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天君手里小心托着那枚绛色宝珠,像在呵护一样稀世珍宝。他微笑着看我,雍容大气,道:“绛珠,杨戬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凝睇眼前这张与昊天哥一模一样的面容,却生出陌生的感觉。我还没有恢复记忆,我与他的过往我已记不灵清,而我与昊天之间的经历亦非他能共享的。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天君,脑袋一片茫然。
杨戬立在天君身边,一脸郁闷神色。我知道天君的出现,我与他再无姻缘之份了。他大抵正为此事神伤。
颖梨已上前拜见天君,天君朗声笑道:“龙三公主,朕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三年期满,绛珠复原,朕便向你父王求情让你回到东海龙宫去。现在朕兑现诺言。”天君说着,一手执着绛珠,一手在空中龙飞凤舞写字。手指经过之处,现出金光闪闪的字迹:东海龙宫,公主颖梨,性洁德美,端庄淑仪,若明珠暗投,流落在外,有失龙族体面,还请龙王敖广速速召回,珍之爱之,不得有误。
天君收回法力,空中落下许多金粉,一封洒金的信封便落到颖梨手中。颖梨喜出望外,忙向天君叩首谢恩。杨戬在一旁很是不屑,嘟哝道:“性洁德美,端庄淑仪,就你?”
“天君夸赞的,你能有意见?”颖梨得意乖张地扬着下巴。
天君朗声大笑起来,“颖梨,拿着朕的亲笔书信回东海去吧!你父王不敢不打开大门迎接你!”
“可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颖梨把嘴一撅,目光不自觉飘向杨戬。我将她这一小动作看在眼里,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杨戬,杨戬显得局促而尴尬。想来他已然知道了颖梨的心意。只有天君对我们三人的微妙关系浑然不知,他继续心襟坦荡笑声爽朗,他对颖梨道:“你现在有朕的亲笔书信在手,爱什么时候回东海就什么时候回东海!”
颖梨整张脸都笑开了花。
杨戬大步向前,跪在天君跟前道:“天君离开天庭已有三年时间,按天上的时间算也有三日,众神仙岂能没有发觉?还请天君起驾回天为妥。”
天君的笑容瞬间冷却,不悦道:“朕既然离开天庭又怎么会回去?况且现在朕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处理。”说着就拉过我。
杨戬腾地起身,拦住我们的去路:“天君,你们必须回天!否则三界无主天下必会大乱!”
天君岂能受杨戬的威胁,他推开杨戬,兀自拉着我向外走。
“舅舅!”杨戬大声喊起来。
天君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缓和了神色道:“绛色宝珠虽然复原,可是朕还必须找到能够将宝珠接续到绛珠身上的粘贴药水。”
我在一旁,无法拒绝天君的好意。我想找回记忆,那我就必须冒天下之大不韪,阻止天君回去天庭。我转头看杨戬,乞求道:“杨戬,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请你看在过往情意上成全我。等我找回记忆,我会劝天君回天的。”
杨戬欲言又止,兀自蹙了眉头。颖梨蹭到他身边,大咧咧道:“杨戬,你带着绛珠来九鲤溪畔不就是为了让她找回记忆的吗?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怎么还阻拦?你若担心天下大乱,你就上天庭稳住局面先哪!”见杨戬踟蹰,我补充道:“相信我,一定劝天君回天庭的。”我心想我不过是要找回记忆,我霸占着天君干嘛?又不能做夫君?
天君不再理会杨戬,拉着我大步流星走出水府。
出了水府,天君拉着我升上水面。降落到岸边时,衣裳竟全未沾湿,干燥如初。眼前山明水秀,天高云淡,风景独好。我仰头深吸一口气,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天君在一旁宠溺地看着我,却目露忧色。
我一凛,问他:“你是在为找不到能够粘贴绛色宝珠与我草身的药水而忧虑吗?”
“我定尽全力。”天君对杨戬和颖梨说话都自称“朕”,对我却用“我”,我心里自是感受到他的好。幻儿曾经说过天君带着我私奔,如今看他对我伤病尽心尽力,想来不是不可能,只是他身为天君,这样只顾儿女情长而抛却肩上重任,真的好吗?若我找回记忆,我一定会劝他回天庭的。想到此处,我又猛然想到,从前没有失忆的我与天君到底什么关系?两情相悦,还是只是天君一厢情愿。
我胡思乱想,天君却以为我的缄默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便宽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道:“你接下来打算带我去哪里?”
