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谷维

关晴被带到大牢,牢内空空荡荡的,竟没几个人影!看守把犯人收押锁上牢门也便都出去了。关晴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左边的牢房里有一个蓬头垢脸的女人,看不清面容,唯有两只晶晶亮的眸子,一如那人的眼睛般,直把这大牢都照亮了!

那个女人斜着脑袋看着关晴,有些迷惑。少顷却是把头又埋了回去。关晴也不理她,只低着头想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关晴却听得有什么声音从左边传了过来,声音低低的,但在这寂静得大牢里却也听得分明。

左边牢里的女人以前应该是个歌女吧,现正哼着一支曲子,哼了一会儿,也便唱了开来,关晴也便静静地坐在那儿听她唱。但听她唱道: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竟唱的是《诗经》中的《葛覃》。关晴也便支着脑袋看她,那歌女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双臂环抱着枕着脑袋唱: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唱到了这里,却像是忘记了下文一般,一直重复着这句“维叶莫莫……维叶莫莫……”关晴看她似乎是在思寻这下面是怎么样的,却又想不起来,急不可耐,不由心下一动,嘴上也便说了出来。

“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那个女却是愣了下来。

“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对,就是这句。”关晴在一旁肯定的道。

那歌女望了她一眼,有些相信了。这支曲子的调子倒是简单,每一段都是一样的唱法,关晴也便按着之前那个歌女唱的调子,轻轻地把这一句哼了出来。那个女脸上明显的浮现出一股喜悦的神色来。两只眼睛又恢复了先前的色彩,闪闪亮亮的。

“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归宁父母……归宁父母……”

两人一唱一和,倒也配合的极有默契。只是,一曲终了,两人却都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归宁父母……归宁父母……

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歌女的眼泪簌簌直掉,伴随着细细的抽泣声。关晴看了看她,一时间酸楚泉涌上来。关晴抹了一把泪,再看那歌女时,那女子却两只眼睛探究似的看着自己。

那歌女顿了一顿,两行清泪却还是落个不停。忽而,她展演一笑。

“喂!”她说道:“我是个疯子呢——你——不怕我么?”

关晴摇了摇头,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都已经走得这么远了,现在才知道怕,不是太晚了么?更何况,一个关在牢里的疯子,远远不及外面“那些人”危险!若是要怕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到这东吴来,不是么?

“便是要怕,也怕的不是你吧。”

听得此言,歌女终是禁不住大笑了出来,一时间泪水与笑容都聚集在她的脸上,那泪水又冲去了脸上

的一些污垢,倒把整个人都映的明艳了起来。她忽而站起身来,一个踢腿,展袖,回旋,一袭破烂的衣衫翩翩飞旋。低眉垂首之际,竟有些顾盼神飞的意味!

那歌女的一双眼睛,闪闪亮亮的,是多么的纯净无暇,想来之前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秒人吧。若是没有疯的话……关晴有些惋惜,她看着面前那歌女尽情的舞动着自己的身姿,忘我而自由的舞蹈着,旋转着……她的脸上扬着笑,眼里却含着没有流出来的泪花。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啊!这一刻,关晴只觉的她像是那遗落凡尘的仙子,美不可收,美不可敛!

一舞跳尽,那歌女微喘着气,笑盈盈的看着关晴报上自己的姓名:“我叫谷维,你呢?”

“关晴。”关晴回应道。

谷维依旧笑盈盈的瞧着她。

“关晴。好名字!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这番解释,竟让关晴有一些怔忪。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呐呐的说了声:

“是——是吗?”

