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切切,时如微风过林,时如深泉滴水,让人闻来,却是神清气爽,心情宁静,心绪不由自主间,只愿随着这琴声起起伏伏,悠然于世外。
“这琴音中已有禅意,到此静极生动之境界,已可入宗师之列,没想到府上却是出了个操琴圣手……”
琴音袅袅,渐渐隐去,穿着一身轻袍的陈惜寿卓然立于赵石身边,脸色虽还一如往常般苍白,但到了夏日,精神头却是好了不少,长身而立,面容英俊,带着沉毅,看上去着实便是个气度卓然的佳公子形象。
此时已到六月间,正是繁华似锦的季节,府中后园姹紫嫣红,绿树如盖,夏风带着池塘中的水汽微微吹来,根本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暑气,只感觉一片清凉,再听罢这等如仙乐般的琴声,却是真正的有了尘俗尽消之感的。
他自然知道此时在后园中弹奏出如此之曲的人是哪个,这位文姑娘在府中地位有些特殊,不属平常府内之琴师,而是以自由之身驻于府上,颇像是宫里的供奉,拿着主人家的银子,用度也是从优供给,来去却是自由的很,虽说出身青楼,这个名声不大好,但身为女子,便是大秦风气开化,能如此特立独行的又能有几人,可惜,这位文姑娘一直深居简出,眼前这位大人又没有宴客的习惯,他到府也有两个年头了,却是和这位文姑娘未曾见过几面的。
尤其不好出口的便是……如此之佳人,他虽有幕艾之心,奈何房内却有一只母老虎在,他这位贤妻平日到也贤惠温良,不过若是起了性子,虽无缚虎之力。但缚住他还是轻而易举的,所以这话语之间,却多少带出了些遗憾的意思来。
赵石是什么人,他这话里一有何异常,却是第一时间便感觉了出来,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
这琴声虽是美妙,但对于他来说,却并不真能在心底留下痕迹。反而却是想道,府里的闲人还是多了些,那些仆役就已经不少,内院地女子更是成群,还有护卫亲眷,加上城南庄子上的人丁,怕不已经有数百人之多了吧?
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找些营生干干了,府里的支出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再加上李全寿,张锋聚一群蹭饭的,赵石都怀疑,那几个账房先生是不是在认真做事,不然就这么一个个月下来。怎么就没个短缺的时候?
若是让陈惜寿知道他这时转着的小家子气的念头,一定会笑的打跌,感情几次向这位大人说起官员俸禄地事情,竟都是当做了耳旁风。一点没往心里去的。
想这京里多少豪门世家,哪家门户之内不是仆役成群?就算家里败落的不成样子,只要府邸还在,内院外院也总得养上十几个下人才成,不然出门都没脸见人的。
不过赵石也就是想想罢了,旋即便将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放在了一边,前些日子前方捷报已经到了京师,朝堂上下自然都是欣喜若狂。
秦军主力已经攻陷利州重镇。兵临剑门关下,其他两路人马却更是突出,张承率兵临于汉中城下,大战三日,阵斩后蜀节度使蓝惟谮,数次攻上汉中城楼,但却都是功败垂成。
不过就在第四日的头上,汉中城内却生了变故。后蜀咸安郡王孟信联合城中部曲私兵。斩刺史魏士成及其部将十数人,随后开关请降。这位孟氏宗亲以及其家眷正在递解进京途中,想来作为第一个投降的后蜀皇室,应该会受到些优待才对的。
而东路李任权军才是最出彩地,李任权所部只有八千军卒,吴宁命起横扫金州以南至巴山山麓,以为大军侧后,保证粮道之顺畅。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这一路其实是为大军殿后,并无多大用处的,庆阳府兵变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但余波一直未平,不仅平凉之军在军中不招人待见,庆阳府的兵马也是一般无二。
他与张德让,韩适三个人都是当年兵变之首脑,虽说事后补救,但韩适还是因受牵连而免官罢职,他则勉强做了庆阳府防御使,可想而知的,老来若能在此任上退下去,就已算得上是谢天谢地了地。
