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苏岩四处奔波,暗中寻找跟他志同道合的人,密谋建立一个推翻三巨头的联盟。三巨头岁数大了,疲态尽显,思路想法还停留在几十年之前,那些迂腐刻板的经验,已经不适合管理这个日新月异的江湖,是时候腾出位子,把权力移交给年轻人了。
假若由他来做江湖的话事人,他决不会采取三巨头遇事暧昧不清,骑在墙上左右讨好的态度,他会准确无误的给核心利益划出红线,不给任何人浮想联翩,得寸进尺的机会。他会毫不留情地把强大力量,转化成高效的杀戮工具,想要长冶久安,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瓦解反对者的意志。
现在他到这里,就是要截杀叶枫。他需要叶枫的人头,让三巨头接受少壮派的崛起。苏岩拿掉面具,指着脸上交错纵横,如一条条蚯蚓般的伤疤,冷冷道:“拜你所赐。”叶枫笑道:“我后悔当时心太软,给你的惩罚过于仁慈。”苏岩道:“你欠我的债,该还给我了。”叶枫笑道:“只怕你仅有的一点本钱,也要被我赢走。”
“嗖嗖嗖”不绝于耳的声音,不计其数的暗器从树林射出,叶枫的落脚之地,已被密密麻麻的暗器所覆盖。叶枫舞动长剑,如果非要给他找给靠山的话,手中的长剑就是最好的保护伞。从来没让他失望过,这次也不例外。长剑所到之处,便是给他开辟好的安全范围,铜墙铁壁,泼水难入。
叶枫荡尽所有暗器,发现苏岩身边已经多了十个人,皆是黑衣黑裤,脸佩黑巾,虽然遮住了容颜,无法辩识身份,但是从眼中透出的杀气,足以证明他们绝非等闲之辈。这是苏岩目前能够搜罗到的顶尖配置。他不喜欢三巨头那样,把手上的牌一张一张,按照先后顺序打出去,跟对方有来有去,很久才分出胜负。他喜欢一战定乾坤,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
他相信现在排出最豪华的阵容,足够摘下叶枫的项上人头。叶枫道:“崽卖爷田不心疼,你大手大脚,摆阔少派头,不怕你老子回头打你的屁股?”苏岩哼了一声,道:“不关他的事。”叶枫笑道:“原来是你偷偷攒下的私房钱,输了更加心痛。”苏岩怒道:“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右手劈出。一个黑衣人窜了出去。他的双脚似装着风火轮,速度奇快无比,眨眼间就接近叶枫。
他忽然摇头、摆手、扭腰、踢腿,说不出的怪异。叶枫“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得了羊癫疯么?”便在此时,那黑衣人摆摆的脑袋,摆动的手臂,扭转的腰肢,踢出的双腿,都有暗器射出。袭来的暗器,既有快若闪电,杀伤力极强的飞刀,钢镖,又有专门对付各处关节的铁莲子,更有细若牛毛,防不胜防的银针……只要能想到暗器种类,在他这里都能找到。叶枫叫道:“好家伙,你是开杂货铺的么?”
苏岩笑了,道:“油盐酱醋、锅碗瓢盆、酱油黄酒腐乳、咸蛋豆豉花生米、香纸蜡烛花边、砒霜老鼠药,你需要那一样?”那黑衣人的绰号“万花筒”,并非说他所学的东西过于繁杂,而是指他能够在一瞬间之内,同时发射出一万件暗器。姑且不论叶枫只有一双手,就假设他的十根手指头,十根脚趾头,三十二个牙齿,都算作有效的武器,也做不到全部接住这一万件暗器。
叶枫道:“肯赊账么?一月一结,稍微卖贵点也无所谓。”泻出的剑光,像一条银色的长龙,绕着他身子盘旋,张牙舞爪的龙爪子,扫落了所有的暗器。苏岩看得呆了,沉着脸,疤痕扭曲,不忍直视。银龙从叶枫身上纵起,往那黑衣人扑去,那黑衣人“啊”的一声,倒在地上,额头开了个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叶枫叹息道:“你第一次发暗器,没有得手,就没必要再使第二次了。”
苏岩一声长笑,掩饰住内心的惊诧,冷笑道:“你别得意太早,我还有九个能要你命的人。”二人跨步走出。一人赤手空拳,另一人提着一把大刀。那空手的人瞪着叶枫,衣袖卷起,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叶枫道:“是比谁的肉白么?我输了。”那人“嘿”的一声,手臂肌肉一块块鼓起,手背上青筋凸出。叶枫恍然大悟,道:“原来跟我扳手腕,得找块平整的石头。”左右观望。
那提大刀的人道:“看清楚了。”刀光一闪,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拦腰而断。叶枫大笑道:“你的刀快,我的剑就不快么?”青光闪动,斩断一棵松树。那提大刀的面现鄙夷神色,忽然大刀斜拖,刀锋从那空手的掌心划过,见得那人手心只有一道淡淡的白痕,连皮也没有破损。叶枫大急,道:“你们十个人,断了一双手,还有九双手,我只有一双手,岂非输定了?”无论怎样,也不提剑效仿他们。
那空手的人道:“你的剑很快,但我的肉掌能接住。”能够逼使叶枫的长剑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他们便多了几次胜算。叶枫一怔,道:“还有呢?”那提大刀的挑起一块大石头,呼啸着击向那空手的人面门。那空手的伸出一个拳头,“砰”的一声,把大石头击得粉碎。那人道:“我的拳头也很硬。”叶枫道:“不见得。”拾起一块石头,“砰”的一声,砸在自己的脑袋上。众人看傻了,眼睛眨个不停。
