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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窗边, 远而望之,夜将至,薄薄的雾气笼罩整片雁山, 片刻后, 竟下起了小雨, 声音轻轻缓缓, 静静落下, 再慢慢荡起涟漪。

原本山间各种聒噪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沐澈的声音还留在耳畔,可我还是不明白, 想了半天,结果却是, 越来越不明白。

我没有要贬低自己的意思, 只是, 从正常的角度来衡量,应当不会有人愿意同一只僵尸在一起吧?

老实说, 我也憧憬过美好的爱恋,可因为常沭,面临的憧憬期待转变成了焦虑不安,想要逃避开来。

他在意我,不过是因为我很特别, 特别得绝无仅有, 等到日子头久了, 这份特别会渐渐被时间冲淡, 接着, 我又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因此, 我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了。

直直看向窗外,夏夜的雨真的十分短暂,就像某些感情,稍纵即逝。

隔天,我早早便醒了,穿戴整齐,打了水,端着盆,精神抖擞守在段琇屋前,记忆里,段琇一向睡到卯时自然醒,搁在二十一世纪,他是个连闹铃都不需要的男人。

算准了时辰,果然,里面有了声响,我侧身静候,不经意一个抬头向前一瞟,看见有谁从长廊那头走过来,白衫翩翩,未束发,乍一看,还以为天仙掉下来了,仔细一看,原来是刚睡醒的沐澈,迷迷糊糊的样子,正想着这师兄弟俩人是不是都贪个早起,便看到沐澈在长廊边坐下,倚着,好半天再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

我忍了忍,可还是没忍住,噗笑出声,而这时,屋门打开,时机选得刚刚好,偏偏头,段琇衣着整齐,我将盆递到他跟前:“我给你打来了水,你先洗把脸呗。”他无视我,出了屋向右侧行,我追上前:“你饿了吧?要不,我给你做些吃的,你平时都吃啥?”见他继续无视我,加了个速,挡在了他身前:“之前的事我同你赔不是,你就随我下山吧,耽误不了你多久,真的。还有,你老是说死人不医,其实吧,我一直想跟你解释解释来着,我娘不是死人,她是僵尸,可不是天然僵尸,她也是后期产物,娘胎出来就这样,由不得她呀。”

他两眼冷漠,我两眼真诚,隔了会,他突然道:“说完了?”

我连忙点头,还真是头一次同他说这么多话,并且,没有被打断。

他再道:“想要我随你下山?”

我“嗯”一声,紧张得无法再多言语一句一词。

他端详我,道:“行呀。”接着,似笑非笑:“我放在院外的医书是被你压坏的吧?”

我一颤:“我,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

他断了我的话:“想要我随你下山,道歉就不必了,只要把那本医书背下即可。”

我愣了愣:“背医书。”

他点头,之后再没有说什么,迈着步子朝某处去了,在经过沐澈身前时,他停下,看了看,再回头道:“一字不差。”

根据初步分析,我觉得,他这是明白地告诉我,他是不会随我下山的,只不过,法子用得婉转了一些。

一字不差背下那本厚厚的医书?可至今我连九九乘法表都背不下来。

我没精打采站了一时,再往前看时,段琇已经不在了,只剩沐澈闭眼坐着,想要转身离开,思考再三,还是慢着步子上前:“睡着?”

他忽抬面,回:“醒了。”

昨天我逃开了,并不是人逃开了,而是,选择回避了他所说的话语,装作没有听见,装作没有听明白,只是那时,我的表情一定糟透了。

兴许是有这个师弟,段琇大发慈悲,没有让我落到与蛇虫鼠蚁共眠,但那会,我倒是宁愿在门外窝着,至少不会让别人看见我的局促不安,至少不要让沐澈看见。

因为要活得比别人久一些,上一世我经历了很多,而现在,我想要过好自己的一辈子,想要和爹娘过得平平凡凡,这样也就够了,不想再牵扯不必要的麻烦。

睡了一觉,此时对着沐澈,便觉得昨天做得不够道义,觉得还是要好好面对他,顺便告诉他,我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因为存在很多方面的原因,比如,品种差异。

我在长廊边坐下,再将手中盆递给他:“要不,你洗把脸?”