如今率军入川,平凉指挥使陈祖做了大军留后,而他也差不多少,所部成了一支偏的不能再偏的偏师。
他乃军中大将,自然心里不甘,分兵四出,迅速平定了金州以南后,一咬牙,却是将兵权交给了副将张德让,自己带两千人马,只带兵刃口粮,轻装急进,一头扎进了大巴山中。
他的目地只有一个,夔州,作为后蜀水军重镇的夔州。
四十天,能翻越巴山而出的只有的只有一千六百余人,衣衫褴褛,精疲力竭的千余秦军却是创造了一个不得了的奇迹,自古以来,向以长江天险以扼蜀中水道咽喉的夔州便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了秦军眼下。
修整两日之后,粮食已经吃了个精光,却恢复了一些体力地秦军是极为可怕的,一路隐蔽前行,迅速攻克清水,之后毫不停留,突然出现在夔州重镇开州城下,毫无防备的蜀军只稍作抵抗,便被这些几乎是背水一战的秦军击溃,知府史文寿临阵脱逃,团练使王千战死,俘获蜀军千余,其余尽皆逃散
。
攻陷开州,李任权却并不满足,留偏将李厚守城,自己只带六百士卒急趋夔州水军重镇瞿塘关。
之后便堪称千里袭敌的经典战例了,有两万水军把守的瞿塘天险,对于来自身后的危险却是毫无知觉。
瞿塘关,蜀军有铁索连战船以为浮桥,水军大营更是战船密布,值此秦军来攻之际,这里也已经有了些战争的气氛。为地却是防备后周水军沿江直上,来个落井下石地,不过前有巫山诸寨,这里有些防卫却也有限。
李任权带六百秦军壮士,趁夜偷入水军大营,以桐油浇蜀国水军战船,放火燃之,一时间。烟气腾腾,火光冲天,将江面都照的仿若白昼一般。
后蜀水军大乱,本来这些水军救火措施也是十分完善地,不至于火头一起便乱成如此模样,但黑夜之中,却有人用川中口音在到处大喊敌人大军袭营,赶紧逃命之类的东西。
蜀军本就懈怠。斗志更不用提,这时漫无防备之中,江上浓烟滚滚,到处都是慌乱的喊叫声,隐隐之间还能听见喊啥之音。哪里还分辨得出真假,救火云云更不用说了。
大火借着江风迅速蔓延开来,不一时,岸上营房也卷进火海之中。到了此时,便是神仙来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大火将天际也照的火红一片,整个瞿塘水营从远处看去就好像已经成了一支特大号的火把,火光照耀之下,蜀军士卒无头苍蝇般喊叫着四处奔逃。
到李任权率领士卒灰头土脸的退出水营之时,回头目瞪口呆的看着火焰汹汹地大营,他可没有想到。一把火竟然真个烧的如此惊天动地,回头查看伤亡,六百士卒只少了十余人,李任权自己都有些奇怪,后蜀水军乱的如此之快,火头为何如此之大,不过随即他就抛去了这个念头,这一功算是实打实的立下了。可惜。若不是带的人太少,这时直取成都。征蜀之第一功臣便非自己莫属的了,不过这一次的功劳也是非小,想到回军之后的封赏,他这心里可是热地和火炭似的。
后来他才知道,这火放起来之所以如此容易,却是因为水师战船本就都要刷上几层桐油,自然分外易燃,交战之时,蜀军都会在船上准备沙土以为灭火之用,蜀军无备之下,又无人及时救火,战船都靠在了一起,火势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了。
也算他来的巧了,后蜀水军指挥使南盛这个时候正在白帝城楼之上和手下军官将校以及地方官吏,文人清客宴饮取乐,周围歌姬环绕,杯筹交错,正饮到畅快时。
火光才起时众人都是醉眼朦胧,也未在意,等到大军溃营之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响,这才有人惊呼出声儿,众人一窝蜂般地聚在白帝城楼的栏杆旁边,目瞪口呆的眼睁睁看着水军大营化为一片火海。
醒过神来的南盛欲哭无泪,火势如此,只要不是傻子便能明白此时便是赶回去也无用地了,南盛心灰若死,拔剑就要自刎,却为部将死死拦住。
此役,后蜀水军战船大部付之一炬,所剩不过十之二三,李任权所部可谓是战绩彪炳,相比之下,秦军主力以及张承所部取得的战绩看上去便也不是那么光彩夺目了
。
赵石想起那位当初那位身体有些虚胖,肩宽背厚,为人却是圆转自如,说话更是滴水不漏的大汉,心中也自感叹,秦军之中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李任权已是如此,其他将领又当如何?
