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顶部是座关帝庙,平时香火鼎盛,建造得宏伟壮观。主持事务的庙祝以及十余个杂役早已发现山下的生死厮杀,个个惊得屁滚尿流,罔知所措。又见东方一鹤领着叶枫他们上山,皆以为是谋财害命,四周悬崖峭壁,无处脱身逃生,个个拜伏在地,呼爹喊娘,哭成一片。直至东方一鹤释放出最大的善意,众人总算松了口气,一个个爬了起来。
山下已经聚集了不少武林盟中人,安营扎寨,布置封锁线,埋锅造饭,忙得不亦乐乎,不时有悠扬的歌声,豪迈的笑声传了上来。数百个白痴早已不知去向,想来是有人将他们送到了该去的地方。其时正值黄昏,夕阳向西移去,却并未完全坠落,余光照得山上山下一片血红。乌鸦似乎闻到了死亡气息,成群结队飞来,停栖在枝头,岩石上,不时发出毛骨悚然的叫声。
叶枫忽然打了几个寒噤,一股悲伤自心底涌起:“再过几天,有几人能活着回去?我又能做什么?”他不像东方一鹤,既可以主宰自己,又可以左右他人。但是要他随波逐流,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死去,心里极是不甘。总想自己能做些什么,尽量让更多的人可以回家,可是凭他微不足道的本领,又能改变什么呢?
庙祝有意巴结东方一鹤,吩咐杂役杀鸡宰鸭,整冶菜疏。人人精神抖擞,卖弄本事。不多时弄出十多盘菜肴,无一重样,当真费了一番心思。按照东方一鹤的意思,众人搬出两张方桌,放在庙外的空地,合成一席,众人团团围住。那新娘与叶枫寸步不离,紧挨着他而坐,牢牢抓住他的手。
东方一鹤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连声叫好。叶枫面红耳赤,头也不敢抬起,那只手似黏住了他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夕阳终于落下,新月升起。庙祝烧起一大堆篝火,取出一只腌好的山羊,搭个架子,放在火上炙烤,不多时油脂溢出,香气弥漫。众人争相讨好东方一鹤,倒酒挟菜,殷勤之极。东方一鹤来之不拒,不多时已喝了十多碗酒,吃了半条羊腿。
叶枫好久没和这么多人吃饭喝酒,不由得神情恍惚,仿佛自己此时身处华山,身边皆是最为亲近的师兄弟,自然将那新娘子当成余冰影,脸露笑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新娘又喜又羞,慢慢低下头去,双手抚摸着小腹,呼吸似乎不畅起来。那庙祝看在眼里,暗自鄙视叶枫:“看他情迷意乱的样子,敢情把这丑姑娘视为西施,唉,有的男人追求低的要命,只要对方是个女的,岁数八岁以上,八十岁打下,不分老嫩,长相如何,便大小通吃,还以为本事了得,魅力无穷,他妈的和种猪公狗,见洞就钻的鳝鱼泥鳅有什么区别?”嘴上却道:“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山下群雄听得上面喧哗,心想即将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放肆?皆是气忿忿的,数百人立在旷野之中,对着孤山破口大骂。庙祝和众杂役一齐跳起,冲到悬崖边上,扯开嗓子,与他们对骂起来。山上山下,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新娘紧紧捂住双耳,竭力不让声音飘入耳中。
山上本来人数单薄,加之山下群雄运起内力,声音深厚,很快将庙祝他们的叫骂声淹没。庙祝一干人立在崖边,皆是脸色惨白。 东方一鹤嘿嘿冷笑几声,道:“直娘贼的狗东西,吃个饭也不得安生!”撕下一块羊排,塞入叶枫手中,道:“你替我吃着。”叶枫愕然,道:“什么?”新娘道:“叫你吃,你就吃呗。”
东方一鹤笑道:“还是小娘子有见识。”起身离席,拨足往山下奔去。叶枫道:“喂,能不能不杀人……"口中突然一阵油腻,原来新娘托起他的手腕,将羊排塞入他嘴里,再也说不话来。 新娘柔声说道:“你要养家糊口,所以一定要多吃些,吃好点。”东方一鹤头也不回,说道:“不死几个人,他们又怎会闭嘴?”
他行动敏捷无比,每说一个字,人已到了数丈开外,叶枫只吃了几口羊排,东方一鹤却冲到了山下,武林盟群雄一边大骂,一边向东方一鹤扑来。叶枫赶紧走到悬崖边上,与庙祝他们一道观战,新娘被寒风吹得身子发抖,“啊嗤”“啊嗤”,打了好几个喷嚏。 叶枫叹了口气,解下身上外衣,披在她的肩上。
新娘会错了意,脑袋靠在叶枫胸口,满脸柔情蜜意。东方一鹤冷笑道:“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吃饭喝酒呢?”如虎入羊群,突入人群之中。众人哇哇大叫,十八般兵器刺了过来。东方一鹤双手一挥,与他挨得近的十余人手腕剧痛,兵器脱手而出,往半空射去。东方一鹤伸手扼住一人喉咙,厉声喝道:“还骂人吗?”
