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叶山每十年在人间显露一次, 每次却只显露三个月的时间,如今早已过了期限,姚沁雪回山只能借用登天之术。绛瞳曾求过她带自己去苦叶山, 奈何苦叶山是仙山, 虽处在九重天最下重, 也绝非妖类可以企及。
“姚师姐你回来了!曾师兄被师父关到贯索坛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姚沁雪刚一回到华英观, 那日替她送信的小师弟便忙拉住了她。
“贯索坛?”
姚沁雪虽然早猜到天枢仙人会处罚曾雨辰,却没料到竟是将人关进那种地方。所谓贯索坛,其实就是一个看不见笼槛也没屋墙的牢笼, 传说是几千年前由华英观七位仙人共同布下的结界,为的是软禁一个犯下重罪的上神, 从那之后贯索坛便形同虚设, 再未启用过。
“师父他们正在宁心殿打坐, 师姐你不用急着去报到了,快跟我说下曾师兄的事情, 你一定知道的。”
“你哪那么无聊?一边去!”
听到七位仙人现在正在打坐,姚沁雪灵机一动,推开小师弟就往贯索坛跑去。
贯索坛设在了苦叶山山顶最高处,其实就是一个半丈来宽的八角形石台,终年被浓云所遮掩, 只有阵脚处的八道荧荧绿光直冲云霄。姚沁雪踩着飞剑来到贯索坛附近, 就见曾雨辰正央闭目凝神盘坐在石台中。
“曾师兄!”
姚沁雪叫了一声, 对方却并无反应。姚沁雪顿时想起, 这贯索坛的结界必定是完全隔绝了结界外的一切事物的, 曾雨辰不仅听不见自己说话,甚至也看不到自己, 结界中除了黑暗便再无其他,着实是真正的“心牢”。
一想到整日为曾雨辰伤神的绛瞳,姚沁雪就更觉难过,上天真的太过残忍,要将两个彼此相爱的人这样生生拆散,如今即使自己真的将绛瞳带到了这里又能如何,看似近在咫尺,却依旧远在天涯。
要怎么才能和师兄说上话呢?姚沁雪有些急了,贯索坛是其他弟子都禁止步入的地方,等几位仙人打完坐定会发现自己在这里,搞不好连着自己也要一起受罚,绛瞳那里却是不能多等,它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八个月,若是稍有什么差池的话自己又如何对得起师兄。
情急之下,姚沁雪忽然想到师父也送过自己一个宝物——破魔圈。姚沁雪于是取下手上戴着的一个金镯子,往贯索坛一扔,那镯子便自己往结界的外围一贴立了起来,跟着镯子的孔洞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人来高的长圆,曾雨辰也忽然像是察觉到外界的声响一般睁开眼来。
“沁雪?”
“曾师兄!”
这镯子正是破魔圈,可以破去一切魔障,自然也能破除所有结界。曾雨辰见一片黑暗的四周忽然开了个洞,这洞还越开越大,最后就见姚沁雪站在了洞外,曾雨辰顿时喜出望外,起身就往洞口出去,谁知刚一走到洞口就再也走不动了,仿佛碰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般。姚沁雪也发现破魔圈正在缓缓往回缩,心道这贯索坛到底是用来囚禁天神的,普通法宝又岂能轻易将它破去。
推搡了几下,曾雨辰知道自己出不去,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忙急着的问起绛瞳的状况,“沁雪,你怎么来了?绛瞳呢?绛瞳它怎样了?”
姚沁雪见曾雨辰面容憔悴,双目通红,知道他这两个月来过得定然也不会比绛瞳好,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它若是没事,我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回来找师兄你。”
“什么意思?它到底怎么了?”
“它担心你,思念你,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自己又没了求生的意念,我担心还等不到孩子足月它就会支撑不住了。”
听完姚沁雪的话,曾雨辰顿时目眦尽裂几欲滴出血来,心中的狂躁焦急更是同烈火一般灼烧着自己的理智,逼得人要发疯,可恨他却根本踏不出这结界半步!
“我要出去!我要去见它!”
