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梅总说到无头的肉身像起尸杀人,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梅总对着投影灯按了一下遥控,画面中,一个没有头的塑像身披铠甲和大红斗篷,手持宝剑坐在神位上,造型威武、虎虎生威。“这就是那尊肉身像,在头颅失窃的当晚,有目击者称看到这尊没有头的肉身像,杀死了当天晚上在祠堂里巡逻的管理员。”梅总切换了一张照片继续说道,“警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的确发现了类似古代战靴的足迹。不过,这也不能排除有人在装神弄鬼,混淆警方的侦查方向。”
项目一部的经理老黄抿了口茶水说道:“那现在警方有进一步的线索了吗?那个目击者经过调查了吗,有没有作伪证的可能?”“作伪证的可能性不大,但他的描述中有多少水分,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判断。据说这人当时受了很大的惊吓。自打跑回了家,就开始高烧不退,满嘴胡话。警方和医院方面也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逐渐恢复平静。”
对于做这种事,我是第一次听说。毕竟自己只是活见鬼,看得见莫不着,还没遇到过这种有着实体的脏东西。于是我轻轻捅了捅边上的肖老二:“哎,你以前遇上过这种庙里神像杀人的事吗?好处理吗?”“那得看情况,”肖老二瞟了一眼梅总,发现他还在和老黄导论细节,就小声回应我:“对于咱们这帮人来说,类似僵尸扑人的情况并不稀奇。但僵尸起尸的原因那就多了,有的是自然环境,有的是邪物附体或法术催动,还有的是被人或动物的气息冲体。像肉身像这种,本身就有功德,又整天受人香火,按说绝不会是怨气太重导致诈尸。不过,如果这具尸体本身就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以至于它在特定的情况下转醒过来,那也是有可能的。”
我在脑子里不断搜刮着这几天在书籍中看到的,有关僵尸、诈尸、起尸等所有相关的记忆。对于这种非人非鬼的东西,现代电影中那些身穿面目狰狞,一身清朝官服见人就咬的僵尸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实际上,真正的僵尸分为多种,我国很多的古代书籍中都有记载。袁枚的《子不语》中,就把僵尸划分为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等八种僵尸。其中紫僵、白僵、游尸、伏尸并不厉害,这些种类的僵尸不是无法行动,就是动作迟缓,怕光怕火,甚至害怕一般的人和牲畜。但如绿僵、飞僵、毛僵等形成气候的僵尸,则会以人血为食,且行动迅捷、神出鬼没,必须靠有道行的人结阵施法,才能将其制服。而其中最强大的不化骨,据说是人死后身体某些部位因为精神灌注而使其部位尸骨不化,色黑如磐石,这类僵尸拥有飞天遁地的能力,还有自己的思维意识。他们存在的时间越长,吸收的日月精华就越多,对人间的危害越大。
不管是最低等的紫僵,还是难以降服的不化骨,均可进化为更高等级的僵尸——旱魃。民间素有“旱魃一过,赤地千里”的说法,指的是旱魃所到之处就会发生旱灾,粮食绝收。可见这种异化的僵尸不仅会对人畜造成极大的危害,更是能对天下民生、国运兴衰产生巨大的影响。除了这些相对“正统”的僵尸,还有湘西的赶尸、西藏的弱郎,以及中美洲一些地区被巫毒教驱使的还魂尸,虽然都是广义上的能够行走的尸体,但其产生的原因和对付的办法是千差万别的。
“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梅总似乎已经和老黄结束了单独的沟通,对着我们这边说道:“钱锦啊,你是正一道一脉,对付僵尸这类的事,是你的专业范畴。带着你的人过去处理一下,完事之后,再把九方祠进行一下全面的规划。我已经和当地政府谈妥了,他们有意把这里打造成一处弘扬民族精神、彰显长城文化的教育展示基地,赶紧把他们那的破事解决了,这个项目就是咱的。”
“问题不大!”钱锦似乎对解决此类事件胸有成竹,“那我们明天出发?”“越早越好,另外一定要谨慎小心,”梅总冲着我扬了一下下颌,“照顾着点梦龙。快过年了,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当地的公安局已经知道咱们要过去了,会给你们尽可能多的协助。如果需要咱们支援,尽早和我联系”。
