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透过纤维夹层软塑门的缝隙吹了进来。然后徒劳无功地在液氢燃料炉边转了几圈,便懒洋洋地暖和了起来,弥散于温暖的空气之中。
周玉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有些脱皮的手指沉默不语,脸
色郁落而僵硬,被这恼人的冷暖空气扰的心神难宁,下意识里抬起头来,顺着门缝向外望去,发现四天前就开始变小的风雪,在今天的暖日中已经消失的彻底无比。
他是第一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在毕业日军演中成功地扮演了军官生一方的大脑角色,也正是因为当日的优异表现,他成为了杜少卿难得惜才的对象,在年初被强行征调入铁七师。
能够得到联邦名将杜少卿的赏识厚爱,能够进入联邦最风光的部队铁七师,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周玉却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幸福。
他是西林人,他是修束基金会资助的学生,他和许乐的关系亲近,而西林人眼中帝王般的钟司令与少卿师长之间积怨极深,莫愁后山也不愿意看着他被军方某些派系强行抢走。更关键的是,许乐……和他现在所在的新十七师,因为某些历史和现在的原因,与杜少卿的铁七师一直有些水火不容的感觉。
作训基地里的同学军官们,七组那些熟悉的汉子们,周玉所熟悉的人们大多都进了新十七师,却只有他一个进了铁七师,虽谈不上四顾惘然无故旧,但终是落落寡欢难自安,这种情绪因为最近的那椿事情而发酵起来,令惯常温润如玉的他,也感到了一丝难以抑止的郁闷愤怒。
沉默了很久很久,直至将指间的白色皮泡和门外的白色雪地看到双眼生痛,他面容上的恼意渐敛,霍然起身,穿过低矮的雪地通道,快步走入了团部所在的房间。
铁七师一团团长东方沛,此时正坐在兽皮椅上端着咖啡闭目养神,看上去十分憩意。
在S1的时候,杜少卿师长便习惯戴着那双小羊皮的黑色手套,所谓上行下效,他手下这些高级军官也都染上了这等作派,更何况此地乃是5460,冰川边缘的森林中充斥着没有电子围墙保护的野兽……
周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暗自想着面前这位上司,即便戴上一百幅墨镜,却也永远只能学到少卿师长的皮毛。
略一停顿后,他沉声问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就在距你不到四百公里的雪原上,有几千名联邦战士正在被帝国人伏击?”
东方沛睁开双眼,看着他淡漠说道:“被围的是青龙山的崽子,我可没把他们当成是战友。”
“东方团长,我想请你注意,他们现在的番号是联邦特一军。如果你不想这种言论被国防部内务处知道的话,我劝你最好端正一下认识,而不是端着咖啡摆姿式。”周玉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也想请你端正一下认识。”东方沛脸色微变,站起身来指着周玉的鼻子说道:“我是你的团长,你这是什么态度?如果你不想逼着我用军法处置你,我劝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铁七师的军官们,都知道自家师长极为赏识周玉。基于某种原因,东方沛对师部派周玉到一团进行锻炼非常不满,此刻听到他指责自己,怒意一下涌了上来。
“我向你道歉,东方团长。”周玉平静地说道,盯着他的目光平静中却夹着不肯让步的执着,“但是见死不救,我想不应该是铁七师的作风。”
“军队首先是纪律的部队。在没有收到命令的情况下,我要为一团负责。”东方沛盯着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纪律不是机械,更不是冷血,在最需要缩短反应时间的时候,前线指挥官却固执地等待着几个序列之外的远程命令,我从来不知道仗是这样打的。我很怀疑你这样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东方沛眼眸里狠意渐起,走到周玉的身前,寒声说道:“那你说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我怀疑你在刻意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谋杀。”周玉表情平静说道:“四天前,许乐中校发出支援请求,你未予理会,而且还强行拖延了情况上传时间,这是为什么?你究竟是想借帝国人的手杀死青龙山的人,还是想干脆让许乐中校也死在那里?”
“我警告你,你正在对一名中校团长做出非常严重的刑事指控。”东方沛沉默片刻后,脸色冷峻地说道:“不错,我确实瞧不起这位雇佣军出身的许乐中校,因为身为纪律部队的一员,我痛恨这种无畏更无脑的个人英雄主义狗血表现。但谋杀他?我需要这样做吗?”
