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疯的几人和被他们抓伤的村民,被老潘头安排车送去了市医院。王所长在搏斗中,耳朵险些被发疯的张杰整个撕咬下来,但这个坚强的老民警硬是在缝了几针之后,继续指挥后续治安维护,以及向上级汇报等相关工作。
回到村里,闲下来的我们有些不适应。自打钱锦醒过来,就没有说过几句话。我向他问起那把短刀的来历,钱锦也懒得讲。只说我可以先用着,什么时候自己找到应手的家伙就还给他。见他不爱多说,我也只能抽着闷烟和肖老二下象棋,丝毫没有解决僵尸、胜利归来的喜悦。邢云则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给他的纸人部队补充兵员。整整一个下午,几个人就这样百无聊赖的在村委会的会议室待着。其间老潘头来过一次,对我们表示了感谢,又嘱咐厨房多做点酒肉,就匆匆的离开了,毕竟还有一大堆善后的事要等着他去处理。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干“副业”,但“九方祠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打造”这件正事还没有丝毫的进展。见钱锦没什么想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我作为策划人员,还得先琢磨个框架方案给市里报上去。其实,打造展厅、博物馆这种项目,看上去挺高大上的,但对于专业人士来说,也就是个流水作业。钢城市在明清两代时属于永平府管辖,如果要进行文化类展厅的建设,有关地方上的古籍资料是必须要了解的。
吃完晚饭之后,正当我打算去找老潘头,托他帮我找点有关的地方记载,却和推门进来的王所长撞了一个满怀。“哎呦王所长,是您啊……您这伤好点没有?这大晚上的怎么还忙呢?”我赶紧把脑袋上缠着纱布的王所长让进来。王所长现在是这个村里跟我们最熟的人,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到沙发上,直接拿起了桌上的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斜眼看了看旁边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的钱锦,用力锤了他一拳:“还他娘的装死呢?”
钱锦翻了个身没有理会王所长。王所长抽了口烟继续说:“已经跟上边汇报完了,领导们起初说是要彻查此次事件的,本来已经和当地军区和武警协调好了,但市委那边接到了你们那个有关部门的电话,才打消了这个计划。最后咧,决定对外宣称是一头从内蒙跑过来的野生熊瞎子在村里作乱,目前已经被公安人员击毙。还有咱们进山遇到的那条大蛇,那几片蛇麟我交上去了。市里的生物学家知道了,都跟要过年似的,要开什么燕山地区野生物种研讨会,还非让我带他们去发现蛇的地方看看,我哪儿这闲工夫啊。哦对了,发疯那几个人已经恢复正常了,啥事没有了……”
“都好了?医生怎么说的?”钱锦扑棱一下从沙发上做起来,吓了王所长一跳,摆出一副“你要是唠这个我可不困了”的架势。“说什么……叫那个……分离转换性障碍,属于精神病的一种。哦,就是咱们俗称的撒癔症。”
“放屁!”钱锦从王所长手里抢过烟火点上说:“撒癔症有那么多人一块撒的,啊?然后又一块好了?”“啊,确实都好了,到医院挨个儿打了镇静剂,醒来就都明白了。张杰那小子还一个劲儿的给我道歉赔不是呢,说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再明白过来就在病床上了,其他人也是一样。大夫做了检查,已经排除了传染病的可能性。说如果没什么事,明天就能回家了,但需要在家观察一段时间……”“明天就回来是吧,王所长你带我去看看,说不定还有线索,这事啊,没完呢。”钱锦打断王所长说道。
王所长明白钱锦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经过整件事的人都应该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谁偷走的人头,谁那天夜里在九方祠偷袭我和肖老二,谁堵塞了断龙山的气脉又摆下“蜧瓮”,谁破坏了钱锦的阵法,又是谁用了什么手段让村民在紧要关头发了疯?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没有水落石出,这件事就完不了。就算市里已经对外公布,但也只是维护稳定的权宜之计罢了。所以在第二天,刚一听说发病的人都被接回了村里,钱锦就跑到派出所,把正在吃泡面的王所长揪了出来。除了邢云继续在招待所剪他的纸人,我们几个都跟着王所长敲开了民警张杰的家门。