沐澈还是倚着,在一旁望了望我,没有出声。

我随口道:“瞧你这意思,总不至于要我帮你吧?”

沐澈笑了一笑:“可以劳烦你吗?”

我拧着眉,用来掩饰面上的不自然,再把盆放在我俩中间,脸扭向另一边:“当然不可以,你又不是小孩子。”

他说“是呀”,接着听见沐巾被捞出水的声音,再接着,有水滴滴答答落下,像是下雨似得。

我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就这样侧面看,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霞姿月韵,那细长的睫毛因风微微颤着,接着,我心中竟莫名灼热了起来,但很快,这灼热被浇灭,有把锋利的镰刀狠狠落下将我俩分开,一时间,天崩地裂,而我,被吓得险些升天。

幻觉真是可怕,但好在阻止了我想要去确认这份灼热的由来。

冷汗涔涔,我局促地抹了抹额头,盯着眼前的墙面,道:“你清醒了吧?那赶紧回屋吧,衣袍同发,就算不是在桃雅,也不能整天就这副样子吧。呃,我在这等你,有些话想同你说一说。”

沐澈没有立刻答话,从右侧发出的声音来分辨,他好像是换了个坐姿,然后才道:“你有话要同我说一说?”

我点头,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同他开口,可他沉默了好一会,却甩给我一句:“那还是算了吧。”

我不解,转面看他。

见我愣愣看着,他撑着下巴,道:“我也会害怕呢。”

早晨的雁山真的很好看,如画般,水雾蒙蒙,那时,就算被关在门外,可一睁眼,看到这样的景色,好似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坐在石桌前,看着医书,背了第一页,明明记着好好,等到了第二页,第一页又忘了,恼急了,再去背第一页,结果,第二页又忘了,就这样反复折腾,两个时辰后,除了这本是医书外,我什么都没记住。

抱着医书伏在桌面上,我呜呜咽咽,再努力努力,一定可以哭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越想越多,越想越绕,当盘踞整个脑中,便没有余力再去思考其它事,而我,任由如何鞭策,最后还是没能同沐澈好好说上一说。

晨光微熹,夜色苍茫,两天后,我成功了,我成功背下伤寒这一小节,并且,保证一字不差。

我想要用理说服段琇,请求“分期付款”,觉得可行,便兴冲冲捧着医书去找段琇,在途径沐澈房前时,偷偷瞅了眼,没有人,有些奇怪,因为从早晨开始就没有瞧着他人。

撅着嘴,吐着虚无的泡泡,我停在段琇研药的小屋前,一股刺鼻的药味,使得我不由捏住鼻子,深吸一口气,我探头:“段琇,你在吧?”

环顾四周,段琇在药柜前回头,看了看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清淡淡看了我一眼:“全背下了?”

被他抢先这么一说,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背了一些,那个,段琇呀,能不能分着来?”

他上前,在我面前伸手:“不用了。”

我护住:“别呀,不能就不能嘛,我再回去背就是了。”

他一把夺过医书,低头看了看,再看看我,满眼嫌弃:“下山。”

我有些急了:“你让我背医书就背医书,你让我下山就下山,都由得你来说了,你......”

他横眉冷对:“闭嘴,我随你一道下山。”见我双眼微亮欲要张口,他拿医书挡住我的嘴,再道:“我只是答应了他而已,用不着这样感恩戴德看我,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保不准我下山,一不留神,把你们一窝端了。”

满腔欣喜被生生咽回肚子,我抖着嗓,道:“段琇,你可真会说笑,一本正经的,哈哈......那,那我收拾一下,顺道跟沐澈说一声。”

我转身,段琇说不用了,我再转回来,他已走到桌边,将医书丢在桌上,道:“他已经回去了。”

我不太明白:“回去了?回桃雅了?”

段琇卷起袖子开始收拾桌面上散落着的药材,隔了会才道:“你真觉得他是桃雅的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