“你本来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周玉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说道:“在我看来,那是因为常二常三兄弟,本来都是一团军官的原因,而且因为毕业日军演,许乐中校和师长之间的冲突,你怎么会不想他死?”
“不要忘记你现在是铁七师的军官,应该知道自己的屁股该坐在哪里。”东方沛的眼神愈发冷峻,缓声说道:“而且你太低估我了,我们铁七师的人。向来没有在战场上往同胞后背开枪的习惯。”
“我只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周玉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某种危险感觉,东方沛是部队的最高长官,他虽是杜少卿亲自送来实践的军官,可如果对方真要用军法处置自己,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然而想到几百公里外没有丝毫音讯传回的战场,他必须要把这话问清楚。
“我不是莽夫。”东方沛眼皮微垂,说道:“来人,关他单独禁闭十天。”
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兵快步走了过来,用紧张的语气说道:“师长来电。”
……
……
铁七师师部所在地,西门瑾拿着毛巾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他看着师长脸色阴沉地挂断了电话,联想到刚刚收到的联邦司令部军令,心情也不由微沉,走上前去,将滚烫的毛巾递到了杜少卿的手中。
杜少卿拿起滚烫的毛巾用力地搓揉着麻涩的面部肌肤,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后,才重新坐回了椅中,盯着面前光幕上的数据电子地图,继续先前被打断的战术推演。
十年之前,他自请调入已然沉沦的联邦第二军区第七装甲师。从那之后,这支部队获得了无数次军演的胜利,赢取了无数敬畏乃至崇拜的目光,而这支部队却始终没有机会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真正的胜利,换取真正的功勋,他也被某位身跨军政两界的大人物强行压制了十年。
十年之后,他终于来到了真正的前线。他和他的部队确实也没有让整个联邦失望,从在黄山岭打响胜利军事行动的第一枪,化为狂飙突进北伐,把帝国主力部队打的节节溃败,直至如今将帝国残兵逐入冰川雪域之中。找不到丝毫逃遁的机会,无数场漂亮惨烈的大仗苦仗,铁七师都完美地实现了战略任务,挑不出一点毛病。
很多人对杜少卿有相同的评价:思维缜密的如同一个妖怪,冷酷严肃地如同一棵雪松。从帕布尔总统、联邦军方内部以至百亿计的普通公民,都将他看成联邦中生代最出名的指挥者,认为他极有可能成为军神大人的接班人。
然而宇宙中没有任何成功是偶然的,外人只看到这位少卿师长冷酷潇洒的外表,似妙手偶得般的精妙指挥,却只有他身边最忠诚的下属军官们,才知道自己的师长在面对无论大小的战役时,都会花多长的时间去进行战术推演和战前准备,用殚精竭虑这种远古词汇来形容,也绝对不显过分。
“赫雷的一团,三天前就已经向东北方向出发,二团三团昨天晚上也通过了东方沛的阵地,他们已经抢在了我们前面。”西门瑾首先汇报了一下当前的情况,然后试探着解释道:“东方第一时间察知了这个消息,而且也已经通知了师部,只是那时候您在睡觉……”
杜少卿低着看着电子地图,手中的记录笔不时在地图上写上一些只有他才明白的符号,听到西门瑾的话后,他举起右手挥了挥。
西门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师长此时对东方沛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只是他和东方自十年前起,便是师长的亲兵,感情亲厚,此时必须要解释几句,祈求能够冲缓一下师长的怒意。
几十分钟之后,杜少卿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却依然保持着坐姿的端正,不肯靠到椅上。
“纪律性是部队最重要的东西。哪怕十七师这次抢在了我们前面,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杜少卿面色阴沉说道:“但他居然有胆子把许乐曾经求援的消息压下来,这一点不可原谅。”
西门瑾有些艰难地说道:“师长,我相信东方不会如此愚蠢。”
“是吗?”杜少卿的反问句在此刻显得是那样的压迫感十足,他盯着西门瑾的双眼。自嘲笑道:“或者,他是想用自己的愚蠢,来替我除掉一个将来的对手?什么时候我在你们的眼中,堕落到可以被许乐威胁的地步?更关键的是……”
“难道我没有教过你们,战场之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脑子里除了胜负之外,还有别的杂念。”
杜少卿冷声训道:“更不能有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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