之人精神力最强。若是施术之人精神力较弱,则易为咒术反噬,伤及自身。二百余年以来,巫祝之中惟有朌蛊,乃天生修习咒降术之奇才,意志坚强,精神极专,可以己之精神力压制对方精神力,专修咒降之术,而又断不会迷失本心……”
自此朌蛊潜心研习咒降之术,从朌坤处习得顶级吉巫术,更自行钻研黑巫术,只欲以毒攻毒,以强克强,苦熬十年,方修成这般具反噬之效的防咒之术。之后,灵山巫相之职自朌睽去后,虚位十载,终是后继有人。
因早年之经历,朌蛊对施展咒降之术害人性命之人,皆深恶痛绝。待修习有成,朌蛊时常下山。但凡闻知某处有黑巫术盛行,便也风雨无阻,兼程前往,只为将施术之人除之而后快。而正是在五年之前,朌蛊遭逢混沌大陆最强黑巫术。
听到此处,朌坎方知为何从前自己对朌蛊颇有微词之时,朌坤却多为朌蛊担保,原来正是自家师父解救朌蛊并收入门下,深知其为人秉性。亦明了为何新晋弟子学习咒降之初,朌蛊会以那般极端之方式,为众弟子展示咒术之恶;又为何会那般严厉地要求诸门人学好防咒之术,皆是如他所言:习学咒降之术,只为防其所害,救其所伤。
朌蛊虽看似冷面冷心,实则心怀天下苍生,一腔热忱,俱化为那毕生对抗黑巫术之执念。
“此生惟愿:普天之下再无受咒降之术所害之人!与施术害人之人,誓不两立!”
此情只为苍生系,心如磐石无转移。
闻罢朌蛊述毕昔年往事,朌坎等人亦是感慨万千,若说他从前以貌取人,对朌蛊生出许多偏见,经此一役,心中对了朌蛊亦是大为改观。如此念着,一面又将眼光向对面跌坐在地的祁晨风望来,只见那祁晨风见朌蛊以那独目红眼直直地盯防着自己,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终于按捺不住,泪珠儿滚出眼眶,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