“是王所长啊,真是对不住,我们家这口子还寻思买点东西去看您呢……”开门的是张杰的爱人,见王所长带着我们找上门来,女人明显有些尴尬,慌忙把我们让进屋里,张罗着烧水沏茶。张杰也从里屋走出来,搬椅子让我们坐下。
“弟妹别忙啦。小张你咋样了,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对的没有?”王所长客气了几句,向张杰问道。“王哥,我没啥事了。倒是您……您让我说什么好啊。”张杰一脸的愧疚,刚坐下来没说两句,又站起来给大家散烟。
“张警官,你还记得昨天发病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是见了什么可疑的人?”钱锦开门见山的问道。“可疑?没有啊。这一夜我就在您身边来着啊,要说特别的事,就是看您又是烧纸符又是耍宝剑挺特别的,我之前是真没见过啊。”“那这么说吧,”钱锦想了想,换了一种思路继续问道:“在你失去意识之前,你接触过什么人或事没有?哦,仔细想想,哪怕特别小的事都别落下。”
张杰也是干公安的,自然知道漏掉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都有可能忽略线索。他开始一点点整理着思路。“夜里应该是没什么事,后来天蒙蒙亮了,大伙儿开始往咱们这边聚,嚷嚷着要回去。然后我也觉得有点冷,打算抽颗烟。可一摸兜发现打火机不知道哪儿去了,别人给我递了一根,帮我点上火。烟还没掐呢,蟒爷庙那边就出事了,我就赶紧把烟扔了掏枪,再后来就觉得一阵眩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谁给你递的烟?”钱锦猛的打断张杰的话。
“谁啊,谁……哦,是葛军!”
“你确定是他吗?”
“嗯,就是他。”张杰补充道:“当时他帮我点上烟还跟我说,他们在蟒爷庙里生了火,要是冷就过来暖和暖和。”
钱锦和王所长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又问了几句发现没什么特别的事,王所长就嘱咐张杰这几天好好休养,想起什么就给他打电话,之后就带着我们几个起身向张杰夫妇告辞,向另外几个发病的人家走去。
不出所料,几位当时发疯的村民都提到,在清晨聚到蟒爷庙外的时候,葛军给他们点过烟。在我的印象中,若不是村安保委员会副主任这个头衔,葛军这个人似乎没什么特色,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村民。但是,既然问题出在这儿,我们也不能不做好准备。我们赶回村委会去找葛军,但一个小保安说葛副主任跟着老潘头去二虎家,和二虎娘商量白事去了。濡河还处于冰封期,这给尸体搜寻制造了极大的难度。所以老潘头就合计着,要不就先设立个衣冠冢,也风风光光的送一回,算是多少给自己的老嫂子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我的儿啊!你这就跟那死老头子一块走啦!你让你娘可怎么活啊!”刚走进二虎家这条街,就传来二虎娘撕心裂肺的哭嚎。昨天村民来报信儿的时候,二虎娘一听说二虎丧命、尸首下落不明,当时就背过了气。众人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一通忙活,转醒过来的老太太就坐在院里嚎啕大哭。看来今天老潘头的到来,又触动了二虎娘的伤心事。毕竟,四十多岁死了男人,六十多岁又没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人生厄运。
“嫂子,嫂砸!哎呦,我的老嫂子行啦,别哭坏了身子!我大哥和二虎要是看见您这样,他们也难受啊!”看见老潘头正在安慰二虎娘,王所长也不好直接说明来意,只说是组织上对二虎的遭遇表示慰问。我向院里扫了一下,看见葛军正站在院里,指挥村民布置灵堂。王所长走到老潘头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没想到耳背的老潘头竟然大喊一声:“你说啥?要抓葛军?”