谷维见她不说话了,却是走到了牢门前,一手捏起门上的那道铁索,依旧笑盈盈的:“看吧,这牢,加上一道铁索,又多上几根木桩,便也有了一方小天地,成了一块栖息之所了。”

关晴不解。

谷维却还是笑着,她含笑的环顾着四周,顺带着转上几转,又跳起舞来了,舞着舞着,她竟笑出了声来,越笑越大,于是,空荡荡的牢室里,全然充盈着谷维的笑声,如飞蛾扑火一般,是心在燃烧!关晴顿在当地,竟也慢慢的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关晴听得那歌女又在唱歌了,这一次,她却是唱着另外一支曲子。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曰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阳光透过缝隙疏疏落落的照了进来,把空气中的一切尘埃都照的无处匿行。看守牢狱的牢卒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刚要倒上一杯水来漱漱口,便听得外面有人传报,这牢头忙哈着腰跪在地上迎接来人。

来人双眸淡淡的一扫,却是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吱呀——”

劣质的木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声响,伴随着铁链相互敲击的声音。关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眼前的光亮让她有些不适应的微闭上双眼,却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直到有一道黑影里在了自己的面前,关晴方才看清。

面前的人脸上风平浪静,无波无痕。他对她说:“人已经查出来了,是陈立。”

陈立——不就是哪位掌勺的大厨么?关晴心下一惊,也便脱口而出道。

“怎么是他?”

分明是田义才对!转念一想。不对,田义不是一直都不满这陈立么?原来如此!

面前的人只说:“你不必大惊小怪的,正是此人。不过,你也用不着高兴,事情,还没有完。”

关晴

看着他。

人都已经查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事情!

面前的人带着些探究意味的看着她。

“那天,上面来人交代事情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我——”关晴心里不免有丝慌乱。却还算得上是沉静的道,“我那时候肚子疼得厉害,去了茅厕。吴妈可以给我作证的。”

面前的人却只冷笑一声。

“她能做什么证?那时候都在前面听着发话,谁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是拖不了干系,有很大的嫌疑了?”面前的人不说话,关晴也便冷笑一声。

“好啊!反正我现在已经被你们捉了起来,又跑不到哪里去,要怎么处置也正好称心!要杀的话,你便杀吧!反正也没人会关心我这一个无名小辈的性命!”

面前的人依旧冷冷的看着她。

“关晴,你这般胆量,倒也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关晴并不说话,只把头偏到一边去。来人的面上却暗了一暗,可是这样,也更容易叫人怀疑啊。而今的时局,境地……关晴,你终是太天真了!

他顿了一顿。终是无奈的道。

“你走吧——”

“在没有充足的证据之前,我也不好杀你,免得别人说我们东吴罔顾道义!更何况,你在这牢里呆了这一遭,想必也该明白了些。”说到这里,来人却把眼瞧了隔壁牢里的谷维一眼。

谷维在一开始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两只眼睛也一直瞧着这边。此时被这一看,忽而整个眼睛里都流光溢彩了!她“哈哈——”的笑了几声。

“不错,她确实明白了,很明白,很明白——”说到这里,她却又看向了关晴。又笑了起来。

关晴并不想理会这些,他们说的,自己根本就听不懂,听不懂又何必拿来自扰身心。我便走我自己的路罢了!想到这里,关晴也就站了起来,不顾一旁傻笑一般的谷维径直问着面前这人。

“我便是出去了,也依旧可以留在囊源舍?”

那人点了点头。

“如果,你还要继续留下来的话——”

关晴听言,忙施个礼,便忙要从这牢里出去。

“关晴!”谷维忽然叫住了她。关晴顿在当地,却只听她道。

“出去后,一切保重!”

关晴愣了一愣,怎么看这谷维都不像个疯子!却还是应了一声方才头也不回的从这牢里出去了!

那来人却直等着关晴出去了方才回过头来。

“谷维——你说,我们这样,做的对么?”

谷维眼中的色彩渐渐的都暗了下去。

“我只是一个疯子。你问我,我去问谁。我——什么都不知道——”

来人看了看蜷到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谷维,无奈的叹了口气。

“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细细的歌声从角落里传了出来,在这空荡冷寂的大牢里回旋,飞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