叶枫除了头发沾满灰尘,石屑,额头上的油皮完好无损。叶枫笑道:“我的脑袋比石头还硬。”众人尽皆大笑。叶枫转头问那提大刀的:“你呢?”那人冷笑几声,大刀反转,在自己胸膛,大腿砍了几刀,发出铮铮的声音,他的骨肉好像是铁铸的。那人解开衣襟,露出穿在里面银色的鱼鳞软甲,冷笑道:“你杀不死我。”叶枫倒吸一口气,解开衣服,露出不怎么结实的肌肉,苦笑道:“我啥也没有,只好拼命活下去。”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泪水长流。苏岩见那二人被叶枫耍得跟街头卖艺一样,怒道:“杀了他!”提大刀的抢先冲了出去,风声霍霍,一刀一刀向叶枫劈去。那空手的站在后面,伺机而动。叶枫见提大刀的身前空虚,避开劈来的大刀,斜刺里刺出一剑,正中那提大刀的胸膛。那人岿然不动,他的长剑却弯成了圆弧。叶枫猛然省悟,急忙缩手撤剑。那提大刀的哈哈大笑,一把大刀直上直下,出手绝不留情。
他又仗着身穿护甲,无视叶枫刺来的长剑,步步紧逼。叶枫长剑失去功效,如同断了条胳膊,东躲西藏,狼狈不堪。那提大刀的大吼一声,连人带刀扑来。叶枫见伤不到对方,那人又刀法精湛,往左纵出。那空手的早就据守在他的必经之路,一对势若雷霆,千钧之力的拳头,击向叶枫面门。那提大刀的在后面穷追不舍。叶枫陷入前后夹攻,进退两难的境地。
另外七名高手占据有利位置,准备拦截侥幸逃脱的他。叶枫见不杀条路出来,只怕后患无穷,长剑从那人双手之间空隙突入,直指心口。那人右手翻转,抢夺长剑,左拳往叶枫太阳穴击去。叶枫仿佛惊呆了,反应迟钝,长剑竟被那人抓住。那人哈哈大笑,手指使力,便要将长剑拗断。忽然一道剑光从指间冲出,接着两只手,一个头颅,和三道急射的血箭,一起往天冲去。
那个向上急冲的脑袋,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询问叶枫,他这双可以接住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的手,为什么奈何不了叶枫手中那把任何一个铁匠铺都能打造的青钢剑?叶枫冷冷道:“剑要看在谁的手上,有的人拿着名剑宝刀,却割不动路边的青草,有的人拿着破铜烂铁,无坚不摧,无人能敌!”就在此时,那提大刀的在后面一刀劈落。
叶枫招式使老,难以救援,想往前冲,迎面又射来数把飞刀,堵住了去路。他急中生智,扑入身前的溪水中。那提大刀的见叶枫面孔朝下,整个人浸在水里,后背无遮无拦,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刀光飞落。忽然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带着珍珠般的水滴,倏地从水中飞出,“砰”的一声,将他的脑袋打得稀烂。直滚到远处的大刀,也带走了那道凌厉的刀光。
苏岩喝道:“别让他站起来!”发射飞刀的那人已经抢到近处,双手左右开弓,一把把飞刀射向倒卧水中的叶枫,另有二人抄近路过来。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一股水柱好像腾空而起的虎豹,蓦然间从溪里冲起,莲花状的水柱顶端,正是仗剑而立的叶枫,威风凛凛,宛若踩着云朵,下凡降魔伏妖的天神。抢到近处的三人见到这不可思议的变故,无不骇然变色。
后继跟上的四人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叶枫右臂抖动,依附在剑身上的溪水,受到内力推动,形成一个个水珠,接二连三的弹了出去。那使飞刀的“啊”的一声,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身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豆大的洞眼。抄近路的二人眼睛通红,哇哇大叫,纵身而上。同伴的死,反而让他们知道命运已经注定,心里登时没有了畏惧忌惮,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能赢得最后一份荣誉。
二人越逼越近,使的都是不顾死活,玉石俱焚的招数。叶枫神色冷峻,挺剑迎了上去。他不想杀人,但是总有人给他设下生死局,逼他做动手杀人的刽子手!右边那人动作很快,冲到了离他数尺之地,眼神淡定,好像去的不是鬼门关,而是出一趟远门。叶枫偏过头去,一剑刺穿那人喉咙。那人倒下去的时候,用尽全力,向叶枫竖起了大拇指,这一剑真是酣畅淋漓,感觉不到丝毫痛苦。
叶枫心里凄然,低声道:“应该的。”长剑回旋,正中另一人胸脯。那人往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倒下,忽然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双手抱紧长剑,剑尖朝下,“嗤”的一尺,长剑入地近尺,稳住了身躯。他走的很开心,连蒙在脸上的黑巾,也遮不住从眼角溢出来的笑意。他来自一个高贵,骄傲的家族,中剑的刹那间,想起了流传了数百年的家规:“男人要堂堂正正的站着死!”