“去西天向如来佛祖求助。”天君说着拉了我飞向云端。
一条河流若一束丝绒在阳光下灿然闪烁,浅绿的水色,如绢的波光,在两岸如茵的草地上飞星溅沫,蜿蜒而过。两岸各种奇珍异宝飞禽走兽,散落草丛。好一条柔情依依盈盈碧水。
我和天君降落在岸边草地上,立时就被眼前的仙境景象迷住。我张开双臂,仰着头,不停转圈,感受着清风在耳边呢喃,灵兽轻声细语,心情无比愉悦。许久睁开双眼,见天君正目注着我,那与昊天哥一模一样的俊朗容颜让我有了一瞬的迷惑。
“昊天哥……”我喃喃唤道。我想起灌江岸边那个紫衣飘飘的男子,黑风崖上那个救我危难的男子,玫瑰花田里替我鬓边簪了一朵玫瑰花的男子,那个深情温柔、情意缱绻的男子。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把头轻轻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声,心里盈满别样的情愫。天君伸手环抱住我,下颌抵着我的发丝,我闻着他身上与昊天哥一样的男性气息,充满踏实的感觉。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恬静。
突然,耳边厢一声巨大的吼叫声响起。我猛然睁开眼睛,离开天君的怀抱,只见四维灵兽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空荡荡的原野上立着一只巨大鳄鱼。他的尾部牢牢吸住地面,身子直立起来,血盆大口张开着,露出明晃晃的獠牙。这已不是普通的鳄鱼,形容恐怖,大抵已是一只有着千年道行的鳄鱼精。
我本能地瑟缩到天君身后去。那只大鳄鱼继续对着我们叫嚣,天君朗声道:“何方妖孽?识相的就退开,还可让你一条生路,若不识相,自讨苦吃!”
那鳄鱼哪里肯听,竟发了狂叫嚣着向我们冲过来。天君拉着我赶忙躲开他的第一轮攻击,他却不依不饶重新发起冲撞,天君恼了,伸手积蓄法力,一掌劈了过去。鳄鱼与那法力对峙了一会儿,终于不敌瘫倒在地,嘴里凄凉呜咽。天君道:“孽畜留着也是祸害,不如除去,省得再吓着旁人。”说着又积蓄了一掌法力,欲劈过去的那一时刻不知何处窜出一个紫衣少女,哀声凄切,挡在了鳄鱼前面。
“请大仙饶命!”那少女闭着眼睛,凛然挡住天君的法力。天君的法力施出一半又收了回来。那少女等了一会儿,见无动静,便睁开了眼睛。一见我与天君,她又惊又喜,转头骂了那鳄鱼一句:“初龙,你真是脑子进水了,连姐姐回来了都不知道,居然还要冲撞姐姐!”骂完,少女就从地上起身,奔到我和天君跟前,先跟天君行礼,再拉住我又蹦又跳,嘴里欢呼雀跃着:“姐姐,你回来了?太好了!”少女喜极而泣,眼里有分明的泪光。
我疑惑地看着她,道:“你叫我姐姐?”
少女一愣,“姐姐,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紫鹃啊!”
我懵懂地看向天君,天君微笑着道:“没想到他乡遇故知,绛珠,她是你的侍女紫鹃,那鳄鱼就是初龙吧?”
“是的是的,”紫鹃点头,“初龙犯浑,冲撞了天君和姐姐,还请天君恕罪!”紫鹃说着就回头训斥那鳄鱼道:“还不变回人形,小心吓着姐姐。”
鳄鱼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便化成人形。我眼睛还未眨动,那庞大的鳄鱼就不见了,一个和黑鹰一般虎头虎脑、健壮粗犷的少年便立于我跟前。只是他看我的神色却不如紫鹃亲昵,眼神里全是负气。
“初龙,见到你家绛珠姐姐怎么如此生分?这是跟谁闹别扭呢?”天君的口气像在呵斥一个小孩子。
紫鹃已去拉初龙,嘴里叨叨道:“天天说想念姐姐,见到了又这样矫情,你到底怎么回事?”初龙只是咬着唇,不吭声。
紫鹃回头看我和天君,赔笑道:“他是脑子糊涂了,天君和姐姐不要同他计较。”
眼前情形令我心下疑窦丛生,在灌江口真君府时,曾听杨戬说湘妃娘娘原是西天来使,而今我便是湘妃,那这灵河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紫鹃是我曾经的侍女,那初龙呢?我与他之间又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
在灵河安顿下来,紫鹃给我们准备了膳食,吃饱喝足,天君自是去寻那粘贴药水,天君怕我累了,没有让我一同前往。我便与紫鹃初龙一起坐在灵河岸边玩耍。我们将鞋子脱了,赤脚深入灵河水中戏水。
初龙一直一言不发,蓦地竟对紫鹃道:“紫鹃,你可以避开一下吗?我有话同绛珠姐姐说。”
紫鹃一愣,我也一愣,但见初龙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紫鹃不敢迟疑便径自离开了,留下我与初龙并肩而坐。初龙将我右手掌心翻了过来,一枚泪镜便现了出来,我心里暗暗吃惊,我的身体上什么时候还暗藏了这么个机关?
“为什么都不同我联系?为什么不再使用这枚泪镜了?为什么再相见,你在天君的怀抱里?我的绛珠姐姐在天庭那个名利场变得这样快了?”初龙言语哀伤,含怨带愁,一句句话问得我心里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