不过赵石也是想的明白,此战虽说堪称经典,不但毁了后蜀水师,到此,东川之地也已打开了大门,可沿江而上,直取成都。
但就战略整体而言,利弊却很难说的清楚,此战过后,后蜀抵抗将更加微弱,士气更低,对于夺取川中来说是有利的。
但后蜀水军若能完整的保存下来,现在看来对秦军稍有阻碍,但从长远看,后蜀水军大伤元气,之后战乱之中,能不能保留下些人来都很难说,如此,后蜀水师基本上便是覆没之局了,川中与南唐共有天险,川中更有居高临下之利,但水师一去,想再建上一支也就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这对未来地大秦来说,是一个不可挽回的损失,想要出蜀,却是难了几分。
捷报到了长安,可想而知,朝堂上下顿时欢声一片,所有人都认为是胜局已定,其实便是赵石自己也觉着以前有些担忧的过了头儿,想大秦重臣们精心准备了数年的一战,又怎么会考虑的不够周全?
到了此时,大秦上下都沉浸在了这等开疆拓土的胜利所带来的欢乐之中,以前朝中或多或少有些穷兵黩武之类的微词也都消失了个干净,朝廷众臣更是恰如其分地纷纷送上贺表,里面自然都夸耀皇帝英明神武之类地讨喜之语了,便是长安的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欢欣鼓舞,天天好似过年一样,如此这般,仿若整个长安城都在这巨大地胜利面前震动了起来。
未几,朝廷便下诏旨,进李任权为威远将军,临江伯,张承为定远将军,一等清义县县男,其他众将也多有封赏,这样大规模的封赏在年前东征之后也有过一次,不想不过半年多,便有了第二次,而且其中还封了一个伯爷,自忠毅伯韩炜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可见朝廷已经下了狠心,要重赏前方将士了,也表明了朝廷不吝爵赏,只要立下殊功,便有后赏的意思,明白人也都知道,此时不过是个开头,等到川中真正平定下来,那时才是重头戏呢……
相比较外面的喧嚣,这些时日赵石却是更加的低调了,除了读书之外,军务上的事情都交给了杜山虎等人,领了魏王府护卫之责后,也只去过一次魏王府,之后便交代手下众将轮班职守,不得怠慢,至于陪同魏王去枢密院,那更是好似忘记了一般的。
“我叫你措辞整理的那些东西弄出来了没有?”不管外面如何,就算这几次见到杜山虎等人言辞之间也都带着遗憾的意思,但却并不能对赵石有什么影响,毕竟不管如何,赵石都来自后世,这眼界之宽阔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物们所能比得了的,天下之大,并不是只有一个川中,四海之外,还有许多用武之地。
后周,南唐,吐蕃,大金,蒙古,草原,极北之地还有西伯利亚,西面的欧洲,非洲,阿拉伯人的地方等等等等,这一战也不过是个开头罢了,没赶上又算得了什么?
谁又能明白,作为一个军人,能来到这样一个风起云涌,英杰辈出的时代,已经算得上是幸运了,又何必去争这尺寸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