见曾雨辰不顾一切的拿身体撞向结界,姚沁雪忙阻止道:“师兄你别这样!这结界你我都破不了,你再这样强行冲撞,你的元神也会受损,你会死的!”
“我现在已经生不如死了!”曾雨辰嘶吼着,像头发狂的野兽一般仍然不停地撞击着结界的边缘。
“曾师兄,绛瞳正是因为担心你才会变成那副样子,如果你还不好好保重自己,你让它怎么活下去呢?”姚沁雪也慌了,早知如此只会弄得雪上加霜,她还不如不来看他,不将绛瞳的事告诉他,“绛瞳它真的再受不起任何刺激了,我回来就是想师兄让你想个办法让它重新振作起来,不是来看你自暴自弃的!”
曾雨辰终于停下了动作,颓然跪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一丝殷红,姚沁雪看着也是一阵心疼。
“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曾雨辰甩了甩头,豁然间又从刚才的癫狂中清醒过来,“我不会放弃,你跟绛瞳说,让它一定要等我,等我回去!不管多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回到它身边!”
似乎因为曾雨辰方才的撞击,破魔圈在加速减小,眼看着就要回到手镯子的大小,姚沁雪急忙点了点头,问他还有没有其他话要带给绛瞳。曾雨辰自然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不能当着对方的面说,这些话也就都成了无意义的空话,凝思了片刻,最后还是道:“它说喜欢莲城,喜欢那里的莲花,你告诉它,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墨莲,希望孩子能跟它一样,有着墨一般的黑发,莲一般的心性!”
“嗯,墨莲,我记住了!”
“还有,让它好好保重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话未说完,破魔圈打开的洞已经完全闭合,镯子“哐啷”一声无力的掉落下来。姚沁雪拾起镯子,最后看了一眼仍靠在结界墙上痴痴望着外面的曾雨辰,然后奋然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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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姚师姐,你又回来了,你刚刚是不是去了……”
回到华英观正殿时姚沁雪又遇上了方才那小师弟。方才的忧伤还未退去,这会儿也见到这嬉皮笑脸的小师弟,姚沁雪心中顿时一阵不耐,打断道:“你管我去哪!不要和师父说我来过了!我走了!”说着又一次将那小师弟推到一边,急匆匆的离开了。
那小师弟不解的挠了挠头,自语道:“到底什么事情搞那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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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期将至,绛瞳仍一人留在洞中一步未曾踏出,只是日日跑到洞口痴痴守望着,为了防止那条银环蛇回来,姚沁雪已经在走之前在山洞的洞口布下了结界,然而日益沉重的身形让它无法久站,过不了多时便要回内洞歇息,歇息过后又再来洞口守着,周而复始。幸而身它边还有吱吱陪着,身形不便的时候也能帮它洗洗菜端端盘子,姚沁雪也预先留了充足的食粮在洞中,基本的吃住都不成问题。
肚子里的孩子闹得一天比一天欢腾,每日一到黄昏绛瞳都只能卧在床上揉着肚腹辗转低吟,吃下去的晚饭多半也要吐出来,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焦急的心情所致,还是胎儿长到现在本就会如此好动。
离孩子出世还有两个月,绛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最后两个月,两千多年的道行如今已经只剩两百年,再消耗下去便难以再维持人形,到时自己或许真的会衰竭而死……
它死了,他是否就能重新获得自由呢?可是他说过,没有它的世界他宁愿不活,它该怎么办呢?生不能相守,死亦不能再见,这就是结局么?
越想越觉难受,绛瞳又勉强自己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肚子,缓缓踱去了洞口。银盘似的满月已经升了起来,却愈加照得这洞内之人形只影单。明明前一刻的幸福还那么鲜明,好像昨晚自己还和那人一起看月亮数星星,然而今天的一切却都变了。
正对着月色发呆,蓦地蹿出一道黑影挡去了洞口的光源,绛瞳猛地一惊,直觉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肚子里跟着一阵闹腾,险些跌倒。
“看来果实已经熟了!是时候该采了!”洞外的黑影自然就是那早就扬言要取绛瞳腹中胎儿的银环蛇,“我可等了好久了,终于等到我辛苦采到的花儿结果了,刚好那道姑也不在,真是天赐良机!”