这一嗓子惊的院里的人都把头转到我们这边,葛军一听说要抓他,扔下手中的花圈,踩着鸡窝就窜上了矮墙,再一翻身便消失在了院外。没想到,这葛军的身手还挺利索。“追!”王所长一声令下,我们几个人迅速冲出院外,向着葛军逃走的方向追求。葛军一边跑,一边将身边的自行车、水果摊推倒,企图延缓我们的速度。正当他一边回头一边跑的时候,小巷里一只脚伸了出来,正绊在葛军的迎面骨上,让这小子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肖老二从阴影里走出来,呲着鼻毛笑嘻嘻的对着葛军看。“让你小子跑!”王所长赶了上来,将葛军胳膊狠命的拧到背后,上了手铐。“王哥,哦不,王所长,俺错了,真的错了,俺再也不敢啦!”葛军一边哭喊着,鼻涕眼泪混着泥土流进了嘴里。
派出所里,王所长侧着身子在办公椅上,桌上放着审讯记录。钱锦带着我和肖老二坐在旁边。葛军坐在靠墙的位置,头也不抬的盯着地面。“姓名!”王所长问道。“王哥俺错了,这事也不全赖俺,都是……”“你他娘的是日本人咋的?你姓‘我错了啊’?”王所长紧绷着脸喝道。
葛军不再告饶,老老实实回答着王所长的提问。“说说吧……”王所长喝了一口茶,终于来到了正题,“咱们的纪律你不是不知道,我看看你小子是自己全都说出来,还是让我替你说!”
“俺说,俺说。王哥,是!咱们村请人砍树,是俺收了回扣,但那都是李会计的关系,他说只要俺不说出去,完事再给2万块钱……”“放屁!我让你说昨天那些人撒癔症的事!”王所长猛的拍了一下桌子,眼睛瞪得向铃铛一样盯着葛军,“你是用什么邪门歪道让他们中招的,说!”
“啊?冤枉啊!王哥……”听完这话,葛军先是一愣,随后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哥!这里可没俺的事啊!打死俺俺也不敢啊!”“不敢?那我问你,昨天天快亮了那阵,是不是你带人进庙生火的?”葛军一听这话,哭丧着脸说:“这……是,是啊,俺觉得反正天都亮了,也不能有啥事了。都冻一宿了,想找个背风的地方生火取取暖呗,这也犯法啊!”
“生火不犯法,那你把那个什么……什么阵,给毁了,有这事没有?”王所长看了一眼钱锦,继续问道。“啥阵不阵的,俺不知道啊……哦,你说那小旗子吧?那可不是俺弄的,俺发誓!俺几个人进去,它就都躺下了!”
“那……给几个人点了烟之后,那些人就疯了。这个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坐在一旁的钱锦问道。“啊?点烟?”葛军张着嘴,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俺是给他们点烟来着……那点烟抽烟的人多了啊,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啊……”说到这儿,葛军都快哭出来了。
“你的烟和打火机还在吗?”钱锦问道。“在,在这儿呢!”葛军慌乱的摸着口袋,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哆哆嗦嗦的放在了桌上。那烟是8块钱一盒的红塔山,钱锦拿过来,小心的撕开一支捻了捻烟叶,没有发现问题。
“哎?这打火机,这不是俺的啊!”当钱锦还在检查香烟的时候,葛军突然指着桌上的打火机叫道。我们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支打火机上。这是一支最普通的塑料打火机,上面印着某酒厂的宣传广告。隔壁的小卖部就有,一块钱一个。
“你说这不是你的,谁能证明?”王所长阴着脸问道。“这咋证明啊,俺就知道俺那打火机是绿色的,就是从村东头李婶的小超市买的。昨天那些人发了疯,俺还帮着捆来着呐,要是俺干的,还费那个事干嘛啊!冤枉啊,王哥!”
在葛军喊冤的时候,钱锦就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打火机的出火孔上。过了一会儿,钱锦给王所长递了个眼色,王所长便示意民警先将葛军关进小屋,随即对钱锦说道:“咋样,有啥发现?”“就是这个……”钱锦把出火孔拆开,轻轻磕了两下,一小撮黄色的粉末散在了桌面上说,“这是魑髓。”
“吃啥?”王所长用手沾了一点,捏起来就要往鼻子上凑,被钱锦一把挡住:“你也想疯一回还是咋的?”根据钱锦他们正一道的说法,这魑是传说中躲在深山密林里害人的一种山鬼,其性荒淫,常用迷幻之术魅惑在山中行走的人,夺其精魄害其性命。“魑髓”就是山鬼的脊髓,晒干碾碎后,如果用火熏烤,产生的气体就可以让人在一段时间内丧失理智,形如妖鬼,袭击旁人。在一两百年前,各大道教门派就将魑髓列为禁品,不许门人弟子擅自持有。但在东南亚一些盛行降术的国度,这样的害人之物却流传于降头师之间。“这个兔崽子!”钱锦掸了掸手说道:“你们现在跟我去葛军家,如果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立刻向市局汇报申请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