那人身子悬空,双脚乱蹬,眼珠凸出,道:“我……我……” 几人见得东方一鹤背对他们,露出老大一块空门,均以为有机可趁,发一声喊,数件兵器朝后背戳下。东方一鹤将手中之人当成兵器,朝那几人扫去,那人见得眼前刀光闪烁,吓得魂不附体,双脚蹬得更是厉害,叫道:“别杀我……别杀我……”
那几人却一个个翻着筋斗跌了出去,皆是口中吐血,坐地不起。居然是被他晃动的双脚踢得一个个身受重伤。那人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是我?怎么是我?” 东方一鹤冷冷盯着跃跃欲动的众人,道:“天那么冷,你们为什么不睡觉呢?”一人咬了咬牙,道:“只有你死了,大家才能睡得着觉!”嗤的一声,一把朴刀从东方一鹤左肩劈了下去。
东方一鹤道:“看来你活得实在太累。”伸出一根手指,弹在刀身之上。朴刀倒卷回来,斜斜切在那人的脖子上,脑袋如瓜果一般掉在地上。那人无头的身子仍向前冲了三五步,才仆倒在地,鲜血直流。东方一鹤望着天上的新月,道:“好冷的天!” 众人忽然齐齐打了个哈欠,道:“这样的鬼天气,躲在被窝里最是舒服了。”挪动脚步,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入他们新搭建的帐篷,吹熄了灯火,不一会儿鼾声四起。
东方一鹤快步上山,叶枫手中的羊排还有一大半没吃。庙祝他们愈发敬佩,围着东方一鹤,将所知道拍马屁的话一古脑说了出来。东方一鹤喝了几碗酒,斜视着叶枫,脸上有几分得意,道:“你是不是心里很羡慕我?” 叶枫叹了口气,苦笑道:“倘若在下有前辈一成的功力,在下也就不必东躲西藏,亡命天涯了。”
东方一鹤道:“我说过要给你金手指。”叶枫凝视着他,心道:“我与他并无交情,他为什么要帮我?显然是想我加入魔教,做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我已经走错了路,若是投身魔教,恐怕真的万劫不复,回不了头。”当下笑道:“在下生是华山派的人,死是华山派的鬼。” 东方一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涌上一层怒气,众人极是紧张,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新娘注视着叶枫,柔声说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叶枫涨红了脸,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你搞错了。”新郎道:“她怀上了你的孩子,你还敢抵赖?”东方一鹤笑道:“我从没有想过要你背叛华山派,我看不起有奶便是娘的叛徒。”叶枫惊喜交集,道:“可是……可是……”
东方一鹤道:“我帮你既是咱们投缘,又是见你心地善良,要想止杀救人,同样也得有身好本领。” 叶枫喜出望外,纳头便拜,道:“多谢前辈的成全!”东方一鹤哈哈大笑,伸手往怀里摸去,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红色丸子。叶枫吃了一惊,问道:“吃了这东西,是不是就可以打通任督二脉?”东方一鹤摇头晃脑,道:“你吃了它,便变得和我一样强大!”
叶枫“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失声叫道:“怎么可能呢?”东方一鹤道:“按照正常套路,一个人想成为绝顶高手,少说也得努力三五十年。”叶枫道:“是。” 东方一鹤笑道:“既然写书的老先生将你设定为身负重任,拯救世界的男猪脚,当然会给你开一条捷径,让你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正常人一辈子才能做好的事。”
叶枫讷讷说道:“写书老先生这样做,岂不是偷工减料,糊弄各位看官么?难道他不怕别人扔白菜叶,臭鸡蛋,拍桌子骂他祖宗十八代?”东方一鹤道:“如今的人都是性急得紧,没什么耐心,巴不得上午播种,下午就能收获,你一步登上巅峰,各位看官拍手称快还来不及,谁敢说个不字?”
庙祝道:“那些看书的人,都是想从书中图个爽快,寻找某种刺激。只要能让他开心,有些情节纵然天马行空,荒唐离谱也可以接受。况且这个写书的老先生还算实在,至少他还给了你一枚丸子,不像某些猪脚,一觉醒来就英明神武,纵横天下了。”叶枫仍有些不放心,道:“这样也行啊?”东方一鹤道:“难道你没听过人无横财不富,不吃药丸就做不了高手这句话?”
叶枫道:“吃了这药会不会影响身子,比如失去男人某些功能,生不了孩子……”新娘叫道:“有五个孩子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生孩子了!”叶枫脸红了一红,道:“抑或寿命不长?”东方一鹤笑道:“我二十六岁吃药,三十岁娶妻,生了三个小孩,个个聪明伶俐,而且我现在精神得很。要相信写书的老先生,他拿你做男猪脚,自是将你当自家孩子一样看待,不但要你名扬四海,光宗耀祖,而且还要你子孙满堂,长命百岁。”
叶枫嘻嘻一笑,道:“他奶奶的,老子最看不起升级打怪的套路,谁知道到头来仍不能免俗,想走一条自己的路,果然难得很啊!”东方一鹤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那写书的老先生亦不能例外。如今大战大即,若是不让你好好露一手,由我一个人横扫千军,耀武扬威,岂非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他唯有采取他未必喜欢的办法,让你瞬间变得强大起来。这样一来他既能讨得各位看官欢心,自己又可以少写好多万字。何乐而不为呢?”