苏岩有些坐不住了,好像蚂蚁在咬他的屁股,不停扭曲着身子,心道:“他为甚么这样强大,我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叶枫道:“你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已经输了一大半。”苏岩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心情平复下来,道:“我曾经有一次在赌场输得口袋里只剩下一文钱,结果我就靠这一文钱,反败为胜,把对方的底裤也赢过来了。”叶枫冷冷道:“我们不是赌钱,是在赌命。”
苏岩道:“现在我……我就要了你的命。”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打牌需要技巧,手握好牌却输得一塌糊涂的人,比比皆是,因为这种人容易激动,沉不住气,恨不得向每个人炫耀他抓的每一张牌,然后被别人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如果他事前能够冷静下来,他会发现根本没必要把这些牌打出去,凭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叶枫。他执行“飞鹰计划”那时节,手段是何等的高明,毒辣?
他为何要放弃自己的长处,为何要自取其辱?剩下的四人已经和叶枫缠在一起。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被叶枫所杀,他们对他忠心耿耿,不畏死亡,如果他能够利用好他们,能给他创造出不可估量的价值,不应该死在这荒郊野外啊!他忽然明白了三巨头为什么要一张一张的出牌,纵使一张牌出臭了,有的是机会弥补,二话不说就跟对方摊牌,能保证次次大杀四方?夜路走多了,迟早会遇见鬼。叶枫喝道:“中!”一团血雾从一人胸前升起。
那人跪倒在地,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英俊帅气的脸庞,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泪水滑落下来。苏岩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志向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岂知造化弄人,居然不明不白死在无名之辈手里?苏岩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泪水落下,硬着心肠看他们浴血奋战。一人披头散发,浑身血污,兵刃已被击落,他张开双臂,大喊大叫,往叶枫扑去。他要死死抱住叶枫,给仅存的两个兄弟创造斩杀叶枫的机会。
叶枫岂能让他接近,长剑挺出,将他刺死,那人扑倒在地。余下二人往后倒跃,齐声叫道:“等一下。”叶枫收剑,道:“做甚?”那二人冲着苏岩叫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苏岩哽咽道:“我不怪你们。”叶枫道:“你们走,我不拦。”那二人大笑道:“现在一走了之,以后谁会瞧得起我们?”叶枫叹息道:“何必呢?”那二人道:“但是我们绝不会死在你手上!”话刚说完,两人转身抱在一起,各人的背上,皆有把长剑透出,原来他们在拥抱的瞬间,长剑同时刺穿对方的身体。
苏岩拿起黄金面具,戴在脸上,从石头上站起,往叶枫走去。他已经体会到了一战定乾坤的刺激,现在该付出代价了。叶枫笑了笑,道:“你爸爸来打你的屁股了。”苏岩一怔,随即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叶枫哈哈大笑,道:“苏庄主,你是给令公子送赌本的么?他今天的手气实在不好。”苏云松步入松林,面无表情,遍地的尸首,似是随意分布在林间的石块,道:“他欠你钱么,我替他还。”叶枫叹息道:“他正准备将自己当赌注,可惜你来了。”
苏云松大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害的你错失了做暴发户的机会?”叶枫道:“你说呢?”苏云松道:“请相信我,今天你错过的,来日我一定加倍弥补你。”叶枫道:“我相信。”牵着马匹,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再见。”苏云松向他挥手告别,道:“速去速回。”叶枫道:“那是,早一天给你干活,便能多领一天的钱。”大踏步而去。苏岩道:“你为什么不拦截他?附近都是你的人。”
苏云松冷冷道:“他是我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敌人么?显然不是,论对我的威胁程度,他几乎不具备。跟我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为什么要付出不必要的代价?跟他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苏岩道:“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他迟早是你的心头大患。现在他羽翼未丰,正是动手的好时机。”苏云松凝望远处的华山,笑道:“他能活到那一天么?有些事有人会替我办好,为什么不坐享其成呢?”