那银环蛇倏地从手中化出一柄长剑,气势汹汹正欲闯入洞来,刚往前迈出一步却立刻像被火燎到一样又退了回来,这才知道洞口张了结界,那银环蛇顿时恼怒不已,在洞外徘徊了好一阵子,无计可施之下,最后还是放下“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狠话愤然离去了。
绛瞳仍是受惊不小,一直到确定那银环蛇已经远去才转身回了内洞去。肚子里的小家伙怕是也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仍在不安的蠕动着,引起一阵又一阵酸胀坠痛之感,绛瞳已是难受得冷汗直下,只得不住的按摩着腹部想让孩子消停下来。
一想到那银环蛇说不会善罢甘休,绛瞳便无法安心入睡,它一定要把辰的孩子平安的带到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没有重逢之日,至少它还可以留下他们曾经相爱的证明。
没有那人陪伴的夜晚总是如此漫长而冰冷,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痛楚中煎熬,失去爱失去心,整个灵魂都空荡荡的,除了无尽的思念。
辰……我好想你,好想你,想你温柔的抱着我叫我小傻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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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失眠的夜晚过去,几乎是在清晨才终于合上眼的绛瞳忽然被洞外的动静惊醒了,它立刻警觉的爬起身来,略有些蹒跚的快步赶出去一探究竟,果然就见那银环蛇又来到了洞口,还带了一个衣衫凌乱的野道士过来。那道士正一手摇着铃一手舞着剑,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做法。
绛瞳知道银环蛇是想找这道士破除洞口的结界,顿时心中警钟大作,这结界若是破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都活不成,然而以它现在这副身子,除了眼睁睁看着那道士不断地施法冲击着洞口的结界,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近半个时辰过去,结界并没被有冲开,那银环蛇不耐烦了,“你个臭道士怎么弄了半天还不行?是不是故意的?”
那道士忙道:“蛇仙大人啊,这结界是高人布的,我要破它自然需要时间,这不,已经开出一跳小缝了嘛!”说着又拿剑指了指洞口得右下角。
银环蛇低头一看,果然见有一条闪着蓝光的细微缝隙,心情大悦,一把推开那道士,眯着眼阴笑道:“一条缝也足够了!”
说罢,只见那银环蛇倏地化作一道细细的黑烟从那缝隙中钻了过去,黑烟在洞内又重新聚集成人形。绛瞳顿时一惊,本能的就朝内洞逃去,身形稳定后的银环蛇提起剑追了进去。
“你还想往哪里跑?”
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却又不能坐以待毙,绛瞳只得使出最后的一点法力在掌中凝聚成利剑,挡住银环蛇从当头劈来的一击。无奈它如今身体沉重,根本用不上什么力,虽勉强接住了这一剑,却仍被对方的力道逼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石床边,绛瞳的脚跟撞到床沿,整个人忽然一个踉跄不稳跌到了床上,长剑也跟着摔落一旁,那银环蛇的一剑刚好落在了它左肩上,腹中也因跌倒的冲击引起一阵震荡。
那银环蛇趁机扶住绛瞳的肚子,提起剑就欲划开它的肚皮,绛瞳却还未缓过神来,只觉得腹部沉重得仿佛要自己压到窒息一般。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忽然银环蛇惨叫一声,还未落下的剑又立刻抬了起来甩向一侧。
“又是你这个小东西!老娘今天就先宰了你,再取胎儿!”
原来竟是吱吱跳到了银环蛇的手上狠狠咬了它一口。银环蛇看了一眼自己被咬得鲜血淋淋的手背,更是恼羞成怒,挥起剑便胡乱砍去。
幸而吱吱身形小巧灵活,那银环蛇砍了半天也未碰到它一根毫毛。此时的绛瞳虽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却更发现自己情形不妙,腹中的绞痛已是一浪高于一浪,也不知是刚才那一撞还是孩子自己也感知到了危险,知道自己的母亲保护不了它,竟急着想来到这个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