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姓持令使者说完这句话后,一巴掌砸下,整座柜台瞬间破碎,四个小厮的头颅,犹如歪瓜裂枣,“砰”的一声碎开。
他的目光慢悠悠投向了那位掌柜。
嘶哑的一声怒吼——
庞山再一次落掌。
血水四溅。
茶舍里恢复了一片死寂。
走廊尽头,扶在轮椅背后的两位婢女,面色苍白。
她们只不过是这座茶舍雇来的下人,在这场风云争斗之中,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事已至此,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也无能为力。
她们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家主人。
郁欢的神情有些痛苦,他缓慢闭上双眼。
四周的火焰,染上了一丝血腥味道。
宁奕想的不错,郁欢他能够坐上执法司大司首的位子,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等“悲剧”,那场“横祸”,他的这双腿便不会断,修行境界也不会一跌再跌。
他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把这个姓庞的九境炼体武夫镇压。
可是如今,他只能在春风茶舍里,由两个婢女推着轮椅来行走......因为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这些年来,由于身体不便,行走艰难,郁欢已经很少插手朝政琐事。
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外面人认为他不站队。
是因为他只站自己认为“对”的那一队。
郁欢面无表情道:“东境,会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
他扶住轮椅手把,示意两位婢女退后。
双腿摇摇晃晃,终究是艰难站起身来。
紧紧缠绕在小腿上的绷带,瞬间渗出一大片鲜红。
......
......
春风茶舍内,火焰燃烧。
一片通红。
“郁欢大人,世人敬你,是因你在北境征战之时,曾经带回了一颗妖君头颅,仅仅凭借这等功勋,便可以坐上天都少司首的位子。”庞姓持令使者看着眼前灰白头发的男人,笑道:“如今时不待人,此一时彼一时,英雄暮年,何必挣扎?”
他环顾一圈,笑眯眯道:“其实我倒是想看看,您如此坚持,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难道还能比东境琉璃盏的那位更大?”
郁欢神情漠然。
庞山蹲下身子,拎起一片碎裂瓷盏,在手中掂量把玩一二。
下一瞬间,他的眼神陡然森严。
那片碎瓷片在他掌心消失。
空中迸发出一道炽烈的轰鸣,那道碎瓷片滑过音爆之音,擦着郁欢的面颊绽放出一朵血花。
灰白长发的“老人”,重新跌回木椅之上,神情有些颓态。
郁欢的双腿,缠绕着的白色绷带,已经是一片猩红。
好在站起身子的那一瞬,他不顾“那位大人”的叮嘱,坚决念完了自己的印法咒语。
春风茶舍之中,四处有火焰缭绕,此刻不再蔓延。
灰白鬓发摇曳垂落。
扎着丸子头的那根发髻,咔嚓一声断裂,郁欢积攒很久的长发瀑散垂落在肩头两侧,显得他极其狼狈,双手却叠在一起,眼神里迸发出一道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
“结!”
茶舍内布置已久的阵法,此刻开启。
“嗡——”
清澈一声。
庞姓持令使者皱起眉头,“嗖”“嗖”“嗖”“嗖”的四道破空声音,屋脊四角射来四道火焰锁链,来势汹涌,匪夷所思,瞬间缠住他的手腕脚腕,他试着向前踏出一步,脚步高高抬起,猛地踏下,悬在离地一尺,极为“缓慢”的凝滞,无法前进。
四道火焰锁链,瞬间将他的四肢捆缚锁起。
庞山皱起眉头,喝声道:“给我破!”
双手猛地交叉,试图凭借瞬间的爆发力度,挣开火焰锁链。
“哐当”的碰撞声音,火舌交叠,轰然一声,他的衣袂四周开始燃烧起来,炼体者的肌肤极为坚韧,即便如此,此刻也开始泛得猩红,尤其是被火焰锁链贴身铐住的手腕和脚腕,嗤然冒着白烟。
庞山的斗笠瞬间炸开。
他的眼神里带着猩红的愤怒。
四根锁链,连带着一整座茶舍老屋,都被绷得极直。
屋脊上空,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屋板分离声音。
这是何等的巨力?
郁欢眯起双眼,他的心神全都放在那座阵法之上,此刻锁住这个庞姓持令使者,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东境派来的修士,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蛮力,这具身躯之中,恐怕蛰浅一龙一象之力。
“难道是巨灵宗的修行者?”
灰白长发的老人,发丝枯槁,遮住面容,他的神情相当憔悴,只不过对抗三四个呼吸,他便觉得耗尽浑身心力,从未有过如此艰难的对决。
若是年轻十岁,即便断去双腿,想必也能轻松锁住此人。
拳怕少壮。
奈何老矣。
......