第二天一早,钱锦带着我、肖老二和邢云驾驶着公司的依维柯,一路颠簸的向钢城市出发了。钢城距离帝都180多公里,我们大约中午前后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落春营。在明清两代,落春营是长城内外有名的“互市”之所。和平时期,来自蒙古草原的驼队就在此与汉族的商人进行贸易,用大量的马匹、皮货,换取汉人的丝绸、布匹以及各类生活用品,一时热闹兴隆。由于到这里参与互市的蒙古商队大多来自喀左一带,所以当地素有“拉不败的喀左城,填不满的落春营”之说。但如果是在战乱年代,这里也会因为战略的原因,成为双方拉锯争夺之所。清朝入关以后,由于内外疆域的统一,蒙汉民族关系的改变,长城的战略防御作用,不再像明代那样瞩目,而长城边口互市,也从“边关”向长城沿线贸易点发展。越来越多比落春营位置更好、面积更大的营所、城镇,受到商人们的青睐。再加上后来清末闹义和团、闹革命党,抗日初期此地爆发的长城抗战,都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它的经济地位。以至于在解放之后,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座普通的自然村。
路上,钱锦递给了我一摞符纸,说让我在关键时刻保命用。那天听梅总一说,我才知道这个娘炮钱锦,竟然是正一道掌教张寅芳的嫡传弟子。不过大哥,我又不是你们这帮牛鼻子老道,你给我这些鬼画符的黄纸,我特么哪儿会用啊?钱锦一边开车,一边给我说着哪种符箓对应哪种情况。他说了半天,我也是一头雾水。最后钱锦也不耐烦了,跟我说要是记不住,就一股脑的扔出去,多少也能管点用,反正八成也不用到。
那当然,我又不是三流玄幻小说里的傻逼主角,天塌了有你们这帮老前辈顶着。我顺手把符箓揣在裤兜里,扭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邢云,他正在那小心翼翼的剪着纸人。听到我和肖老二开玩笑,他连头都不抬,只是闭着眼休息。我看到他身边那个巨大的登山包拉锁没有封严,漏出了里面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刚想扒拉开看个清楚,却被他一把挪到了我够不到的地方,有些不满的说:“别乱动。”这个邢云平时不怎么爱说话,跟谁欠他多少钱似的,所以我也不太喜欢搭理他。但是他为展厅做的各种展示模型却非常专业,惟妙惟肖,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先去了一趟钢城市公安局,由局里的同志开车引导着我们到达落春营,并介绍给当地派出所的王所长和村长老潘头儿。王所长和我们握了握手,我们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你们好,我是落春营派出所所长王春生,这位是咱们村长潘富山同志,老潘,嘿,老潘头……唉,这老头岁数大了有点耳背,你们各位跟他说话尽量大点声儿啊。”王所长想要回头介绍一下村长,却发现这个披着老式羊皮袄,腰里别着旱烟袋,满脸褶子的老头还在那木讷的盯着我们看。看见王所长冲他招手,老潘头才紧走几步到我们面前。
不知底细的老潘头以为我们也是公安系统的人,两只长满老茧的大手紧紧地握住钱锦,有些激动的说道:“哎呀……没想到为了我们村的事,中央还能派各位领导过来,真是让领导们费心了!呃……首长们都好吧?”
钱锦被老潘头攥住,两只平时保养的细皮嫩肉的手被老潘头的老茧摩的生疼,咧着嘴说:“老潘村长您好,我们不是什么中央的领导……”趁着老潘头发愣的机会,钱锦赶紧撤出了手继续说:“我们……我们是首都一家展览展示公司的,属于这个建筑行业,主营业务是展馆展厅建设改造、社会活动布展、古建筑建造维修、文物定损及修复什么的。我们这次来啊,主要是听说咱们这边的九方祠遭到了盗窃,文物受到损毁,所以也是应有关部门领导的要求,对九方祠进行考察,准备实施修复计划的。”
“展……展啥?”很显然,老潘头压根儿就不了解我们展览展示行业的情况,但他还是能从钱锦的话语中感觉到,我们并不是警察。“哦,那……那你们不是来抓人的啊?”老潘头有些落寞的说道。
“老潘,这些同志都是古物鉴定和修复的专家,”王所长接话说道:“上边请人家来,也是让他们从专业角度,看看能不能找到九方祠文物被盗的蛛丝马迹,说不定也能从我们想不到的角度,找到杀人凶手的作案线索。”
“对!对!东西丢了就丢了,这人命的案子,不能就算了!”一提到杀人凶手,老潘头明显多了几分怒气:“这些长虫操的,坏了我们将军像不说,还敢杀人行凶!这个仇一定得报!要让我知道是他妈哪个王八犊子干的,我活剥了他!哦对了,几位领导还没吃饭吧,咱们先上村委会,吃完饭再说!”