庙祝叹了口气,道:“那些提笔写文章的老先生当真可怜。偶尔有几个妙笔生花的,总算受人追捧,天天有钱进账,至少吃愁不穿。大多数的老先生却是分文未得,白天努力打拼,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晚上归来还要抽出工夫,孤灯残影,句斟字酌,写些几乎无人问津的文章,不知受了娇妻多少埋怨,嘲笑,他是在坚持梦想么?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梦想永远不会实现。这样的人,是不是自己犯贱,不值得同情?”
东方一鹤一翻白眼,道:“人终究要有所寄托,只有这样,心才不是空的。”庙祝情知失言,低下头去,不敢多嘴了。 叶枫哈哈大笑,道:“我等江湖中人,多在外头风餐雨宿,难免落下腰酸背痛的毛病,贴狗皮膏药、拔火罐都无济于事,但愿吃了这灵丹妙药,健壮如牛,百病不侵,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一口气可以登上几千级的台阶。”
东方一鹤瞪眼喝道:“臭小子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专卖假药的江湖郎中。”手臂一伸,丸子递到叶枫身前。叶枫双手合十,眼珠子乱转不停,嘴里不三不四说道:“万一前辈看走了眼,在下并非你想象的骨骼清奇,根骨极佳,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这药丸吞入腹中,难以见效,岂非前辈的一片苦心,化为了一坨臭屎?” 东方一鹤大怒,握起拳头,便要揍他。
叶枫笑道:“我欲成仙,快乐齐天!”药丸和着烈酒,咽了下去。东方一鹤笑道:“好,好极了!”示意众人撤掉桌上的酒菜,退到远处。那新娘意欲不从,被庙祝拦腰抱住,生生拖了过去。叶枫暗自一惊,寻思:“莫非被他算计了?”想站起身子,腰间却似绑了两块大石头,哪里动弹得了?
蓦地想起青青身中“三天三夜”剧毒,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的惨状,东方一鹤身为魔教长老,使毒手段必然高明,想起自己即将承受零零落落的痛苦,心下惊骇,搁在方桌上的两条手臂,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新娘见得叶枫处境不妙,忍不住大哭大闹。东方一鹤笑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手指轻弹,射出几道肉眼看不见的气流,新娘软软倒下,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眶中不停流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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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见他心肠歹毒,居然连小女孩都不放过,愤怒至极,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之间,却觉得丹田中灼热无比,似有团火焰在里面燃烧。叶枫以为这团火会从里往外烧出,将他化为一缕轻烟。正惊慌失措之际,这团火忽然迸溅开来,化为千千万万道热流,射入他的筋脉,骨肉。
全身如泡在恰到好处的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泰,叶枫情不自禁,发出几声不可描述的呼唤。 就在此时,体内浩浩荡荡的热流忽然变成了一只只孔武有力的手,他甚至可以感受得到,这些数不清的手,在梳理着他的筋脉,血管,把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在重新组合。
叶枫又惊又喜,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些手梳理,组合完毕,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之一。众人见他一动不动坐着,神情诡异古怪,哪想得到他体内正在进行翻天覆地,脱胎换骨般的改造?东方一鹤看也不看他,坐在火堆旁边,大口吃着烤羊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庙祝他们已经觉得过了很久,因为架子上的一头烤羊,已经成了一堆骨头。
叶枫终于平静下来,脸上却有泪水流下,虽然从今以后他不再惧怕任何人,但是作为当世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失去的往往要大于所得到的?是不是意味着他即将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只有孤独,寂寞,甚至是沮丧与他一生相随?这样的代价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东方一鹤忽然快步走到庙宇门口,抓起一只平时焚烧香纸的铜鼎,众人张大着嘴,尽皆呆了。原来这铜鼎少说有二三千斤,但在东方一鹤的手中,却似举一只板凳般的轻松。叶枫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全身肌肉倏地绷紧,双手慢慢升了出去。他非常渴望显示这粒药丸给他带来的实力。
东方一鹤大喊一声,铜鼎脱手而出,在空中飞快旋转,呼啸着向叶枫冲去。众人赶紧捂住耳朵。 换作平日,如此庞然大物向他飞来,叶枫自是魂飞魄散,双脚抹油,跳之夭夭了。
但现在他功力暴涨,信心十足,眼前巨大的铜鼎不过是东方一鹤敬他的一杯酒而已。朗声长笑一声,向前抢上几步,将旋动的铜鼎牢牢抱住。叶枫心情大好,左手抓住一只鼎脚,单手举到头顶,双脚缓缓踱着步子。神色自若,气息沉稳。众人呆了半晌,随即轰然叫好,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