......
“宁奕......”
雅间里的温度缓慢上升,有些高了。
火焰焚烧,门前的布帘已经被烧了起来。
徐清焰雪白的肌肤,泛得通红,她手中攥着帷帽,掌心尽是汗水,咬牙道:“有人死了。”
对于徐清焰来说,刚刚的那一幕,毫无疑问是震撼的。
杀人犹如吃饭喝水。
她无法相信,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所以她望向宁奕。
宁奕闭着双眼,他没有释放出自己的星辉,也没有遮掩血腥气息,他没有试着去隐瞒徐清焰,也没有说谎话去解释。
宁奕平静说道:“你觉得杀人比喝水还简单,很难想象。”
徐清焰艰涩开口,只觉得自己浑身难受,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嗯......”
“我之所以还在这里‘看戏’,是因为我不得不‘看戏’。”宁奕叹了口气,道:“本以为这场火烧不到我身上,都说郁欢大人在跌境,未曾想跌得如此厉害,连一位九境炼体武夫都搞不定,怪不得只能隐退在幕后当一家茶馆主人,搞些地下情报的交接......而这个姓庞的,偏偏是从南疆走出来的杀胚,跟着东境琉璃盏背后打杀掳掠,把这一套带到了天都,明明敕令上只想拿郁欢的人头,他却非要多拿几颗,好回去邀功领赏。”
宁奕郁闷道:“郁欢不想站队,老子也不想站队。”
徐清焰抿唇道:“这个姓庞的,是东境的心腹?”
“心腹这个词不恰当,死士差不多。”宁奕瞥了眼脸蛋通红的徐姑娘,发觉这个时候,徐姑娘的面色过于通红的缘故,看上去竟然像是带上了三分娇羞,煞是可人,他压下心猿意马,故作无事的解释道:“郁欢说的不错,今日之后,事成事不成,庞山都要被诛九族,东境应该只是想拿一位死士的命,来杀鸡儆猴,提一个醒。”
“先生与东境有仇。”徐清焰小声提醒道。
宁奕顿了顿,无奈道:“是啊......我杀了庞山,当然可以。但我杀了庞山,等同于帮了郁欢。”
徐清焰有些惘然。
“郁欢不站队,谁知道他背后是不是有了队?”这正是宁奕苦恼的地方,他无奈道:“郁先生要是西境座上贵宾,我帮他杀了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徐清焰恍然大悟。
她认真点头道:“你可千万不要帮我哥,我们躲着看戏就好。”
宁奕苦笑道:“这戏哪有这么好看的?”
徐清焰不明所以。
宁奕一只手按在腰间油纸伞上,另外一只手,轻轻拿起帷帽,盖在徐清焰头顶,替她把皂纱整理好,然后拉起香软小手,搭建神桥。
神性流淌,在剑鞘里滚滚如雷,去势逐渐沸腾。
宁奕轻声道:“待会如果要出鞘了,我会捏住你的手,你就闭上双眼。”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我,别人的话不要回应。”
徐清焰点了点头,默默在心底背诵两遍,道:“好。记下了。”
做完这一切,宁奕抬起头来。
空气的血腥味,已经传到了仅仅一帘之隔的雅间里,茶水杯具不安分的在桌面跳动震颤。
整间屋楼都在震颤。
走廊尽头的郁欢,神念已经竭尽全力。
他快要镇压不住了。
四根火焰锁链,绷得极直,锁在春风茶舍中间的庞山,仍然在不断加力。
危急关头。
郁欢的一道神念,穿梭在茶舍之中,寻求自己的同僚,来助一份力。
今日在茶舍喝茶的,大多都是朝野新人,很多都是文官,甚至没有修为,遇到此事,只能坐以待毙。
譬如刚刚的“周听潮”......就是其中之一。
寻来寻去,竟然无一人可用!
郁欢几近气郁。
匆忙之间,他忽然眉尖一挑,神念来回“敲门”,竟然发现了自己的茶舍之中,还有一位“陌生客人”。
他的神念穿梭而至,却被剑气抵在门外,看来对方的意念相当强大,至少不弱于自己。
郁欢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连忙以神念焦急传音道:“先生,既然来此茶舍喝茶,此时何不出手?”
一片死寂,没有回音。
郁欢咬牙道:“先生可是不愿得罪东境?”
那座雅间之内,神念似乎有些动容。
看来正是此意。
灰白长发的执法司少司首,不愿错过这位“神秘高手”的相助,沙哑道:“先生若是今日帮忙,郁某保证先生此生都不会后悔。”
宁奕一只手按住油纸伞,眯起双眼,沙哑传音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