村委会的小食堂里,老潘头老早就让大师傅准备了一桌堪比红白喜事规格的农家菜。您还别说,小鸡炖蘑菇、土豆红烧肉、蒜香溜肥肠、侉炖大鲤鱼,外加刚出锅的贴饼子,对我们饿了大半天的肚子那是极度的诱惑。我们假惺惺的客气了一番,就围着圆桌坐下,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一阵猛搓。
可不知道这个老潘头是不是诚心的,一边陪着我们吃,一边给我们念叨发现被害人尸体的经过。“哎呀我跟各位领导说啊,那天轮到狗娃他娘去收拾祠堂,一看那场面,好悬没给吓死!她说一进门就看见胡老四死死的盯着她看,一个眼珠耷拉在鼻子上,整个下巴颏都没了,一条又长又大的舌头歪在膀子上,里边的气管儿啊还是啥的,血渍呼啦的贴在腮帮子上。还有他那个裆,直接给劈了一个大口子,红的黑的流了一地啊……”此时的我嘴里正咀嚼着一块肥肠,听得我是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抬头看看其他人,除了邢云早早的放下碗筷看着窗外发呆,钱锦和肖老二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见老潘头说什么,依然一口一口吃的挺香。当说到眼珠的时候,肖老二刚好把一只鱼眼放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
王所长似乎是个明眼人,一看我这咽不下去的表情,抬手示意制止了老潘头的话,小声对我们说:“法医那边的验尸报告出来了,跟老潘说的差不多,属于受到严重的外部伤害。其中有两处致命伤,一处是脖子上的撕裂,致使受害人气管断裂,另一处就是左大腿根受到巨大外力的撕扯,导致肌肉组织撕裂性破损,内脏外流。尸体昨天已经火化了,你们要是想看照片,我带来了……”说着,王所长就要作势从包里掏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可他妈真讲究!我一把按住了王所长的手说道:“王所长,照片咱就不用看了,我看这样吧,我们也吃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去祠堂里看看?”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车在一片古建筑前停下。由于发生了命案,祠堂的大门已经上了锁,门口处也拦上的警戒线。几个穿着迷彩服的村民正守在门口。见到我们的车,便走上前来盘问。“哎,干啥的?没瞧见拦着线呢,瞎闯个啥?!”一个胳膊上戴着红箍,大约40岁左右的村民楞柯柯的问道。
“二虎!你个小瘪犊子瞎咋呼个啥!这都是中央来的专家领导,去!开门去!”老潘头探出头,对着村民一顿呵斥。“呦,二叔您怎么来啦,还有王所长啊,好嘞好嘞,我……我这就开门!”说完,这个叫二虎的村民转过头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吆喝着,让其他几人赶快拿钥匙开门。
“让几位领导见笑了,”老潘头陪着笑脸说道,“这是我侄子潘二虎,去外地打工好几年,还他妈是一副狗尿苔的瘪犊子样,这不前几年回来了,村里的老少爷们看着我的面子,让这小子在大队当个保安队长混口饭吃。”
总的来说,这座祠堂算是中规中矩,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分前院和后院,中间由一座正殿隔开,两旁各有一座厢房。古朴的榫卯结构建筑,诉说着年代久远的故事。大门旁边,一块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文保碑”立在一颗大柳树的阴影下,好歹证明了这座古建筑的身份。走进院子,一条青砖铺就的甬路直通正殿,几颗松柏种在道路两侧。走在这条路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前方正殿里,端坐着一座塑像。
如果不是出了命案,这里也算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清幽之地。远处的山峦映衬在湛蓝的天空下,成为这座祠堂完美的背景板。我把手伸进裤兜,准备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正当我对焦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叫潘二虎的汉子在后边说道:“哎……领导,您东西掉了……咦,这是啥啊?”我扭头看去,只见上午钱锦给我的那一摞符箓,正稀稀落落的散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